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张教授的课结束后，她将林悦给留了下来。

    “我们现在有个项目, 计算机系和传媒的同学也都会一起来, 是一个和化学系联动的项目, 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张教授道。

    “和化学系？”林悦愕然。

    他们和化学系有什么连系吗？

    “小项目，科普类的。”

    林悦明白了：“有点儿像那种科普片子？各种化学反应和元素什么的？”

    “对。”张教授点头。

    “行啊。”林悦应了下来。

    难度说不上很大, 但是也绝对不小, 她最近事情又不算很多, 能再借着项目做一些作品出来自然很好。

    “哦对了, 不仅咱们的化学系，还有隔壁的。”张教授提醒。

    林悦抿了抿唇, 随后点了一下头。

    也不一定这么巧就能碰上吧。

    那天从麻辣烫店回寝室以后，林悦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

    实在是太丢人了。

    实在是太不矜持了。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索性，陆寻安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虽然林悦内心深处对此有些不满，但总体来看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刘筱琪把这一点归结为人类的本质之一——“犯贱”。

    “悦悦, 不是我说, 你这就叫犯贱，”刘筱琪咬着吸管道, “明明想要他来找你, 又觉得害羞不敢承认，典型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你都从哪儿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理论？说话越来越跑火车了。”林悦叹气, 似乎在惋惜这么好一姑娘落入俗套。

    “网上的各种营销号写的啊,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你不觉得吗？哎, 你手机给我，我某博帮你关注点儿，多看看感悟人生。”

    林悦把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她。

    刘筱琪接过，先八卦地打开她的主页，想看看她都关注了谁。

    这一看，橙汁卡在嗓子眼儿，差点喷了出来。

    @人民日报。

    @紫光阁。

    @故宫博物院。

    @共青团中央。

    ……

    刘筱琪将橙汁放到一边，随后转头看向她，眼神悲伤。

    “你干什么？”林悦问。

    “我在可怜你。”

    “可怜我什么？”林悦挑眉。

    “姐姐，你的娱乐生活呢！”刘筱琪大声道。

    林悦笑了一下：“这不是等着你帮我关注呢吗？”

    离开北京后，她的娱乐生活基本就没有了。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的话，那大概就是画画吧，这是她没事儿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

    刘筱琪也大概猜到了原因，嘴角一撇，突然抱住了她。

    “哎，干吗突然投怀送抱啊？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么奔放吗？”

    “悦悦，”刘筱琪却没有笑，“你要记住，我永远爱你哦！”

    林悦稍稍抬起头，看向天空。

    过了一会儿，她拍了拍刘筱琪的背：“好，我也爱你的。”

    *

    林悦从图书馆出来，走到项目的活动室。

    今天是项目开始的第一天，已知加入这个项目的人有刘筱琪、她还有崔静。

    推门进去的时候，除了已知人员，她还看到了两个熟人。

    吴源和陈落微。

    吴源和刘筱琪一样是计算机系，陈落微则是传媒的。

    旁边还站着其他一些同学，大概是化学系的。

    兴许是听到了门的声响，屋内几人同时看了过来。

    身后响起张教授的声音：“来，北大化学的两位同学也到了，我跟你们介绍一下。”

    林悦回过头。

    陆寻安、于小光。

    可以，齐活了。

    *

    项目的开展，说不上顺利。

    且不说两个学校本身的那些较劲，就说这些学生，中间的恩恩怨怨就已经说不清了。

    “我觉得这个不行，”陈落微发表看法，“完全不吸引人啊。”

    她在批判林悦的构思设计。

    “完全不吸引人？你确定？”林悦挑眉。

    陈落微开始发表演说，鸡蛋里挑骨头，最后居然说到了配色不鲜艳。

    林悦笑着点了点头：“行，配色不鲜艳，那我改成大红大绿，够鲜艳了吧？”

    陈落微被噎了一下，没再吭气儿。

    周围其他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觉得这个挺好的，再打磨打磨，效果肯定不错。”崔静仔细看过以后，认真道。

    崔静一直是信息设计专业的第一，基本没拿过第二，所以她的认证是很有分量的。

    中午吃饭，林悦端着餐盘，直接坐到了陈落微对面。

    “麻烦您公私分明点儿行吗？而且我又怎么着你惹你了？四年没见，一见面就怼我？”

    她实在是受不了陈落微那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针对。

    四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说我为什么怼你？心里没点儿数吗？”陈落微冷笑。

    林悦蹙眉，没有说话。

    “你一声不吭地走了，他有多难受，你知道吗？”陈落微咬牙道。

    她不明白，为什么林悦这么没良心，陆寻安却仍然挂念着。

    “关你什么事儿啊？陈落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啊，来管我们两个的事情？”

