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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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文不易, 千字才拿一分五, 晋江外所有转载均属盗文, 盗文必究!  顾雪岭也惊道:“不是不是!我们玄天宗不是魔宗!”

    宣陵其实是故意吓他的,他知道玄天宗古怪, 后来关于玄天宗的记载, 很多人都不清楚,不过也留了一句无辜清白, 更详细的就不清楚了。

    因为妖皇的大肆屠杀, 天道盟的前辈们相继陨落, 最后沦落到随手一抓就抓到他临危授命接任盟主的地步, 而且有关玄天宗和顾雪岭屠杀宗门的知情人, 全都被妖皇清理了。玄天宗这个话题在妖皇看来似乎是个禁忌。

    宣陵狐疑地看着顾雪岭, 等他解释。

    山下爆竹声随着山风传来,若有似无, 隔得那么远, 一片废墟前的山门也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顾雪岭冷静下来, 重新捋了一下那些往事, 说:“事情还未查清,师叔祖不一定真的做了那些事。”

    顾雪岭也不是很清楚,他所知的,都是南宫清告诉他的。

    五十多年前,天道盟与万妖宗联手清剿天魔宗总坛, 魔主伏诛, 魔宗左使和余下三位长老护送魔子逃出。

    顾雪岭道:“那时天道盟和万妖宗派人追查魔子等人的下落, 师叔祖也在其中,他们计划将魔子困在白骨岭上,可百密一疏,最后还是让人逃了,且同行的修士都被杀害了,唯独师叔祖不见了,魔子也就此消失。”

    而后不久,凌云霄活着回来了,且毫发未伤,当然也没找到魔子。那时玄天宗还是第一宗门,他是宗主,旁人就是有怨言,也不敢明言。

    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还都是各门派的精英,那些门派不心疼吗?就算不说出来,心里到底也埋了一根刺,在不久后化作利刃指向凌云霄。

    凌云霄愧疚不已,为了赎罪亲自去寻找魔子,虚仪天一位长老乃他挚友,为助他洗清冤屈也随他一同前往极北魔域,谁知这次又出了事。

    不知二人一路经历了什么,天道盟的人得到他查到魔子行踪的消息寻来时,只见到虚仪天那位长老身受重伤,竟是凌云霄的本命灵剑将他刺伤,而凌云霄不知所踪,那位长老命不久矣,留下语焉不详的半句话便断了气。

    “那位长老只断断续续留下五字:凌宿,救,魔子。”顾雪岭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因此,天道盟怀疑师叔祖投了天魔宗。”

    凌宿,便是凌云霄的名字。

    于是天道盟和万妖宗等人浩浩荡荡上了玄天宗,要这天下第一宗门给个交待,凌云霄却足足消失了半个多月才出现,可杀人的剑是他的本命灵剑,他不承认也难堵悠悠众口。也在那时,他传给天魔宗左使的信被人拦截下来,他勾结魔道已是证据确凿。

    “师叔祖始终不承认自己勾结天魔宗,可也不得不给出一个交待,直到天道盟众人逼上玄天宗,师叔祖为保宗门根基,唯有自戕谢罪。”

    宣陵知道他还有话未完,“没有承认?”

    顾雪岭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太渊师叔被逐出虚仪天的事。”

    宣陵还记得,“你说师叔是信错了人。”宣陵顿了下,眼前灵光一闪,问道:“莫非此人就是师叔祖?太渊师叔也跟此事有关?”

    顾雪岭笑了笑,有些凉薄,“那人不是师叔祖。但师叔祖会选择自戕,也的确跟太渊师叔脱不了干系。”

    很早之前,南宫清告诉过顾雪岭,师叔祖是冤枉的。

    挚友死在自己剑下半月后,凌云霄才回到玄天宗,得知这个消息,他闭门不出,可山门前的天道盟众人岂是轻易可以敷衍的?凌云霄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是冤枉的,他就是说出真相也没人会信,但也有人相信他。

