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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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 群臣还是没能拗得过文景帝, 太子和三皇子下了观战台,被贾代善亲自领到了将军驻扎之地, 各自从两位将军手中接过了指挥权。

    贾代善带着人交接完后也没敢回去, 提心吊胆的站在略远处, 又让人将负责这次驻防的冯隗叫来吩咐:“让底下人都警醒着点!那两位的身份,随便出点什么事都够你我掉脑袋了!”

    “不管什么情况下, 记住, 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冯隗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郑重答应道:“国公爷放心!”

    随后露出苦笑, 放低声音问道:“国公爷,你说皇上他, 到底什……”

    贾代善眉头一皱, 瞪了他一眼:“脑子呢!这话也是你能问的?没脑子就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只管办好吩咐给你的事!”

    冯隗一惊, 赶忙低头做严肃状:“是,卑职无状了。”

    他明白这是贾代善在提点警告他,说完就快速退下去给下属训话。

    贾代善回过头, 远远望着骑在马上神情淡然的太子, 心里低低叹息一声。

    唉,希望这位不要做出后悔之事吧。

    ……

    张府。

    在又一次写坏了字后, 张瑶放下笔, 神情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 手轻轻抚上跳的比以往略快速的心脏。

    “姑娘, 可是哪里难受?”荷依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张瑶摇摇头:“没有。静不下心练字,将前两日没看完的那本传记给我拿来。”

    荷依虽不相信却不敢再问,相比从小照顾姑娘的随云等人,在她们才被提拔的人面前,姑娘明显少了几分随意,多了威严。

    荷依拿书的时候,池眉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姑娘,公主府送了东西来。”边说边在靠窗的小高几上将食盒打开,将里头的几盘点心取出来,声音里带着笑意道,“过来送东西的嬷嬷说,这是杜二少爷今日休沐回府时专去鼎盛楼买的。公主殿下最近牙疼,吃不了甜的,想着姑娘你近日爱吃鼎盛楼的点心,便让人送过来了。”

    池眉话是这样说,但她也猜得出,这肯定是杜二少爷听说了自家姑娘最近的喜好,专去买的,因此她眉梢眼角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意。

    作为主角的张瑶,却没有如池眉所猜想的那样露出笑容,依然保持着略微走神的神态,对她的禀报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嗯,让人送上回礼。”

    池眉见此,赶紧敛了笑容,低眉顺眼的应道:“缱香已经备好回礼送去了。”

    张瑶没再应她,又走了一会儿神后,等到荷依找到书递给她时,她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件事。

    对了!我跟杜逍的婚约还没解除!

    这到时候张家万一出了事,再解除婚约岂不是要让公主姨妈和杜逍的名声受损?

    不行,得赶紧去找母亲说说。

    张瑶霍然起身,急步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目睹了她怪异行为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荷依小心的疑问道:“姑娘,怎么了?”

    姑娘今天好奇怪啊,夫人也有点怪怪的,难道两个人起了争执?

    张瑶没有理她们,她突然想到,她跟杜逍婚约这事,家里几位长辈肯定不会想不到。毕竟张玞那次,张老爷子就明说了,在自家前途未明前,不会给他说亲的,免得祸害了人家女孩子。

    能想到这个的张家长辈会想不到,如果张家真的出大事,她跟杜逍的婚约也会有影响吗?

    不,他们想到了。

    只不过,与张玞不同,他们将与公主府的这个婚约,当做了留给张瑶的一条生路。

    万一张家的结局真如张瑶梦中那样,男丁死刑、女眷流放,那身为罪犯家属的张瑶,当然不可能再成为杜逍的正妻了。但若是乐安公主念旧情,依旧履行婚约,将张瑶赎回去给杜逍做妾,相信皇帝也不会驳了这么点小请求的。

    要张瑶自己来说,她当然是宁愿死都不愿意做妾的。但要疼爱她的长辈来看,哪怕是做妾,也比被流放或者被打入官女支好。毕竟以乐安公主对她的喜欢,护佑她衣食无忧、不被欺辱还是很简单的。

