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随着杜鸿回归洛阳，围绕着皇后贾南风与太子司马遹的斗争已经越来越明显。平静宛如一池春水的洛阳，暗下却是漩涡涌动，在这几近剑拔弩张的时刻，一起突如其来的死亡仿佛一粒石子投进了这片表面波澜不惊的深水中。

    洛阳城南郊，本不大的里坊，平日里不甚热闹，但也宁静祥和，今日却因一起离奇死亡，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南浮桥外，茂密的小树林旁，当下正围着密密的人。一位中年妇人跪倒地上，双手捂住脸，已泣不成声。

    妇人身前是一具仿佛被什么啃食过只剩骸骨的血淋淋的尸身，若非骨骸上零星挂着的碎衣料，还有躺在血泊中的钗饰，怕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便是昨日还巧笑嫣嫣的杜氏娘子。

    差役神色凝重地站在周围，把欲上前一窥的人群隔开。其中一人仔细地翻看了尸身数次，心下骇然，这必是猛兽所为，但从未听说有这般凶残的猛兽会在京师出没。莫非真如传言所讲，今皇后干政，以至天降灾厄？他不敢细想，立即与站在一旁的游缴低声说了些什么，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离去，留下一干百姓在一旁面面相觑。就这般，流言如雨后的春草，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洛阳。

    牝鸡司晨，天显灾厄。

    洛阳宫城，含章殿内，矮小的黑丑妇人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掷在案几上。随侍的女奴皆被吓得跪倒在地，立在一侧的模样尚算清俊的瘦弱男子则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等小事，何至让阿后烦恼至此。”

    妇人本就丑恶的面容，因着怒气显得越加狰狞，她狠狠地说道。

    “定是那帮老物在捣鬼，牝鸡司晨，我便要他们知晓，这天下是谁人说了算。”

    妇人深吸一口气，感觉怒气稍稍平息，她抬起头看了那男子一眼，叹道。

    “若我氏儿郎都如你这般，我又何至由他们欺辱，罢了。”

    男子轻笑一声，带着一脸自得的神色。

    “此前赵王已向阿后示好，那些老物如今惟剩这名而已，要知世间最无用便也就是那等虚物，有何惧也。”

    听了男子的劝解，妇人难看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她随手翻了翻摊在案几上的疏文，眼中露出一丝狠厉。

    “莫要以为我忌惮你们，要知与我这般作对，昔年的杨太傅便是尔等的下场。”

    妇人话音方落，一名小黄门已候在殿外。

    “禀皇后，人已带到。”

    听小黄门一说，男子露出了然的神色，连忙躬身行礼。

    “阿后有事，臣这便拜退。”

    妇人挥挥手，青黑的脸上满是急不可耐，她笑道。

    “今日有事，便不留长渊了，你先行退去吧。”

    说完，妇人即刻随着侍卫朝显阳殿后的坊院走去。行走间，男子朝妇人离去的方向望去，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不知谁家的俊美少年郎又要遭难了。

    而杜鸿府内，那一刻日光正安静地落入园里，雕花石砖铺成的小径旁，彩蝶翩飞在连绵的锦簇间。阿离扶着琢玉漫步在明珠阁前的□□，只觉眼前这风光俨然愈加明媚。蝶翅扇过，引来香气一片，阿离侧眼看了看身旁的琢玉，在这般美好的光景前，纵是连日的阴郁，似乎也能缓解些许，至少露出了点滴笑意。

    阿离吁了一口气，对着琢玉打趣道。

    “阿姊真应多笑笑，要知阿姊这一笑，可是连这满目的春光也及不上。”

    琢玉扑哧地笑出了声，伸手在阿离鼻子上轻轻一刮。

    “你呀，尽会饶舌。”

    阿离连忙将头埋进珠玉的怀中，两人在园中一阵打闹，嫣然的笑声似乎把这无限春色都比了下去。沿着小径走着，不多会便临近园门，远处阴凉地，府中的仆役和婢女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什么。阿离和琢玉正待转身回去，忽然间隐隐约约的对话远远地飘了过来。

    “这几日郊地附近发生好多起离奇事，听说是野兽袭人，将那些个人啃食得只剩骨头，听着甚是骇人。”

    “然，我还听说，这是当今皇后干政，这才降下的灾厄。”

    这些话叫阿离心中一个激灵，她见那些婢女仆役们一个个神色严肃，不像是说笑。

    “想来也是，这天子地怎能有野兽伤人。”

    琢玉亦低头想了想，思索了片刻，无意地说了一句话。待说完后，又觉得这种事哪轮到自己来操心，便笑着摇摇头。她不知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让阿离的脸色沉了下去，想起那日才至洛阳时，心里压不住的慌乱，阿离脸上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一旁的琢玉见阿离这般模样，有些担忧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怎的了？”

    阿离这才回过神来，笑笑道。

    “无甚，听了那些话，便也跟着多想了一些。”

    琢玉听后，低声笑了笑，她说道。

    “这些事，同我和你并无关系，莫要想了。”

    枝叶斑驳里，琢玉的双眸仿佛盛满日光的水潭，浮动着足以安定人心的波澜。两人无声地站在明媚的春色里，忽然琢玉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身下找了片刻，寻得一枚玉璜，塞进了阿离手中。

    “这枚玉璜是男君赠予我，据说是上古圣物，你带着它，些许总能叫神明庇佑几分。”

    阿离心里一暖，轻声推拒道。

    “阿姊，这怎可以？”

    琢玉摇摇头，回给阿离一个了然的微笑。

    “这世间除了你，阿姊已无亲人，记得，一定要平安。”

    阿离接过玉璜，没有再开口，她看向琢玉，朝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