    一如他的师侄南宫清,虚仪天掌教傅云海的二弟子,太渊无极。

    凌云霄曾任正道第一宗门宗主,与第二宗门虚仪天掌教傅云海同样是至交好友,他最信任的也正是傅云海。他当时被围困在玄天宗内,只能将一切原委写在信上向傅云海求助,便托太渊无极帮忙送信。那时候玄天宗被天道盟围困,门中弟子只进不出。

    太渊无极偷偷将信送出,却在半路上遭遇截杀。待他身负重伤赶回虚仪天山门前时,他已经快站不住了,他将信交给他的师弟叶舒青,昏迷前嘱咐他务必将信送到傅云海手中,却不知他这一举成了凌云霄的催命符。

    那封信不知为何,变成了凌云霄给天魔宗左使的密信。

    信中还说他已将魔子安置好。

    这信也未曾落到傅云海手中,而是先被执剑长老易连修看到了。

    易连修的师兄便是死在凌云霄剑下那位长老,他得知信上内容后更是对凌云霄恨之入骨,这封信毋庸置疑送到了天道盟盟主手里,那位沧海剑宗的宗主为平众怒,带人逼上玄天宗。

    一为逼问魔子下落,二为惨死的同道们要一个交待。

    那时凌云霄若要保住玄天宗数百年的根基,便只能以死谢罪,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辩解无人愿听,就连昔日好友傅云海也不愿信他。

    可僵持了三日,他最终还是撤去了玄天宗的护山大阵。

    他不能连累玄天宗。

    “师父说,那天夜里,师叔祖一个人坐在无回宫里,不断地问师父,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没人信我?”顾雪岭语调幽轻,黑眸深深望进宣陵眼底,若南宫清在,便会知道他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凌云霄自戕前那一夜的绝望和无助,宣陵没由来心头一震。

    有那么一刹那,眼前的人与前世的妖皇重合,口中喃喃着这样一句委屈的话,竟然叫他心旌动摇。

    那时南宫清察觉到师叔祖情绪不对,也一直在回应他,他说他我信,他信的。但这并不能让凌云霄安心。

    南宫清陪了凌云霄一宿,待他醒来时,才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重万剑诀的功力。凌云霄将玄天宗托付给他,出了山门,领罪自戕。

    从那之后,玄天宗便倒下了。

    因为勾结魔道这个污名,昔日的第一宗门一朝没落。

    树倒猢狲散,那么多长老弟子走时南宫清不曾挽留,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他肩负师叔祖交给他的玄天宗,再苦再难也一直坚守着。

    可天道盟那么多宗门,哪个不对这样的玄天宗视若仇敌?

    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所幸也有人还愿意相信他们。

    顾雪岭说着拧起眉头,“师叔祖走后,魔子也彻底失去了消息,魔宗左使和几位长老也失踪了。不久前,承坤门来的那个林宜正是其中一位长老的女儿。”顾雪岭并未保留什么,将萧珩审来的详细告知宣陵。“师叔祖交待过,天魔宗余孽就隐匿在天道盟和万妖宗里,他的死便是左使一手促成的,让师父定要揪出这个奸细。”

    宣陵听了半晌,始终保持着沉默。

    顾雪岭又说:“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在调查当年的真相,师叔祖的剑在当时追魔子时丢失过,才会被人利用,而师叔祖托太渊师叔送的信是半道上被人偷换了,真正的书信没有送到,反而累得太渊师叔被逐出宗门。”

    宣陵这时才抬起眼皮子,“他说信错之人,是那叶舒青?”

    顾雪岭摇头,“我不清楚,但我相信太渊师叔的为人,他在那时还愿帮师叔祖送信,只是他所信非人,谁知信为何到了叶舒青手里就变了。”

    宣陵没有说话,他在掂量顾雪岭说的这些事是否可信。

    “总之当年的信必定是被换了,那人就是天魔宗派来的奸细,想必就藏在虚仪天里,可如今虚仪天是第一仙门,我们要查清此事很困难。”顾雪岭道:“师父和太渊师叔也一直想为师叔祖洗刷冤屈,为宗门沉冤昭雪。”

    顾雪岭几乎是毫无保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但见宣陵毫无反应,他有些着急,便推了推宣陵,“宣儿,你相信师叔祖是冤枉的吗?”

