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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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林忠实和杏香带着栓子上了县城后, 林家连着两天都是阴雨连天,没见谁脸上开过笑脸。
林建国他们是担心栓子的病情,而玉凤则是担心栓子病要花多少钱。
结婚这些年来, 因为林忠实孝顺, 不肯私下藏钱,得的每一分都上交刘秀娣。还是刘秀娣见玉凤不高兴,觉得儿子都结婚了, 也该有些自己的钱,才大头都留给他们两口子自由分配, 偶尔交些钱给刘秀娣做家用。
然而这次栓子得了急病, 都上了县医院,医院那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人进去能不能出来是两回事,钱肯定是要掏空的。玉凤琢磨着, 等林忠实回家, 先把家给分了, 这样的话,怎么都不会让他们一家三口跟着林家其他人一起喝西北风。
刘秀娣不知儿媳是个什么想法, 她担心城里的小儿子, 连着两天没睡好了,林建国虽一声不吭的, 这两天也是旱烟抽了一管又一管的。
因为通讯交通都不方便, 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都不得而知。
陶岩临睡前, 总听到西屋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到了第三日下午,陶岩放牛回来,推门进院,发现林家人都坐在院中,林忠实赫然坐在林建国身边,两父子脸色都极难看,厨房里还传来刘秀娣隐隐的哭声。
陶岩一听就感觉事情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回来了?”
林忠实这才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陶岩,勉强笑了笑,“小陶回来了啊。”
陶岩四下看了看,没见杏香,又问道:“栓子呢,好些了吗?”
林忠实撑起的笑容骤退,又低下头,没吭声了。
林建国又拿起了自己不离手的旱烟袋闷声抽了起来。
陶岩心知栓子的病应该不大妙,但是见林家父子的模样,也不好再追问了,又听到厨房传来刘秀娣的哭声,连忙走进厨房,刘秀娣果然坐在灶孔前抹泪。
“大娘。”陶岩在刘秀娣身旁坐下。
刘秀娣抬眼见是他,连忙抹了一把泪,“小陶回来了啊,饿了吧,大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说着就要起身,陶岩连忙一把拉住她,悄声问道:“忠实哥怎么回来了?”
刘秀娣眼眶已经哭得肿了起来,又抹了两把泪,她没将陶岩当外人,就道:“医生说栓子肚子里积了水,县医院以前没治过这样的病人,只能试着开刀看看,要家里拿一千块手术费...”刘秀娣一把拉住陶岩,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治病要开刀,“小陶啊,你说在肚子上划那么一刀,栓子还有人吗?”
陶岩连忙安慰道:“大娘,有的病就是要开刀,没事的。不过县医院都没把握治好栓子的病,我想还是上省城去看看才好。”
刘秀娣一愣,哭哭噎噎地道:“省城?那得花多少钱啊,我们家别说一千块了,五百块都没有了。前儿忠实他们进城去,拿了三百块,还不到两天就花完了...”
林建国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沉着脸道:“没钱想想办法就是了,村里那么多本族,不至于一千块都借不到,你哭什么!”
林建国轻易不发火,发火的时候谁都要听,何况这个时候,一家人都要看他拿主意。
“一会儿吃了饭,我就去问问。”林建国道。这会儿还太早,有的人家干活还没有回来,等一会儿天黑了,都在家了。
刘秀娣知道这也是个法子,心里总算没那么愁没有钱了。
“林叔,您坐下,我有话跟您说。”陶岩搬了张凳子过去,两爷侄坐在一块。
“刚刚听大娘说,县里的医院没遇到过栓子这样的病,勉强开刀治疗估计也是看运气的事,我想,不如将栓子送到省城去,那医院大,见过的病例极多又广,医术也好。”
林建国啪嗒抽了两口旱烟,沉默半晌才说话。
“小陶啊,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在话,但是去一趟省城,那样的大医院,不知道多少钱才进得去。我们庄稼人,只怕负担不起啊。”
林建国说这席话的时候,好像瞬间苍老了很多,劳苦大半辈子的脸上,又多了几条褶皱。
“不要紧,大医院收费和县城医院是差不多的。而且我二叔在省医院工作,也有个照料。”
“你二叔是医生吗?”刘秀娣一听,连忙问道。
陶岩点点头,“是的,他是他们科室的副主任。到时候安排住院,医生什么的也方便。而且我家离省医院没多远,要是我妈在家,还可以给杏香他们送饭,不在家的话,杏香可以去我家做饭,就用不着在外面买饭花钱了。”
刘秀娣一听,顿时没了主意,将林建国望着。
林建国啪嗒抽了两口旱烟,脸上看得到几丝喜色,又犹豫道:“住院的事,只能麻烦你二叔了,至于吃饭,杏香他们在农村也吃惯苦了,晚上你大娘做些干馍馍,吃个半个月不是问题,就不麻烦你娘了,他们肯定也要上班吧。”
陶岩笑了笑,没有多说。
“那这样的话,忠实哥明天才去,杏香一个人在县城里行吗?”陶岩问道。
林建国道:“杏香这孩子稳重,就是听忠实说,栓子肚子还是疼,这些天都是挂的盐水,饭都没吃。”
陶岩也忧虑地皱起眉,栓子的病情不能再耽误了。
“忠实哥,我给我二叔写了封信,你到了省医院后就去内科找陶烨华,那是我二叔,你将信交给他,他看了就明白了。还有这封信,是写给我妈的,你一块交交给我二叔,他会给我妈的。”
林忠实在裤缝边擦了擦手,他听到了厨房里那席话,知道这封信对林家来说意义深重。
“这...小陶啊,叫我林家怎么报答你的大恩!”林忠实八尺的汉子,说话都有些哽咽了。陶岩来了林家后,不仅没有像玉凤最开始说的吃白食,还帮了林家好多忙。
陶岩笑道:“忠实哥哪里话,是我受你们照顾更多。”
刘秀娣从舍不得吃的精细面粉袋里,撮了升面粉,在厨房里做起干馍馍来。
林建国和陶岩说完了话,就披着外套出门去了。
玉凤在一旁将几人的话听在耳中,知道公公这一去肯定是借钱去了,一家人的底子败光了不说,还要出去借外债,玉凤看了看怀里白白胖胖的儿子,分家的决心更坚决了。
她一把将忠实拉回房。
“小陶啊,你以前说过你妈妈他们是做什么的?”
