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轩僵立在原地，心下正一片迷惑，他不知那双眼睛为何叫他如此熟悉，只能任目光追随着车队，直到浩大的队伍消失在坊市一角。

    “郎君？郎君？”

    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过来，却见到自家郎君一副失魂的模样，长乐低呼了几声，见王轩仍然没一点反应，依旧呆立在原地仿佛失了魂一般。莫不是昨夜的事让郎君给什么脏污给缠上了，这么一想，长乐的声音里顿时透出叫人不禁侧目的悲痛劲，直把王轩吓了一跳。

    “郎君！您这是怎么了！”

    王轩莫名其妙地瞪了长乐一眼，抬手就给了长乐额头一下。

    “你这刁奴，竟敢咒我？”

    长乐委屈地摸了摸被敲疼的额头，心头的大石算是落下了，还好郎君没事。先前喧嚣的人群逐渐散去，暮色映照下，洛阳城苍碧的城郭融进万丈霞光中，晚风褪去白日的热气，温暖而柔和，直拂得人一阵微醺。长乐背起二人的行囊，走到王轩身侧问道。

    “郎君，这下我们该往哪去？”

    王轩顿了顿脚步，思索了片刻道。

    “伯父宅邸在城西，先往那里看看。”

    长乐使劲点点头，紧紧地跟在王轩身后，两人前方，落日的余晖正映照在周围矮矮的里墙上，罢市的鼓声由远及近传来，王轩朝前望着，只觉得金色的光芒将整座城池的繁盛都包裹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杜鸿府，模样清秀的小厮领着琢玉和阿离二人，沿着侧园小径来到一座装饰考究的小楼前。小厮朝琢玉恭敬一礼。

    “此楼便是主人吩咐梁姬的住所，唤明珠阁。”

    抬头望了去，这木楼并不高大，却有着极精湛的雕饰，微风拂过，木料的沉香随之而来，直叫人心驰神往。但琢玉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回道。

    “谢过侍者。”

    小厮有些诧异地看向琢玉，能得其主宠幸，一般女子不是应欣喜若狂或感恩戴德吗，而眼前这女子竟这般淡然。虽是这样想，但那小厮神色依旧恭敬，他未做更多停留，朝琢玉再施一礼，道。

    “姬折煞【注1】小奴，小奴名揽星，姬若还有其他吩咐，告奴便是。”

    说完，揽星转身离去，阿离则扶着琢玉慢慢走进小阁。绕过正堂的云母屏【注2】，内室出现在二人眼前。目光所及的装饰均是华美异常，仿佛将天下间美好的事物统统放了进去，让人觉着若有仙境，便应是眼前这般。

    “听百姓言，郎君曾与琅琊王氏比富，其族人得今上所赐珊瑚树，高大奢丽，呈于郎君，为郎君击碎。而后郎君抬出数株珊瑚树，比之更甚【注3】。先前觉着这传言有些夸大，现看来，郎君之富，虽不至敌国，却也够匹敌数个州郡了。”

    阿离将琢玉扶至榻上，便起身绕着内堂走了一遭，只觉得满目珠翠绚烂地要将眼睛都给灼伤。她回到榻前，提起案几上的壶，倒了一杯水递到琢玉面前。

    “阿姊这是怎的了，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

    琢玉举起杯，轻咽了一口水，一股清洌的触感顺着咽喉润进干涸的内里，流失的力气仿佛回来了些许。她摇摇头道。

    “无甚，许是有些累了。”

    阿离想起早时见琢玉时其满身的伤痕，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阿姊，你真愿意在这府里过上一辈子？阴姬之言虽不中听，但在此地，你一生便只能为宠姬，那样和奴仆又有什么区别？”

    琢玉看着阿离，露出淡淡一笑。

    “说这些有何用，我这身子早已为男君所有，能够远远看他一辈子，也是好的。”

    提到杜鸿，琢玉的眼神柔软了开来，盈盈的双目里像是浮起一层薄薄的水色，叫人一望便要沉入那片潋滟的光中。阿离想起那日当侍从告知琢玉将于当夜侍寝时，琢玉满溢着幸福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这个绝色女子，随意的一颦一笑，便可撩动天下男儿的心，她的痴情只为一人，心动也只为一人，而那人却非她的良人。其中因缘，又有谁能说得清。

    “阿离，倒是你总叫我放心不下，阿姊知你本事，但还是要劝你，早日离开这里吧。”

    阿离看着琢玉关心的表情，心头泛上一股暖意，她点点头，目光飘向窗外高远的天。

    “等我找到要找的东西，我就回去，再不回来了。”

    这一刻，少女安然地依靠着她心头的一份温暖，她憧憬着未来，又对未来感到迷茫，然而命运的轨迹无人可以窥视。夜凉如水，当宵禁的时辰过去，昼间繁华的洛阳城宛如沉睡过去的贵妇，寂静中仍带着一身雍容。

    洛水之畔，一名女子攀过里墙【注4】，小心翼翼地朝约定的地点走去。星光如萤火铺满洛河水面，女子怀揣着巨大的期冀，即使昏暗的视界里，仍然可以看见她红了的脸。

    她回忆着几日前，同乡英挺的儿郎拉着她躲在野地里的情景，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对方低声的呼唤，温柔而缱绻。他说道。

    “小娘，我悦你久已。”

    眼前的小道似乎变得无限漫长，女子小步行走着，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晚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似洛水的波涛般涌来，隐隐听见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夹杂在其中。女子停下了脚步朝四周张望着，却发现开阔的四野，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星空下，山峦的暗影此起彼伏，树木的枝干伸展成诡异的姿态，而那清脆的笑声越来越清晰，让她心中莫名地恐惧。女子连忙提起裙摆，快步奔跑了起来。

    “这位娘子，何事这般匆忙？”

    甜糯的童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女子停下了脚步，只觉那声音像是带着无尽的蛊惑，叫她不禁回过头去。视线里，身着异族服饰的男童正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娘子，可是在寻找此人？”

    男童扬起脸，朝着女子露出一个笑容，精致的五官仿佛瞬间迸射着光华般。他抬起手，女子正感到疑惑，她向男童抬起的手望去，下一眼却叫她心胆俱裂，男童手中提着一颗尚带着血迹的头颅。她惊惧地看着那张她熟悉的脸，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拉扯着她的身体倒挂而起。女子想要尖叫出声，却发现她的上方不知何时笼着一张泛着幽光的网，一只奇大无比的银色蜘蛛攀在网中央，下腹牵出一根长长的蛛丝，另一头正缠在她的腿上。

    这一眼看去，女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尖叫，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