    宣陵回神,略为奉承地说:“自然,若真是如此,我们必定要揪出天魔宗的奸细,为师叔祖报仇,重振宗门!”话里掺了七成假。宣陵想,若凌云霄真的是冤枉的,他也是一定要揪出这些诡计多端的天魔宗余孽的。

    还行,顾雪岭暗松口气,只要他没有一听说凌云霄曾经背过这样的污名就气得离开玄天宗就好。

    顾雪岭又有些好笑,抬头摸摸宣陵毛绒绒的帽子,“师兄说什么你都信?万一师兄骗你怎么办?”

    宣陵一阵哑然,琥珀眸子静静看他,“师兄不信吗?”

    顾雪岭缓缓敛去笑意,眸光清冷,“师父说的,我自然信。”

    宣陵眉头一皱,“大师兄就这么信任师父?”不知为何,他见顾雪岭这么信任南宫清,心里就不舒服。

    顾雪岭笑笑,“其实情况并没有那么恶劣。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师叔祖一人背下了罪责,玄天宗熬过这么多年,如今也慢慢好起来了。宣儿,师父授你万剑诀,你定要好好学,将来才有本事为玄天宗沉冤昭雪。”

    宣陵犹豫一瞬,到底是在顾雪岭的目光下点了头。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被顾雪岭拉上了贼船。

    只是不知凌云霄的事,跟后来顾雪岭入魔有没有关系?

    宣陵想了下,不由问道:“那魔子,一直没有下落吗?”

    顾雪岭眼底略过一丝异色,故作轻松地笑道:“没有啊。不只是师父,天道盟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要是有消息,他早就被抓到了。”

    宣陵若有所思轻点下头。顾雪岭说的这些他是多半没听过的,只除了天魔宗的覆灭和魔子的失踪。

    关于魔子,宣陵其实从未听说过,在他的记忆中,顾雪岭成为妖皇前后的百年都没有关于这个魔子的信息,天魔宗倒是有。顾雪岭先是成了妖主,再收复魔道,才被妖魔道称之为妖皇,后来天魔宗的余孽便成了他的属下。

    在宣陵的记忆里,前世关于天魔宗和玄天宗的所有信息都非常少,现在乍一听到,自然会有所怀疑。

    宣陵觉得自己记忆里并不全面的信息一定遗漏了什么重点。

    师兄弟二人在山门前吹了半天风,也到时间该回去了。

    顾雪岭正要扶宣陵回去,却不知身后那片昏暗的废墟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一袭轻薄白衣,身形颀长,温润内敛,却又透着一丝凉意。

    那人见顾雪岭牵起宣陵,顿时眉头紧皱,开口道:“大师兄,我寻你半天,没想到你在这。”

    那语调似含着几分酸气,非常熟悉。

    宣陵右眼皮子一跳,缓缓回头。

    不远处负手而立神色幽怨的白衣青年,不是叶景又是谁?

    “四师弟!”顾雪岭也是一脸震惊,看着因他和宣陵被加罚思过三月的叶景,心下发虚,忙挤出一个殷勤笑容来,“你思过五月都结束了?”

    “是,大师兄,我回来了。”叶景似笑非笑地看向宣陵,语调轻轻仿若呢喃,重复道,“我回来了。”

    宣陵:……我知道你回来了。

    “大师兄。”叶景定了定心神,目光幽幽,“自从你生辰过后,足足四个多月,你都没来看过我。”

    以前顾雪岭跟他玩得最好,他要是被罚禁闭思过,顾雪岭一定会常去看他的,但顾雪岭没去,叶景还觉得,顾雪岭对他冷淡了许多。叶景的目光落到顾雪岭边上的宣陵身上,微微蹙起眉头,看去还是对他十分不喜。

    顾雪岭却上前一步护在宣陵面前,叶景眉间郁色更甚,顾雪岭也有些心虚,说话都开始支吾。

    “四师弟,去看过太渊师叔了吗?”