    当然,张家长辈不是想让她成为那种搅家精似的妾。到那种时候,妾其实就是一个名头了,重要的还是乐安公主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将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想通了这些,张瑶就歇了去找张氏的心思。找也没用,这事张氏肯定不会听她的。

    她慢慢踱回书案后坐下,心里暗暗叹息。

    长辈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她也从不会怀疑乐安公主会在张家出事后立刻跟她划清关系。她只是在想,到了那种时候,她真以妾的身份进了公主府,大家的情分还会一如往昔不变吗?

    想到这里,张瑶不由哂笑,真是太矫情了,人家都在考虑生死问题,她却在这里伤春悲秋。

    罢了,若到时候避免不了,她就在公主府私下出家、青灯古佛吧。

    ……

    郊外围场。

    张老爷子年纪大了,又加上要早起昨晚没睡好,因此即使这会儿底下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气氛正紧绷,他也控制不住的想要昏昏欲睡。

    迷迷瞪瞪之时,忽然有东西砸到他腿侧。张老爷子一激灵,清醒过来,就听到皇帝的声音:“……教导太子这几年,觉得他长进如何?”

    张老爷子顿时明白,前头他没听到的那个主语,肯定是他。

    也不知道是谁好心帮了他一把,张老爷子一边用余光打量右边的人,一边颤巍巍的起身应答:“皇上这是抬举臣了,老臣年纪大了,精力日渐不济。太子殿下得皇上教养多年,老臣也只是占着年纪的便宜,偶与太子殿下探讨些许政务,还称不上教导。至于太子殿下的水平,老臣一家之见,偏颇的很,不说也罢。”

    他一番话可谓将自己跟太子的关系摘的干干净净,更将太子和皇帝高高捧起。

    您这个优秀的爹将儿子教的也十分优秀,我呢,没有那个水平,您就别为难我了。

    可以这番马屁并不能让文景帝满意,他略有不悦的道:“右相这也是学会偷奸耍滑了?朕让你做太子太傅,就是让你好好教导太子,如今你这一推三五六的态度,莫不是不将朕的旨意放在眼里?”

    张老爷子连忙诚惶诚恐的跪下请罪:“臣不敢,臣绝无此意。臣委实是因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难以履行职责。臣请皇上撤掉臣太子太傅之位,另择贤能教导太子殿下。”

    “哼。”

    文景帝不满的哼了一声,正待说话,端亲王却插嘴了。

    “右相今年有七十了吧?”

    “劳端亲王挂记。”张老爷子声音倒还平稳,“老夫今年六十有九,明年就七十了。”

    端亲王似是感叹的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右相也是有福气之人啊。”然后又用不太正经的调侃文景帝,“皇兄,不是弟弟说啊,您这可真是有点压榨人了啊,右相这年纪,早该在家含饴弄孙了。您还压着人家给您办事,这可不太厚道啊。”

    有他打岔,文景帝咽回了刚才想说的话。他横了端亲王一眼,道:“右相乃国之肱骨,其实寻常老人可比。以右相之才,在家含饴弄孙委实浪费,还是劳右相再为朕操持几年。”

    张老爷子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姿态:“臣何德何能,能得皇上如此评价。臣一定尽心竭力,为皇上办事。”

    “地上凉,右相快起来吧。”文景帝脸上也染上了笑意,“右相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朕可不能离了你。”

    “多谢皇上关心。”张老爷子在内监的帮助下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全神贯注的观看太子与三皇子之争。

    观战台上表演君臣相得的时候,太子和三皇子已经完成了前期侦查和行军,如今已经短兵相接。

    可能是因为文景帝对刚才两个将军的保守战略表示出了不满,这会儿太子和三皇子的排兵布阵明显放开了许多。尤其三皇子,布了一个鹤翼阵,这会儿前锋与太子方绞杀在一起,两翼则迅速包抄,竟是想将太子一方包圆了,然后一网打尽。

    太子虽也在大部队里分列了小方阵,但整体仍在一起,并没有分兵。如今他位于重重士兵保护之中,远远瞧见对面三皇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冷笑一声:“蠢货。”

    然后问身边的亲随:“可探清了,两翼有多少人?”

