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水进入了肺部，我无力地挣扎着，恍惚中隐约听到玻璃外观众们的躁动。

    但这时，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坚定地抓住了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攀住那人的胳膊，几秒后，我的脑袋出现在水面之上，肺里大量的积水让我没法吸取氧气，水从我的鼻子和嘴里流出，我痛苦地咳嗽起来。

    “傻瓜别愣着，快把他拉上来！”

    我听到身旁莎莉气急败坏的喊声。

    “……好……好的……”

    然后是戴维惊慌的回答。

    他们两个人终于把我从水箱顶部的入口处弄了出去，我瘫软地趴在冰凉的地上咳个不停，戴维使劲地帮我拍着背，看见不远处跑来的几个同事还有隐约能听见的救护车尖利的鸣笛声，一阵心塞。

    我又闹出事了。

    两天之内我已经在上班时间坐救护车进了医院两次，昨天我旷班半天，今天又把表演全部搞砸，水族馆可能会因此得到差评和投诉，甚至会影响到未来游客的数量……我完全有被立刻炒鱿鱼的理由。

    在把肺里的积水清除后，我躺在和昨天的同一张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瞧。

    “你状态不对啊，到底怎么了？莎莉说表演刚开始还没什么异样，呛水这种低级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你这小怪物身上，是不是昨天的事过后你身子还没好？今天就不应该来上班……”

    耳膜自动屏蔽戴维的嚷嚷，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遇到我的目光，渐渐地合上了嘴，忧心忡忡地回看着我。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我低声道，声音嘶哑。

    “当然，”他用力点头，甚至表现出一丝严肃，“自从十三岁那年我转到你的学校、你的班、成了你的同桌后就从来都是。”

    我笑了，是啊，听来是像是很遥远的快乐记忆却又仿佛是发生在昨天。

    戴维·沃特森，一个四岁时因为车祸失去了双亲而被远房亲戚收养却快乐积极总是说个不停的小男孩，来到了迪兰·普林斯路的身旁。

    十三岁的他刚因为一场失败的实验而失去了身为海洋生物学家的父母，他只有一个十岁并不能自理并总是需要照顾的智障妹妹和一个从来没见过面只听母亲提起过一次的远房表舅。

    他沉默、绝望、消沉，他看不到生的希望，但戴维重新让他获得了信心，他告诉她，即使没有父母，他也得照样活下去，他的快乐感染了他，他重新振作起来，卖掉了父母的房子，租了一间别墅三十一平米的地下室靠政府的补助上学、持家。

    十六岁那年，他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开始大学，而是毅然辍了学，他在悉尼水族馆得到了一个打工的位置并开始了工作，这期间，戴维一直陪伴着他……

    从回忆中拔出神智，我才意识到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了我六年，而我和戴维都已经是成年的小伙子了，就连艾琳也被我养大了。

    “你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人不是吗？而且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的是不是？”

    我死盯着他。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大事？亲爱的迪兰，你的语气让我不安又害怕。不过是的，我会毫不保留地相信你所说的一切，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看着他真诚的灰眼睛酝酿了一下语言，缓缓地道：“我想，就在今天上午表演的时候，在整个悉尼水族馆容水量最大的一百一十三号半弧形水箱里，我看到了一条人鱼。”

    戴维愣了很久，然后他干巴巴地笑了。

    “呵……呵……是莎莉不对吗……我知道她是条很火辣的美人鱼，但如果你想跟她表白请千万不要用这种方式，或者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那么它一点也不好笑。”

    “戴维……！”

    我生气地提高了破锣似的嗓音，但随后又泄下气来，是啊，我又怎么能指望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来相信的我话？一条真正的人鱼出现在悉尼水族馆的人鱼表演秀中，哈哈，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世界上最烂的宣传炒作。

    更何况我已经连续多天出现幻觉几乎是半个精神病患者。

    我想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会相信我所说的这一切的人就是我的父亲，亚瑟·普林斯路，一个被很多人视为极端又疯狂的海洋生物学家，在我眼里，他是不可超越的伟大，他一直坚信深海里永远有太多人类触及不到的物种与秘密，因为那不是人类的地盘，那里有另外的霸主。

    但他永远听不到我此刻想对他说的了，因为他已经把毕生的心血与精力都贡献给了他视为生命的工作，直到最后包括了他与他妻子的性命。

    “算了，我能理解你，就连我自己也不能肯定那是不是真的，忘了这些荒唐的话吧。”

    我敷衍地对戴维说。

    我撒了谎，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我根本就没有出现幻觉，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人鱼。

    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都是真的。

    “没关……啊！卡洛琳娜护士，又是你啊！”

    他话音刚落，年轻漂亮的护士已经微笑着关上了身后病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