    叶景摇头,“我想先看看大师兄。”

    “我没事,四师弟不用担心我。”顾雪岭回头给了宣陵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干笑着催促叶景,“太渊师叔自从上回跟那个叶舒青比剑后伤势加重不少,闭关好几个月,前几天才出关,四师弟还是快去看看你师父比较好。”

    叶景道:“此事我听二师兄说过。”连思过结束的闻弦都到后山看过他数遍,顾雪岭却没来过一次……不,仅仅来的一次估计也是看闻弦。

    “师叔和宗主在谈事,我过后再去。”叶景看向宣陵,“九师弟,许久不见,怎么见了师兄也不说话?”

    宣陵心道他们都结了仇,还有什么话好说?叶景摆明是针对他,他都不知道哪里得罪叶景了。

    叶景对宣陵的不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顾雪岭想都没想,抓起宣陵的手就跑,边走边防备地看着叶景。“我想起来师父说过让我们快点回去,有话要吩咐呢。”顾雪岭挥挥手,“那我们就先走了,四师弟,改天再聊!”

    叶景脚步一动,本是要追上去的,可见顾雪岭对宣陵的回护,他动了动唇,到底是放弃了。他不过去后山思过这几个月,顾雪岭和宣陵关系竟已如此亲密……叶景眸光一沉,听闻宣陵已经搬到了顾雪岭隔壁了。

    确定叶景没跟上来,顾雪岭回到无回宫后才敢放松。

    宣陵走了这一段路,脸色也愈发苍白,似是累到了。顾雪岭送他回房,将小炉上温着的药端过来给宣陵服下后,宣陵的脸色才好一些。

    顾雪岭想了想,说道:“宣儿放心,现在你已经是师父的徒弟了,有师父在,叶景不敢再欺负你的。”

    宣陵闻言抬起头,刚才顾雪岭护着他他不是没看到,有些别扭之外,还有几分心虚。他要杀顾雪岭,顾雪岭不知道,还护着他。宣陵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自在抛却脑后,问顾雪岭道:“叶师兄一直都这样吗?”

    顾雪岭愣了下,小声道:“也不是。只是从秋离山兽潮回来后,他就变了很多。”顾雪岭不愿意多说了,将宣陵按着肩膀塞进被窝里,态度有些强硬,“好了,你就安心养伤吧,有大师兄在,大师兄保护你。”

    闻言宣陵那点心虚竟如星火燎原,烧得他浑身不自在,他躺在床上,看顾雪岭给他掖被子,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大师兄为什么要保护我?”

    话音落下,顾雪岭噗呲一声笑了,脸上的沉重也慢慢散去。

    “现在大师兄保护宣儿,等宣儿长大了就该保护大师兄了。”

    顾雪岭思索了下,补充道:“而且宣儿还要帮咱们师叔祖洗清冤屈,我等着宣儿万剑诀大成那一日。”

    宣陵竟是哑口无言,他其实还没有答应要帮玄天宗。

    宣陵的内伤还没好全,顾雪岭看他精神不大好,便催着他休息。

    “好了,宣儿早点睡,熬夜的话头发会长不出来的。”

    ……一定会长的!宣陵心下一震,幽幽瞪了顾雪岭一眼。因为要睡觉,帽子自然摘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就这样露出来,比屋里的烛火还亮。

    宣陵默默背过身去,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起来。

    顾雪岭捧腹不止,叮嘱了两句早些睡便起身离开了。

    房门打开后复又关上,躲在被窝里的宣陵耳尖动了动,心道何需他提醒?只是他的头发……

    宣陵每次想到这个就恨得咬牙切齿。

    顾雪岭从宣陵房间出来,回房时脚步顿了顿,又拐弯出了院子。

    路过无回宫后殿时,远远便见南宫清和一个人在说话,顾雪岭本来不想过去打扰,却被南宫清发现了,便不得不过去,乖乖地行礼喊人。

    “师父,程师叔。”

    南宫清脸上明显有些怒气,大抵是因为适才与人争执过,他跟顾雪岭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冷硬,“天色不早了,岭儿早些回去歇着。”

