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狂风吹乱明蕴斋里的书画，一时间君臣三人忘记了身在异界，忙不迭地抓取空中翻飞的薄纸。沙加罗左右开弓抓得不亦乐乎，天帝也慌慌张张地扶起倾倒的镇纸。阿修罗王回身掩上房门，险险接住几乎飞舞而出的画纸，惊鸿一瞥正是方才天帝挥毫的画作。

    狂风危机暂时解除，阿修罗王陪同沙加罗将书画归位。天帝的视线落在阿修罗王递来的泼毫画作上，随口问：“阿修罗王也懂得画么？”

    阿修罗王含笑摇头。那张半成寒梅傲雪图纤细精致，他不是职业拍马屁的清客，乐得不予置评。天帝并非真的要听人捧场，他略一定心，双眼直视阿修罗王等待他的解释。沙加罗紧张地立在一旁，假装整理桌面。

    黄金眼的守护斗神从容道：“明蕴斋已经离开了天界，现在的位置未知。”微微一顿，改口道：“……我们在‘山上’。明蕴斋里只有我们随空间一起被移动来此。”

    天帝无言地走到窗前，推窗向外张望。夏季的阵风包裹着燥热的青草气涌进房里，书画又是哗啦啦好一阵翻动。窗外几步之内仍是天帝看熟的庭院，明蕴斋占地辽阔，可是被移动来异空间的只有明蕴斋的两、三个偏殿而已，天帝目光所及，弯曲的回廊与花木、草皮被不可见的力量平齐削断。梢远处是森森巨树，崎岖的山路上阴翳蔽日，明蕴斋所在只是这座山的半山腰。善见城的春季与异空间的夏季风光奇妙地在此同时出现，又泾渭分明形成强烈的反差。天帝打了个寒战，关窗隔开了室内与外界。沙加罗颤声道：

    “我们怎么会到这种鬼地方来的？”

    天帝不做声地看着阿修罗王。为什么明蕴斋会移动到异空间？！——同一瞬间在场的三人中有两人心中同时划过某个可怕的解答。虽然认为某个解答大有可能，这二人只是辛苦地压抑震惊没说出来。被注目的阿修罗族之王不得不表态：“……‘时空乱流’能扭曲时空，其有效范围不定，往来毫无预兆……”

    “行了行了！我只关心能不能回去？！这里不是‘天界’是不是？难道……难道我们会被流放在这里回不去了吗？……”

    阿修罗王淡淡道：“回得去的……”无视苏摩族的四王子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口风一转泼他冷水，瞬间又让沙加罗俊美的面容蒙上灰黑色，“扭曲的时空可以靠自身的力量回归正轨，只是不知道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天帝苦恼地叹了口气，来到内室前掀帘推门向内探头唤道：“须摩提……”语音在话尾急速下降，天界之主的脸上流露出无奈与怜惜的神色，他轻轻关门，喃喃自语“爱睡真好啊”，转身向两个臣子苦笑，果断道：“别躲在在这里说话，我们来看看这是个什么世界！”

    这是与天界相似的世界。相似的物种，相似的地质。若不是明蕴斋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说这是风景秀丽的夏季山林是再合适不过了。明蕴斋所在是山腰。斋后紧邻一汪潭水，山顶直冲而下的瀑布注入潭中，又顺着山势奔流而下，在明蕴斋右侧的山石陡坡上形成宽阔陡峭的水流。水过之处干干净净的白石如刀削斧劈。一时看不出这兔走鸟飞的桃源之境有什么危机存在，天帝感慨地远望林荫上的湛蓝天空，仿佛在心中叹息若是携妻女在此游览多好。他的内弟神情阴郁地盯着回廊边界上被无形力量斩断的紫藤罗，好半天没吭声。

    君臣三人绕着剪裁版的明蕴斋走了一圈，又回到明蕴斋正面。溪流旁丛林低俯，似乎有路可通往山下。天帝俯视山林，说道：“喔……难道只有我们来到这里？阿修罗王你能去查看吗？”

    沙加罗大惊，高声叫道：“天帝！我们不要远离明蕴斋比较好吧？是不是离开明蕴斋就回不去了？……”那二人齐齐对他微笑，沙加罗自觉做了傻瓜，困惑道，“……怎么了？”

    天帝对这爱妻最疼爱的弟弟露出慈祥的笑容，柔声道：“沙加罗是第一次到异空间？别担心，天界第一的斗神和我们在一起，这是难得的幸运。有他在，什么样的空间扭曲都不算一回事。”