厨房里,刘秀娣一边做干馍馍,一边和帮忙烧火的陶岩说话。
“我妈和我爸都是做地质测勘的,常年不在家。就连现在也不知道在不在呢。”
陶岩一边朝灶孔里添柴,一边说道。
“你当医生的那个叔叔是亲叔叔吗?”
“是,和我爸是亲兄弟。”
“.....”
正说着,突然一阵震天的哭声从外面传来。
陶岩还在发蒙,刘秀娣已经听出是玉凤的声音,连忙在围腰上擦了擦手,匆匆走出厨房。
陶岩也跟在后面。天已经黑了,月华下,看到玉凤坐在他房间旁边地上哭,她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掌印。虎头也跟着坐在旁边哇哇大哭。
“忠实,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刘秀娣看了一眼玉凤,问满脸怒容站在一旁的忠实。
林忠实恨恨地看了一眼玉凤,心里火气大得恨不能再扇她几巴掌,这些年真是太纵容她了。
“没事,她就是最近不自在了,要打打才舒服。娘,你别管。”林忠实不想家人在这个点上添烦恼,皱着眉头,道。
“我说要分家,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虎头吗?我是为了我自己吗?你竟然敢打我?”
玉凤捂着肿起来的脸,尖声骂道。结婚这么多年,这还是林忠实第一次动手。
“分家?”刘秀娣看了看儿子,又看看玉凤,有些不敢相信。
“你还敢胡说!”林忠实气得一脚将玉凤踢翻。
陶岩连忙上去拉住他,“忠实哥,有话好好说。”
林忠实平日老老实实,和林建国一样的性子,很少吭声,不是气到极点也不会动手。本来弟弟在城里生死不知,眼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这个女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他和爹娘提分家,林忠实是个孝顺的,哪里忍得了。
刘秀娣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她对儿媳的薄情失望之极,但也绝不赞成儿子打女人。
“有话好好说,我们老林家从不打女人!”
林忠实被陶岩拉着,又被刘秀娣呵斥,理智恢复了一些,看玉凤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到底夫妻一场,火气下去,就有些于心不忍。
“你要是敢去,我就带着虎头回娘家!”
谁知玉凤并不领情,反而因为生气更不讲道理了。
“你这个女人!”林忠实气得脸颊涨红,要扑上去补一脚,陶岩连忙死死地拉着他。
正这时,院门被人用力推开,林建国沉着脸走了进来。
“怎么了?”他问道。
玉凤看着脸色难看的公爹,心里一怵,转而又有些心灰意冷,自己这样打算,林忠实也不领情,当即一眼不言站起身来,扭身就朝堂屋走去。
刘秀娣看她脸色有异,这模样不太像平时,连忙跟了上去。
果然,玉凤一进堂屋,就踮脚去拿香案上的农药。
刘秀娣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去抱住玉凤,“玉凤啊,你想做什么,夫妻吵架是常事,虎头还那么小,你别做傻事啊!忠实!忠实!你媳妇要喝药,还不进来拉住她!”
外面几人都大吃一惊,林忠实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进屋去。
玉凤挣扎着要甩开刘秀娣。
“娘,你拉我做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掏心掏肺的,还被人嫌弃被人打啊....”
林忠实扑进堂屋,连忙将玉凤连拉带抱地拖回屋去了。
两口子关在房里不知道林忠实都说了些什么,陶岩跟着林建国、刘秀娣坐在厨房里。
林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数了数,只有六百多块,能借的都借了一遍。
“新国说,一会儿生产队里的拖拉机要上县城去,干馍馍做好没有?”林建国问刘秀娣。
“哪里做好,蒸都没蒸。”刘秀娣抹了抹眼泪。
“你去叫忠实收拾收拾,一会儿跟着拖拉机进城去。”
刘秀娣道:“玉凤这么闹,忠实哪里还能走得开,你自己去一趟吧。”
林建国啪嗒吸了两口旱烟,“成!”
他这辈子还没上过省城,捏着钱的手,紧了又紧。
陶岩小心提议道:“叔,不如我陪着杏香带着栓子去吧,我在省城长大,对那也熟。”
林建国看过来,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
陶岩连忙又道:“我刚好可以回家一趟,现在牛都要关起来了,在村里也没什么事了。”
回家是其次的,他上次才回去了一趟。主要是即使有家人陪着去,他不放心也不忍心让她去人生地不熟的省城。最怕出了意外没人陪在她身边。
“那成,饭钱和路费叔都出。”林建国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