    顾雪岭拱手应是。

    南宫清身侧那青衣剑修一直看着他,即便不说话不动,浑身气势却是锐利如剑锋寒芒。就算顾雪岭已见过他数次,每次碰上这位程师叔,他都很不舒服,尤其是对方看他的眼神。探究,炙热,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眼神,顾雪岭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师父不喜欢这个人,他也跟着防备这个人。

    所幸那青衣剑修也并不说话,顾雪岭不必应付他。

    直到出了无回宫,才没再感觉到扎在背后那道炙热的视线。

    也不知道那位程师叔是什么人,从顾雪岭记事起,每年都能见到他来找南宫清,但南宫清向来都是不欢迎的,而且这个人每次都是偷偷的来……不知道来干什么的,顾雪岭想起那双沉静却执着的眸子就头皮发麻。

    虽然程师叔长得挺好看,可老是那样盯着人看,也很难消受的。

    得亏程师叔拖住了南宫清,顾雪岭知道南宫清一定会等到程师叔离开玄天宗后才有空闲做其他事,他偷溜出无回宫后去厨房偷了一壶酒,塞进储物袋里便提着灯笼往后山走去,一路还小心提防着身后是否有人。大过年的,有宣陵和南宫清在,其他人也不会想到顾雪岭会大晚上跑去后山。

    顾雪岭熟门熟路找到后山一处隐蔽在藤蔓后的山洞。

    这山洞是他去年发现的,那时南宫清去了天音寺法会,他在房里闷着,大家怕他难过也不敢来打扰,便是他偷跑去后山,无意中发现这个山洞,待了一整宿才回来也没人发现。

    自然,也顾雪岭也在这山洞里发现一些东西,还有人。

    也说不上是人。顾雪岭进了山洞,走上数百步,前方隐约透出一缕灵光,刻印在山壁上的阵法符文时而显现,顾雪岭踏入阵法时也不曾被排斥,而这个阵法布在山洞深处里,还困着一个人,应该是一个人的元神。

    那阵法极其繁复,即使过去了很多年,阵中威压仍是十分强悍,威慑之下,里头被困着的一道元神颇有些难熬,顾雪岭却没什么感觉。

    他一来,阵中那一身素白道袍披头散发的少年也察觉到了,少年一回身,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来。

    脸是稚嫩清秀的,看去约莫是与顾雪岭年纪相仿,可这少年一笑,脸上却带了几分邪气,连带着那一身素净的道袍都变得不伦不类起来。少年轻声喟叹,幽怨地看着顾雪岭。

    “小岭儿可算来了。”

    顾雪岭不大想搭理少年,待他飘到阵法边沿,已经无法在越出一步时,顾雪岭才将先前在厨房偷到的一小壶酒递给他,却是费解。

    “喏,酒给你带来了。你又喝不了,为何还要我带酒来?”

    “喝不了,闻一闻味也是可以的。”少年只有元神,喝不了酒,因为修为不低便能碰到外物。

    也不知为何,他出不了阵,顾雪岭却可以送东西进来。

    少年小心翼翼接过顾雪岭手中的白瓷酒壶,晃了晃,听着里头的水声,便满足地呲牙一笑,露出两颗洁白却尖利的小虎牙,偏又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等这一壶酒等了半年。”

    顾雪岭撇嘴不语。的确,上回他来看少年是在半年前,他看少年就地坐下,盯着壶中酒水想喝又不能喝,就知道少年又要挑剔。

    果然,少年很快抬头,“这是梨花白?我要的是极品灵酒啊。”

    “我们玄天宗哪有钱卖极品灵酒?”顾雪岭也很不满。

    少年眯起双眼打量着他,“啧,把你卖了不就有灵石了吗?”

    顾雪岭默不作声看着他,脸色有些冷。

    “虽然你拖延了这么久,还带了这么次的酒,但看你真的来了,我就原谅你了。”少年笑嘻嘻道。

    就算是笑,也难掩少年满眼的恶意。顾雪岭冷哼一声,在阵法外席地而坐,“罗旬,我找到你们天魔宗的林长老了,你猜他怎么样了?”