    沙加罗狐疑地望着安然微笑的天界第一斗神。斗神的微笑在听到君主的过誉时也无增无减：“扭曲的空间能够凭自身的惯性回归正轨，回归的时间最早是明日，最迟是七日后此时。具体的时间，得等到夜晚观星后才能判断……”沙加罗立刻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拥有幻力，不能够预知？！”阿修罗王抬起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作势虚抓，答道：“我的幻力在异空间不起作用。幻力暂时消失了、幻力火焰不能发出、修罗刀……也无法召唤。”沙加罗倒抽一口冷气，天帝安慰道：“阿修罗王剑术卓绝，即使没有修罗刀也能够保护我们。”

    沙加罗眼望天帝，求证道：“真的还能回去？”天帝的表情安稳仁慈，令他大为安心。沙加罗忽然仰头大笑，潇洒放浪之态毕现：“我怎么忘记了，我可是善见城无敌的神剑手呐。阿修罗王，我可不输给你的！异世界算什么，就当来远足！噫！我们在迎春祭的时候失踪，那帮老家伙不知道会是什么脸色，哈哈哈！”

    阿修罗王答道：“空间回归正轨时将直接连接上扭曲前的时间和空间。宫殿花草只要没有被破坏，都能恢复原样。只要掩饰得好，对善见城来说我们不曾‘失踪’过。”

    沙加罗四顾张望，兴致勃勃道：“这么说顺便带点东西也没影响是吧？”

    “正是。”

    空间扭曲事件一跃成为远足事件，第一次经历此事的沙加罗兴奋不已。天帝笑道：“要不要下山看看？说不定有别人一起被转移来这里。”沙加罗欣然道：“好啊！”走不多步猛然醒悟，“啊！王姐还在明蕴斋！”一言提醒了天帝，三人连忙往回走。刚踏进被时空乱流切割的庭院，猛听得书房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从打开的窗户里似乎可见某种不可形容的黑影一掠而过。天帝脸色骤变，不由呼叫一声：“谁？！”跨上台阶向房里冲去，沙加罗下意识地跟着跑进书房。惟有阿修罗王留在原地仰头望着明蕴斋毗连的后殿上空急速飞翔而起的黑影，困惑自语道：

    “……黑色的……大鸟……？”

    那黑影迅速升高，几个扑翅便消失在山林深处。

    ……阿修罗王进入书房时，只见沙加罗面带尴尬地站在内室之外逡巡不进，眼观鼻鼻观心。书房空间宽敞，天帝的声音隐隐从犹在晃动不已的璎珞帘后传出来，一声声听不分明，似在低声安慰着须摩提天妃，向她解释空间扭曲的状况。阿修罗王淡淡地摁下心中所想，假作不觉，呼吸一口空气中的异常气味，向沙加罗问道：“什么味道？”

    沙加罗深深呼吸，略一思索便知端的，失笑道：“烧地毯的味道！滋味不错吧？金丝绒烧起来居然是这个味道，回去后找机会当熏香用！风味独特啊！”

    “失火了吗？”

    “怎么可能！没大事。一定是王姐开窗后吓了一跳，打翻香炉罢了。”

    “原来如此。”阿修罗王在心中微微点头。善见城是寒冷多雨的早春，这异界却是湿热的盛夏，这差异真让人无法适应。

    门帘一旦放下，明蕴斋里即闷热无比，书房里二人动手熄灭房里被遗忘的暖炉，又支起窗让空气流通。天帝低低切切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有阿修罗王在，沙加罗也……别生气，……在哪里？……你常爱用的没有见到……好好……”内室里檀木碰撞声轻轻响起。外间的沙加罗手中不停顿地开窗、支窗，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象姐夫灰头土脸地在姐姐的指示下开开关关床头柜找东西的模样，沙加罗暗笑。稍停，天帝的声音略略抬高，听来狼狈不已，“……到底？你说在哪里？……对对对…………好吗？……”声音转低劝道，“……有□□，将就先兑上一碗定定心，这一盒吉祥天拿来的杏仁膏将就着用些……如何？再尝一块？……”璎珞门帘哗啦轻响，天帝掀帘而出，目光在熄灭暖炉、香炉的两位臣子身上一扫而过，抬手在架上取下一个玲珑精致的羊脂玉碗，提起桌上暖壶浅浅注入小半碗□□，转身又进了内室。

    内室里又响起低微的声音，天帝辞气轻柔，再劝慰了好一会。良久，天帝走出内室，轻手轻脚放下璎珞帘，关上琉璃门。天帝面带忧色向二人叹息道：“须摩提心情不好……若有女官一起跟来就好办了。阿修罗王，你能下山查看吗？”