    亲随答道:“每侧看着有近百人。”

    这种模拟战场比起真的来,人还是太少,又是固定的,所以分兵其实很容易看出兵力。

    太子眉毛一拧:“这是想打孤一个落花流水?哼!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亲随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听着太子接下来的吩咐:“既然他想包围孤,那孤就将他的正面打穿!命令,全力突击!”

    随着命令的传递,三皇子的前锋骤然迎来对面加大许多的攻击,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是被突破了。太子一方抓住这个破绽,如利箭一般势如破竹的插进了三皇子的战阵当众,直冲三皇子本人而去。

    三皇子眼见大好的形势突然逆转,气急败坏的喊道:“给本王顶住!侧翼的人呢,怎么还没发动攻击!”

    他身边的亲随护着他就要往后退:“王爷您先往后退一退,侧翼的人算时间也该到了。”

    正说话间,他们就听到太子一方的两侧方向传来约定的发动攻击的口号。

    三皇子松了口气,脸色好看了些,但对亲随劝他后退的意见却坚决拒绝了。

    开玩笑,他这要是退了,岂不是说自己害怕太子了?

    绝对不可能!

    三皇子不但不想退,他甚至还要亲自冲上去找太子过过招。人数不多,他早看见太子那张‘全世界都欠我’的脸了。

    亲随拦了一句没拦住,也就算了。反正这也只是一场演戏,大家用的也都是木头的兵器,倒也不怕刀剑无眼意外受伤。毕竟就算是所谓的‘敌军’,那也是不敢往三皇子身上招呼的,还会小心翼翼的保护。

    三皇子于是带着人就冲上了第一线。

    一看他去了,前线又没有敢对他动手,太子干脆也一夹马腹,直奔三皇子而去,两人随即短兵相接。

    于是场上就形成一幅奇怪的画面,敌我双方的士兵和亲兵各自捉对厮杀,并且默契的在中间空出一片空地,留给两位打的如火如荼的‘将军’。

    至此,一场军事演习最终也没能呈现出文景帝想要的样子,而是演变成了各自‘将军’之间的擂台赛。

    文景帝的脸又黑了一分,但他也没叫停。

    最终,太子一脚将三皇子踩在地上,然后将木剑抵在三皇子脖子上。他神色莫测的看着三皇子,不说话;三皇子狠狠的瞪着他,也不说话。

    慢慢地,这股奇怪的氛围扩散出去,两边还在厮杀的军队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整个场面安静了几瞬,太子的亲随忽然醒悟过来,高喊道:“敌将已备被擒,投降不杀!”

    太子一方的士兵随即跟上,顿时满场都是‘投降不杀’的声音。三皇子的军队面面相觑后,犹豫的放下手中兵器,表示投降。

    毕竟这又不是真的打仗,也不需要表现什么宁死不屈的气节。

    一直面无表情的太子这时才勾出一抹笑,冲着三皇子嗤笑一声,随手将木剑扔掉,转身离开。

    三皇子被他的嗤笑气的怒火中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而起,随后捞起太子刚丢的木剑就冲太子的后背刺过去。

    这件虽是木的,但若真的刺中,还是会受轻伤的。

    太子的亲随惊呼,迅速上前格挡,好在他离得还算近,成功将木剑挡住了。

    太子听到动静,回过头,看轻情况后,轻蔑一笑:“这就输不起了?”

    三皇子目眦欲裂,但却没再有动作,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表现可算不上有风度。

    太子也不理他,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观战台上,端亲王低低笑道:“两位侄儿这武功,练得还不错嘛。”

    文景帝冷哼:“将军演变成个人比试,格局也就这么大了。”

    这话没人敢接。

    端亲王偷偷在心里撇嘴,心道老子给你解围还不领情,那你冷着去吧。

    于是场面就又冷了。

    等到贾代善护着太子和三皇子回来,文景帝劈头就是一句:“打仗就是这么打的?!等有战事了,你们就上去杀了敌方将领就一劳永逸了是不是!”