    被称作罗旬的少年闻言稍稍睁大了眼睛,笑道:“死了吗?”

    顾雪岭看他还幸灾乐祸,皱眉道:“又少一个人来救你了。”

    罗旬摆摆手,不甚在意,“死了就死了。就算他来了也救不了我,那几个长老,个个都是废物,天魔宗也就那个左使有点能耐。”

    顾雪岭就知道这样套不出什么话,“是啊。听他说其余两位长老都在躲着那位左使,也不知左使什么时候来救你?魔子,你怎么看?”

    哪怕被点明身份,罗旬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笑脸。

    “我不是早就跟小岭儿说过了吗,左使是不会来救我的。他要杀我,怎么可能会来救我?”见顾雪岭还是一脸不信的表情,罗旬无奈耸肩,“好嘛,我就知道小岭儿不信我,可我上回说的句句属实,我跟凌云霄都着了左使的道,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主子,凌云霄是他陷害的,跟我无关,不过凌云霄也的确救过我,只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的话凌云霄早就把我交出去了,哪里还会把我关在这里?”

    七师弟发现时,上山斩杀妖兽的队伍正好回来,闻弦和叶景在顾雪岭的房间外发现了蒋二随身携带的短刀,师兄弟几人便去承坤门的队伍里找人质问,才发现蒋二少爷也不见了。

    见那几个照看蒋二的弟子支支吾吾的,蒋少门主一板起了脸,几人便什么都招了,说出蒋二的计划。

    只不过几人阳奉阴违,没敢得罪玄天宗,出门后只跑到村口去躲懒,没想到蒋二可能自己去做了。

    因为此事,玄天宗闻弦等人和承坤门的人大吵一架。

    闻弦都已经急得拔剑了,青阳宫的几位师兄才施施然出来打和场,允许双方各派两人上山找人。

    此时闻弦和叶景并肩走在山路上,已找了足足一个时辰。

    深山,破庙。

    白衣少年安安静静地托腮坐在简陋的火堆前,身侧躺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白发小孩,已陷入昏睡许久。

    兽潮来袭,秋离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妖兽,声声咆哮此起彼伏,在这座阴森的破庙里更显得惊悚。

    小孩迷迷糊糊在梦中呓语,不知在梦里见到了什么,额头满是冷汗,几乎将脸上的脏污冲刷干净。

    顾雪岭对他越发好奇了,白天默不作声地任人打骂,晚上却出现在这里,大显身手在妖兽爪下救人。

    忽地,小孩在梦中惊醒,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一眼撞见顾雪岭的脸。

    “魔头!”

    “我是魔头吗?”顾雪岭一愣,他好像从未被人这么称呼过,或许小孩是做噩梦了,他轻笑道:“你醒了。”

    小孩于瞬间恢复清明,爬起来戒备地看着顾雪岭,因为牵扯到腰腹处的伤口,他猝不及防地倒抽口冷气,这才发现身上盖着顾雪岭的披风。

    他那一身染了血的粗布短打被扯开,腰腹间胡乱绑着一圈圈的布条,像粽子一样,包扎得非常难看。

    小孩捂住被妖兽抓伤的腰腹,不可思议地看着顾雪岭。

    顾雪岭很快会意,解释道:“我第一次给人包扎,不太熟练,包得太紧了吗?你别动了,万一伤口裂开,我只能撕掉内衣帮你包扎了。”

    内衣?小孩呆滞了下,便见顾雪岭拎起了雪白的衣摆。

    顾雪岭的衣摆果然短了很长一截,快到了膝盖下,露出里头雪白的衬裤,看上去颇为滑稽。

    顾雪岭见他没动,将一张漂亮的笑脸凑过去:“你还记得我吗?我们白天见过的。谢谢你刚才救了我。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山上?”