    不要说没有女官了，那时阿修罗王与沙加罗前来明蕴斋时，庭院范围内连武官、侍卫都被摒退，以致如今天帝面临无人使唤的窘境。沙加罗即刻反对：“这怎么行，天帝您身份贵重，单独留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太危险了。不如让我去查看？”天帝一瞪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内弟：“沙加罗，你去只会让我和你姐姐担心！”沙加罗摸摸鼻子，有阿修罗王在旁看着，他分外觉得恼怒。突然灵光一现，沙加罗的手指触到怀里的硬物，笑着拿出来说道：“有了！我有小吉祥天给我的宝贝，用它向外通信总可以吧？”他取出的宝贝乃是一管烟花。天帝与阿修罗王齐齐点头。

    夏日的午后阳光强烈，在这样的节气这样的地点燃放烟花，若善见城的贵族们知道只怕要痛心疾首惋惜“暴殄天物、煮鹤焚琴！”这烟花做工精良，随着一声啸叫直冲云天，在半空中砰地绽放出五色彩光，又盘旋不已，良久方淡去。附近若有其他天界居民必定不会错过这奇景。

    烟花的效果在三刻后表现出来了。山林悉悉作响，有某“物”踩碎落叶、踏倒灌木，从山下向明蕴斋而来。在斋外守侯的阿修罗王退到书房门口，明蕴斋里的紧张气氛兀地上升。沙加罗左右张望寻找武器。明蕴斋是天帝的休息的书房之一，本就简朴，器具不具备武器的威力。天帝从墙上摘下悬剑交给阿修罗王。接过剑的这一方心知肚明书房里的剑是没开锋的装饰品，他接剑在手与其说是为了御敌，不如说是为了宽慰君主。

    片刻后高大威猛的访客来到明蕴斋，宾主皆惊，同时惊呼。

    “天帝！”

    “是你啊，持国天！”

    来人竟然是四天王之首东方将军持国天！

    忠心耿耿的东方将军见到主君流落异空间不禁唏嘘。天帝问及有多少人被卷入异空间，持国天对答道：“吉祥天公主也卷进来了。”天帝失声道：“什么！……难道……星镜……”沙加罗心中狂跳，插嘴道：“你就放着吉祥天不管，跑上来找我们？还有谁，还有谁？有没有人保护吉祥天？”

    持国天昂然道：“我麾下儿郎十四人在武德殿等候谒见时也被卷进来。我命他们留在山下守护公主。他们是因军功卓越被提拔上来，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守护公主平安周全！”

    沙加罗不悦道：“你让新晋的莽汉接近吉祥天？！”天帝喝止道：“沙加罗不得无礼！”

    持国天怒火填膺，赤红的须发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张，宛若暗红的火焰在他的脸侧一起一伏。若不是天帝在侧，他立时就要发作给那公子哥儿好看，更重要的是他的直属上司兼挚友正用一双黄金眼送来冰雪般严厉的警告信息。他勉强压下胸中怒火，忿忿道：“儿郎们自有分寸！吉祥天公主有女官们照顾。阿修罗族有两个巫女也陪着公主。另外九曜星见、般罗若小姐因陪伴公主在宫中，也一起来了。卷进来的是武德殿、小镜轩。武德殿就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小镜轩还在旁一个山头。武德殿里是我麾下儿郎。我怕武德殿和小镜轩相距太远失了照应，已经命令儿郎们聚集在小镜轩外守卫，武德殿里就留武官提河守卫。小镜轩里是吉祥天公主、九曜星见、般罗若小姐、阿修罗族的巫女，另有公主陪伴一人、女官六人、侍卫四人、命妇七人。我来时向他们解释过空间转移很平常。我的儿郎们把持得住！女官们有点慌。”

    一场空间扭曲把天帝一家子一网打尽。天界之主不由苦笑。沙加罗听闻阿修罗族的巫女也被转移而来，若有所思地悄悄瞄了阿修罗王一眼。阿修罗王淡淡道：“天帝，明蕴斋窄小，还是请您和天妃陛下移驾到小镜轩为宜。”

    天帝苦笑道：“可不是吗……”走到内室前轻轻推门掀帘，略一探头，一幅欲进不忍欲唤不忍的表情。书房里三名臣子耐心等着，神色各异。天帝查看天妃动静后轻轻又放下帘子掩上门。迎着注视而来的三种不同颜色眼睛的询问，天帝迟疑道：“阿修罗王你……你和沙加罗先去布置。我和须摩提随后再来。持国天留在这里护卫。”他看一眼桌前的黄金时刻表，补充道，“半个时辰后，无论如何我们会下山。”沙加罗大喜。天帝凝视他叮嘱道：“你姐姐心情不好，你先去好好布置布置。”沙加罗会意，乐陶陶与阿修罗王向持国天询问了路径位置，先下山前往小镜轩安抚众人，部署防卫，指挥勘察去也。