    几人唰的跪下。

    太子话语简洁:“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三皇子满是羞愧:“都是儿子冲动,又学艺不精,儿子愿进禁卫军,随小兵一起接受训练。”

    他这话一出口,满场文武官员心中俱感怪异。

    进禁卫军?想要兵权也不用这么急切吧?三皇子以前也没这么蠢啊,难道是被这两年的好势头冲昏了头?

    文景帝眯了眯眼,冷哼道:“还小兵?朕看你还是跟着武师傅从基础练起吧!”扫了下头跪着的两个儿子一眼,没好气的道:“回去禁足三个月,给朕好好补补功课!”

    他说完不再理两个领旨的儿子,起身道:“代善,这次的军演朕很失望,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臣一定会加强训练。”贾代善如今任着京营节度使,总管京城所有兵马,虽然他一直极力分权给几个兵营的实际掌权者,以避免皇上的忌惮。但此时皇上对他不满,他自然也只能好好接着。

    文景帝心情不太好,不过这时刻不适宜下贾代善的脸面,因此也就轻轻的说了一句便揭过:“回宫。”

    贾代善于是又忙着去安排回城的一应事情。

    今天一直很低调的南安王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太子,发现太子一切正常,不由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随即又继续当自己的隐形人。

    众人恭送走文景帝,也各自散开,打算回自己的马车,一会儿直接启程。

    张老爷子正走着呢,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太傅。”

    张老爷子心里叹了声气,回过身笑着见礼:“见过殿下,恭喜殿下今日得胜。”

    “这算什么胜利,小打小闹罢了。”太子亲手将张老爷子扶起,以示尊重,“听说刚刚因为孤,让太傅受了父皇的斥责。唉,都是孤学业不精,累了太傅。”

    “殿下说笑了。”张老爷子并不认同,“怎会是因为您,臣确实是年纪大了,没有办好皇上交代的事情,皇上斥责也是应该的。”

    “太傅不必为孤开脱。”太子摆摆手,“太傅学识渊博,都是孤日常懒怠,没有时常请教,才会才疏学浅。”

    “刚好,孤刚才军演之时,有些许疑惑,不知能否请太傅为孤解惑?”

    这话张老爷子怎么可能拒绝:“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便请张老爷子上了自己的马车,请教刚刚产生的‘疑惑’。

    一刻钟后,太子发出感叹:“原来如此,孤果然还是学的太少。今日听太傅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说着,还正式拱手向张老爷子道谢。

    张老爷子急忙避开:“殿下折煞老臣了。殿下天资聪颖,不过是年纪还轻,所以才有所疏漏。老臣在殿下这个年纪,不如殿下远矣。”

    太子笑了:“太傅再这般夸孤,孤就该得意忘形了。想来也该启程了,孤就不留太傅了。”说着一招手,唤来一个手捧托盘的小太监,“无论如何,太傅今日都是因孤受累,这是孤前些日子得到的一副古籍珍本,就赠与太傅,权当赔罪。”

    张老爷子连连推辞:“不可,不可,本就与殿下无关,又何须殿下赔罪,老臣受不起啊。”

    但最终,张老爷子还是没能推辞掉。

    辞别了太子,张老爷子看了一直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一眼,笑道:“劳累公公了,将东西交给下人就好,公公不必亲自动手。”

    那小太监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多谢相爷关心,咱家不累。咱家得了太子殿下的令,一定要将这东西亲自送到相爷之处。”

    张老爷子呼了口气,不再争辩:“那就麻烦公公了。”

    说罢,他转身往自己的马车停放处走去,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片淡然。

    至于为什么太子就出来围猎一天,还要带上这般珍贵的古籍?

    呵。

    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