    小孩没有回答,只用琥珀色的瞳眸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

    顾雪岭困惑地歪了歪头。他有一副生得极好看的皮相,眸若点漆,黑白分明,面白唇红,妍若春华,多一分嫌浓艳,少一分便寡淡,偏偏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秀气与俊俏同时到了极致,可惜对面的小孩不懂得欣赏。

    “不是救你。”

    小孩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顾雪岭眨了眨眼睛,不甘心地道:“是救刚才那个胖子吗?但是很不巧,就在你跟妖兽打架时他已经跑了,现在他可能都被妖兽吃掉了。”

    若是连蒋二都比他重要,那他这张脸真是白长这么好看了,归根究底就是小孩的审美与众不同。

    小孩冷冷看他,“是你先来找我的。”

    “有吗?”顾雪岭惊奇地看着破庙四周,“你,难道是住在这里?”

    小孩提醒道:“白天。”

    顾雪岭随之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该是他今日路过巷子的事,但他真的只是路过,或许小孩对他有什么误会?他不由诧异道:“所以你其实是跟着我上山的,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被什么人带到山上来的?”

    仔细想想,蒋二好像没有这个能耐,就算他能拿到迷药,把他送到山上,为何又把自己留下来涉险?这个疑似跟踪他上山的小孩也很奇怪。

    顾雪岭百思不得其解。

    火堆里的枯枝快烧完了,火光黯淡下来,整个破庙暗了许多。

    小孩久久不语,顾雪岭只好背过身往里头添了几根枯枝,叹气道:“你好像不大喜欢我,为什么?”

    小孩盯着他清瘦得可以说是纤弱的脊背须臾,缓缓起身,捡起被顾雪岭随手放在自己脚边的短剑。

    短剑上的血迹已擦拭干净,锋刃上倒映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小孩紧抿着唇,走到顾雪岭身后。

    手起剑落,毫不犹豫。

    但更快的是顾雪岭背上突兀亮起的一道金光结界!

    “唔……”

    顾雪岭拍拍手上的灰尘,忽然听见一声闷哼,一回头便见小孩摔在地上,满脸痛苦,他茫然上前。

    “你怎么了?”

    小孩将握着短剑的手藏在身后,一把推开顾雪岭,目光狠戾。

    “你身上藏了什么?”

    顾雪岭不解,“什么?”

    小孩盯着他的衣襟看。

    顾雪岭思索了下,在衣襟下拿出一枚褐色的玉珠挂坠,“你是说这个吗?这是师父给我的护身符,据说是神兽眼,有它在,没人能伤得了我。”

    小孩眼睛倏地瞪大,气得几欲吐血,“那你,刚才……”

    顾雪岭不好意思道:“我见你身手这么厉害,便没有打扰。”

    所以这就是他放任一个九岁小孩跟三阶妖兽厮杀的原因?

    小孩终究是放下了藏在身后的短剑。右手又麻又痛,被护身符震得险些脱臼,他便含怨瞪向顾雪岭。

    顾雪岭却是一怔,“你哭了?”

    小孩的眼睛里蓄起水雾,原本便清澈的琥珀眸子,染上水雾后有种莫名地叫人怜惜与自责的魔力。

    大抵是自己浪费了小孩的一番好意,顾雪岭忙道:“我还是很感激你的,而且你也救了刚才那个胖子。”

    小孩愣了一瞬,匆忙用袖子擦眼睛,看去有些狼狈。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却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顾雪岭笑了笑,问道:“曹婆婆知道你上山了吗?”

    小孩眼神一凛。

    顾雪岭便换了个问题,“你从哪里学的剑,曹婆婆教你的吗?”若真是这样,那曹婆婆也很不简单呢。

    小孩还是不说话。

    顾雪岭泄气了,“你不想说也罢,我那几位师弟应该已经察觉到我失踪了,很快就会来找我,你放心休息,等人到了我们就一起下山。”

    小孩道:“不找那个胖子吗?”

    他终于说话了,顾雪岭有些惊喜,却反问道:“要找吗?”

    小孩道:“他可能会死。”

    顾雪岭也想去找,但这时他更想逗小孩,便故作费解道:“可是麻烦精活下来,是会给人添麻烦的。”

    小孩沉默地看着他,咬了咬牙,手指忍不住朝短剑摸去。

    片刻后,二人还是出了破庙。

    小孩被妖兽抓伤腰腹,竟然还能忍痛出来找人,叫顾雪岭不得不佩服他,也对他越来越好奇。

    “你身手不错,白日里怎么任由曹婆婆打骂,她对你很好吗?”