    且说天帝不忍立刻惊动须摩提天妃，而与持国天滞留在明蕴斋里。斗气、争出头的沙加罗不在，持国天扬眉吐气，详细述说山下女官、命妇们乱做一团，竟连一向冷淡的九曜星见也大发雷霆。天帝听得皱眉。待听得持国天离开小镜轩时小吉祥天尚甜睡未醒毫不知所在空间转移，做父亲的不禁在愁眉中展开一丝淡笑，心想：“母女真像啊！……”

    君臣正在谈话，天帝突然停下倾听，但闻内室里传出细不可闻的轻响，似是房中人簌簌而起。持国天低头凝立，不敢猜测。天帝猛然起身，紧走几步欲推开内室，内室里尖锐的嗓音喝道：

    “别进来！”

    “……须、须摩提……？”

    “我说别进来！”

    内室里的那位正处于激烈的情绪波动状态，声音都奇妙地变调。天帝僵立门口，保持着欲推门的姿势进退不得。持国天长年在外征战，难得有机会见到天帝惧内的风采，一时看得呆了。想笑，深觉不敬，转念一想，持国天对自家的夫人也是又爱又怕，不由得对主君的知遇之情再加了一级。

    天帝脸上阵白阵青，激动得差点抑制不住，好一会才略为镇静，低声说：“……你……呃，持国天将军在这里呢。”

    内室里短暂的沉默后，说道：

    “我不见！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沙加罗和阿修罗王都下山去了，我和他们约好最迟再两刻就下山……”

    “我知道路，我自己会走！你们走！我谁都不见！”

    天帝隔着琉璃门赔笑：“须摩提，你冷静一下，我怎么能让你单独下山。你不想走动，我派人上来服侍你就是。”

    内室里爆炸般一声尖叫：“不！！！”天帝吓了一跳，嘴里应着“好好好”，身子向后一仰，倒退而走，直到退后跌坐进书桌后的软椅中。持国天一脸无辜地向君主眨眼。两个男人无可奈何地面面相觑。

    二人絮絮说了些闲话，天帝未免心不在焉。看看与先下山的两位约定的半个时辰已到，天帝忍不住长身而起，来到内室门前。这次他知趣地先行通报：“须摩提，我要进来啰。”内室里安静地默许，天帝推门而入，立即吃惊地“咦”了一声。持国天闻声抬头，好奇地透过璎珞帘子向内室窥看。隐约见内室向另一侧宫殿的门窗大开。明蕴斋后的瀑布轰鸣声透过敞开的门窗飘进持国天耳中。室内陈设简单，除了卧床与床头柜外似乎没有别的家具。但明显，天妃不在室内！天帝气急败坏地扑到窗前门前向外张望，高喊：“须摩提——！”回应他的是瀑布声轰轰。

    豪爽如东方将军者面对乒乒砰砰猛踩地板走出的天帝也抬不起头来。天帝怒火中烧，自觉在持国天面前大失体统，拍墙发作道：“天妃当真单独下山了！持国天，你就在窗前，你怎么没留意到她离开？！”东方将军满头热汗不敢申辩。天帝怒道：“还等什么？快去追上她！”说话间快步走出明蕴斋，持国天连忙跟上，高叫道：“天帝，请让我来领路！”

    持国天身着重甲，在窄小的明蕴斋里早闷得如烧煮过度的包子也似，此时来到室外，身心为之一爽，脑筋也开始活络，这才懂得宽慰焦急的君主，说道：“天帝您不用担忧，四下里没有猛兽。我上山来时查看过了，附近没有猛兽的踪迹，就这两山之间的谷地有一窝不知道什么野兽，看痕迹是吃草的，没有危险。沿这道溪流下山，人也不容易迷路……”

    溪水在平滑的山体上形成宽阔湍急的水流。紧靠溪流的山路上灌木或低伏或劈分，这明显的人工山路正是持国天上山的来路。略早时阿修罗王与沙加罗循此路下山，故意把这人工山路踏得显眼。

    道路平顺山风舒爽，不知不觉间，傍晚的天空渐渐聚集起浓黑的云层，暑热之气随之大减。山风一阵一阵越来越强烈，夹杂着山林泥土的气息，卷起无数草叶纷飞。眼看山雨欲来，持国天不免担心在山里遇到暴雨。天帝却若有所思地逐渐放缓了脚步。持国天见君主的脸色犹豫，心中甚是惊讶。这份惊讶没持续多久，天空哗然一声，猛然阴沉，暴雨疾风没头没脑地扑将下来。