    林悦觉得她实在太好笑了。

    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加戏呢？

    说完，她站起身，离开了这张桌子。

    算了，讲不通道理。

    “去哪儿？”耳畔突然传来声音。

    林悦侧头道：“倒饭。”

    “一口都没动就倒了？”

    “气饱了。”林悦说着，将饭倒掉。

    陆寻安笑了一下：“走吧。”

    “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陆寻安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又卖关子。林悦心里嘟囔。

    她抬步跟上他。

    在校园里溜达了一会儿，林悦见他也没个具体方向，就问：“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

    陆寻安回身看了她一眼：“带你走走，走饿了再带你去吃饭。”

    神经病。林悦心中腹诽。

    “别老在心里头骂我了行不行？”

    头发被人揉了一下，林悦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规矩点儿。”

    陆寻安轻笑一声：“饿了吗？要不咱回去吃饭？”

    “没钱。”林悦没好气地说了一声，转身回寝室去了。

    *

    下午，几人约好再碰一下头。

    “时间比较紧，所以咱们的方案要快一些了。”吴源道，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陈落微不要再找茬儿。

    陈落微却像没听明白似的，仍然指手画脚。

    最后，崔静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手中的文件扔到了桌上：“陈落微，你什么意思啊？妨碍进度吗？”

    “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在提意见吗？”

    刘筱琪冷笑：“行啊，你意见这么多，那你来吧。”

    “好啊，”陈落微笑道，“我可是正儿八经高考考进清华的，不像某些人。”

    林悦抬眼看向她。

    唇角微弯，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吗？自己做的事儿还不清楚？”陈落微靠着椅背，阴阳怪气道。

    “陈落微，你在这儿含沙射影的干什么呢？”刘筱琪顿时怒了。

    “我含沙射影？她爹双规都上新闻了，还用得着我含沙射影吗？不过，林悦，你们家倒是真厉害啊。爹进去了，家里还有人能把你送进清美，可真是了不得。”陈落微看着林悦道。

    屋内顿时寂静了下来。

    对面的陆寻安想要站起来，林悦却冲他摆了一下手。

    林悦将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随后站起身来。

    “你想干什么？”陈落微看着她，警惕道。

    林悦笑了：“我觉得你说得没错。”

    “啊？”陈落微有些蒙。

    “你说的没错，我家就是厉害，就是比你家了不起，”林悦嘴角笑容更甚，“怎么？羡慕嫉妒了？”

    笑容一收，林悦朝她走了两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意：“你既然知道我家厉害，就不要来惹我，陈落微。”

    说完，她转身出了教室。

    一路跑到教学楼外，她蹲在路边，大口地喘着气。

    身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林悦没有看他，只是挥了挥手：“别管我，让我自己待会儿。”

    似乎怕他不放心，林悦又道：“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难受，她说的也都是事实。我就是有点儿胸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好。”那道身影移开了。

    林悦抱紧双膝，开始深呼吸。

    她确实没有不开心，也确实没有难受。

    她只是心疼。

    陈落微的话，一字一句，仿佛一把把锋利而小巧的瑞士军刀，直接插进了她的心脏。

    受力面积小，压强就大。林悦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在心中开始默背物理定理。

    整颗心脏被扎得千疮百孔，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悦又想起了那天。

    那天，天气挺好的，阳光明媚。

    她吃着舅妈准备的吐司，趁着她进厨房的时候，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好是新闻频道，贺时堃常看的。

    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吐司掉在了餐桌上。

    过了五秒后，林悦捡起吐司，将它一口吞下，随后把玻璃杯里的牛奶一口气喝完。

    “舅妈，我去上学了。”她喊了一声，随后在玄关处换了鞋子，走出家门。

    她没有去上学。

    她跑到了西湖边。

    溺水会是什么感觉呢？据说其实到濒临死亡的时候，是不会很痛苦的，只是觉得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她现在的脑子就是懵的。

    哦，原来她现在正在体验溺水的感觉啊。

    从旁边找了根树枝，林悦戳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就这样蹲了半日。

    想要站起来离开的时候，她的腿已经麻透了，整个人直接摔进了西湖里。

    腿麻了，她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靠两只手扑腾，勉强浮在水面上。

    可是她也没有喊救命。

    她想，如果就这么死了，那也是命里的安排，如果她能这么扑腾到岸上，那就说明她命不该绝。

    最后，事实证明，她命不该绝。

    落水的时间统共没有三十秒，她就已经上岸了。

    然后……

    她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这明明就是已经料到的结局。

    可她就是哭了。

    林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手臂将双膝拥得又紧了一些。

    从那以后，只要听到关于林青松的消息，她就忍不住想要蹲下来，蜷缩成一团。

    要是能永远不站起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