    小孩望着山路,借过长的碎发遮掩眼里那不属于小孩的深沉。

    顾雪岭也习惯了,自顾自接着问:“你以前练过基本功吧……”

    小孩停了下来,手指置于唇边吹了个口哨,树上一只猫头鹰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到他手臂上。

    顾雪岭一脸新奇地看着。

    小孩伸手揉揉猫头鹰脑袋,口中发出类似鸟鸣的口哨声,猫头鹰重新飞起来,小孩便追着它走。

    “它在给我们引路?”顾雪岭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你会御兽?”

    在这个兽潮频发的时期,御兽师是相当重要与稀缺的。

    小孩瞥他一眼,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眼底很是懊恼。

    顾雪岭并未察觉,他对这个既能打还会御兽的小孩的兴趣越来越浓。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孩停下,仰头看向顾雪岭,琥珀眸子里仍是一片深沉。

    “顾雪岭,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记得,我们白天才见过面。”顾雪岭说着,忽而面露惊喜,“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打听过我?”

    想到救命恩人或许是为他而来,顾雪岭先前的挫败很快消失。

    小孩盯着顾雪岭漆黑的眸子许久,最终也未看出任何破绽。

    他闭了闭眼,五指捏成拳头,指甲在掌心抠出一个个血印,伴着被妖兽抓伤的腰腹处的痛楚传来,叫他不得不随时保持着头脑清醒。

    片刻后,小孩张开眼睛,对顾雪岭缓缓勾起嘴角。

    “我,叫宣陵。”

    他是百年后,和站在妖魔界巅峰的妖皇顾雪岭同归于尽后,有幸重生回到九岁之时的仙道首席——

    宣陵。

    再一次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终于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胸腔下的心跳得愈发快,身上的血液也温热起来,甚至滚烫……

    “倒是挺好听的……咦,你又哭了。”顾雪岭打断了小孩的感慨,因为小孩正在面无表情地流泪。

    这其实有些滑稽,顾雪岭便咬着下唇忍笑,以免被小孩看出来。

    宣陵迅速回神,狠狠抹去眼角的泪。他只是忍不了痛的体质而已。

    就在他咬牙切齿时,眼前出现一只如玉般白皙漂亮的手,手中递来的是一条素白干净的绢布。

    顾雪岭自觉十分体贴,也很顾及小孩面子,叹气道:“好吧,当你是走累了,眼睛流汗了,擦擦吧。”

    宣陵呼吸一滞,满是血痕的手抖了抖,极其缓慢地接过绢布,心道:闭嘴吧,魔头,早晚干掉你。

    顾雪岭皱起眉头,回头说:“你看,我就说了不能帮他们。”

    宣陵脸色也不大好,一是身上伤口疼,琥珀眸子浮起一层水光朦胧,二是蒋二这话他也不喜欢听。

    齐云山神色如常,小声解释道:“听说大师兄去了承坤门,蒋二少跟我一直守在外面等你们,不过先前有事先回去了,大师兄别气。”

    还知道在承坤门外头等着,也不算是太过狼心狗肺。顾雪岭见人进来,直接将怀里的药瓶扔过去。

    “来了正好,省得我还再跑一趟。解药拿回去给你哥吃吧。”顾雪岭撇撇嘴,见了他实在是不高兴。

    蒋二猝然接个正着,看着手中的小瓶,连刚才说到哪里都忘了,愣愣问:“真的,真的是解药?”

    顾雪岭不悦道:“不信还我。”

    蒋二迅速反应过来,将小巧精致的琉璃瓶紧抱在怀里,“不行!”他说着不可置信地看向顾雪岭。一身白衣清雅高洁,着实叫人过目难忘。蒋二黑胖的脸上无声泛起两抹不易看清的红晕,“不对,你怎么拿到解药的?”蒋二想了想,不确定道:“胡竞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