    君臣二人正没个走避处，天帝却猛地停下脚步，不确定地回身向来路远望。持国天陪他停步循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几步之外只余白茫茫一片雨雾蒙蒙，密林中早看不见明蕴斋。持国天大惑不解。天帝的目光在来路与持国天之间游移往复，欲言又止。持国天努力地思考，暗想：“莫非……天帝内急……？”

    答案很快揭晓，天帝一横心，道：“你且随我回去，我要拿件东西！”

    持国天瞠目结舌，下意识地点头服从命令，两人顶着一头暴雨回到明蕴斋，天帝自去内室取东西不提，持国天左右四顾，不见有可挡雨的有效物件，只得摸摸鼻子作罢。片刻之后掀帘而出的天帝神清气爽，怀中护着一只精美的食盒，表示了他此行的目标所在。枉费持国天千猜万猜，也猜不到食盒里装的是上等的杏仁膏！明蕴斋外暴雨如注，二人暂且避雨，持国天思及早一步独自下山的须摩提天妃，不禁心中烦恼，偷眼看天帝时，只见天界之主眉头微皱，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持国天几次想宽慰几句，毕竟不知道如何启齿，终究只好按捺下。好在夏日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时雨过天晴，傍晚的天空里雨云渐收，逐渐露出明亮的蓝色天空和深金色的晚霞来。天帝二人这才急匆匆下山。

    几乎是在持国天目睹天妃隔门咆哮记的同时，隔壁山头的小镜轩也上演了一起类似的戏码。九曜星见占据了一整间休息室，赶出所有人，关门关窗，除般罗若外再不许任何人进入，阿修罗王在窗外好言相劝，只惹得九曜在内越劝越哭。她边哭边喊，哭音尖锐刺耳：

    “不要进来！不要管我！不要看我！我……我看不见！”

    一边装空气，一边围观的闲杂人等中能理解这些话的只有阿修罗王——来到异空间，失去幻力的不只是阿修罗王。星见的力量在这里也失去作用，九曜还原成真正的“盲人”。对常年依靠星见力感知世界的星见来说，没有比失去星见力更可怕的孤独了。

    阿修罗王爱莫能助，左右四顾，武官们瞠目结舌，女官们握着帕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抽泣，本族巫女舍脂先一步陪伴吉祥天去了，另一位巫女伽罗满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也是个指望不上的。而对女性温柔的沙加罗一向对冷傲的星见敬而远之，借口需要陪伴醒转的吉祥天，很没义气地逃之夭夭。天界第一的守护斗神只得亲力亲为，温和地劝慰。这一场体贴的隔窗安慰耗时良久，阿修罗王温文俊秀的表象下，心头的风暴如阴云般不断积累。异世界仿佛回应他内心般，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浓重的雨云中有不安的闷雷隐隐约约滚动不停。终于在第一声惊雷响彻天际、带来暴雨之时，阿修罗王停下了劝说，伫立原地，在闪电的光影中他挺拔俊秀的身形宛如不动如山的神祇雕像，他静静地听了一刻暴雨风雷之声，突然展颜一笑，拂袖而去。

    此时暴雨如注，盛夏时分的山林疾雨野蛮地把一切暑热压制下去，临时生成的小水流快速汇聚成溪，蜿蜿蜒蜒漫过密草丛生的大地。天帝与持国天在明蕴斋望着殿檐瀑布般的水流怀着不同的心事沉思。一个多时辰后，还是阿修罗王放心不下，交待沙加罗照看小镜轩安全，这才亲自带领几位武官下山寻找，堪堪在山脚附近遇到才越过谷地的天帝与持国天二人。君臣相遇时，已经雨过天霁，阵雨止歇，一阵一阵的山风吹来，凉爽无比。入夜时分深蓝色夜空里繁星密布，澄净得宛如无边无际的透明水滴。

    天帝一见阿修罗王，皱眉的第一句就带着焦急的责问：“须摩提先下山来了，她到了小镜轩？”跟在天帝身后的持国天慌忙补充道：“我们经过武德殿时，我的部下提河说天妃陛下没有进武德殿。不知……”他话中担忧之意未尽，投向阿修罗王的深红色眼眸里也注满了不安，只盼他说一声“天妃陛下已安置在小镜轩。”。

    阿修罗王俊秀的面容上，微微弯起的嘴角慢慢压下去，夜幕里，他的金黄眼眸光华闪烁。阿修罗王一字一句地回答天帝所问，语声清淡如玉石相扣：

    “天妃陛下还不曾来到小镜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