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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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赫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醒来,一时分不清是梦境中柔绵如天际投射下来的光芒还是微张开眼睛时看见的烛光,朦朦胧胧,似乎抓不到边际。
缓缓支身而起,下榻的小丫鬟已经睡死,陈赫摸摸头,虽然仍是昏昏沉沉,但他还是记起了发生的一切。
嘴里苦得生涩,腹部与腰部都隐隐作痛,上下半身好像被拆开了,轻轻一个移动便让陈赫吸一口冷气,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然而不断冒出的虚汗让他对水和凉气充满渴望,掀被下床,胡乱喝了几口水,套上一双布鞋便脚步虚浮地往门口走去。
冬夜已凉,月色正盛,陈赫只着单衣,却只觉凉意驱赶了燥热,无比润爽,又有伤处的丝丝痛感,竟有一种畅快之感。
“陈赫!你在干什么?”
突然的声音惊到了陈赫,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凉意骤然袭来。
“啊?小寿?你吓死我了!”
他收紧了衣服,小寿已从回廊绕过来,将自己披的大氅披在陈赫身上,“你终于醒了,你个猪昏睡了近两日,把我们都吓坏了!”
两人走进屋子,一个丫鬟翻了个身,另一个迷迷糊糊,看到了陈赫,才清醒过来:“陈公子,你终于醒了!我去通报一声!”
“哎,别别,大家都睡了,明天再说吧。”大家都用了“终于”两字,这让陈赫不得不思考自己是不是睡得太久了。
“可是将军说要我们通报的……”
“安了,你明日就说我一大早才醒不就好了,再说将军人那么好不会责怪你们的。快睡吧,你们守着我也挺累的。”
她没法,只起身为他倒了杯热水便又被他催回了床上。而仿佛是为了配合陈赫的话,她的同伴又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好啦好啦,你大病初愈快回去躺着吧,我只是起个夜,再说我那天也吓得不轻,也要回去休整了,你好好养伤,明天我们再来看你。”小寿将陈赫扶到床上,帮他掖好被角。
“可是现在不困了……哎?寿儿你的大氅没带!”
可是小寿已经关好门离开了。
他抚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他的前额,声音低沉透着诱惑:“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这两天我有多着急,药都给你喂进去了,可你总是昏睡……还有你醒了为什么不立即派人告诉我?你可知道我这两天都没有睡好?”
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想抬手抚平他微皱的双眉,却无力地只能堪堪扶到他肩膀的位置,什么都抓不住。
那人眉皱得更紧了,原本温和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耐烦:“为何你不说话?果然你对本将也非真心,这三十载,我最不缺的就是虚情假意!不用再戴上伪装来骗本将!”
陈赫极力想解释,却仍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手在胸前乱挥。可是李晨已经扔下他,渐渐走远,他的脚却似被藤蔓缠住,重如千斤,眼睛也逐渐模糊,像被覆上了一层纱,连李晨的背影也看不清了。
陈赫终于惊醒,梦境的真实让他反复确定自己还在床上,刚刚睡醒,并没有惹怒过李晨。
“大白天的做噩梦……”陈赫喃喃,看着已大亮的天,方才知自己又睡了一大觉。
“先生,先生,你终于醒了!”
唉……又是这句,你们都是猪吗?不能换一句有新意的吗?
虽然暗暗腹诽,但阿桃这么关心他陈赫自然还是很高兴:“是呀,看我就是这么强壮!”
“强壮……强壮到挨了没捅进去的两刀就死猪似的睡了两天!”
“哎呀,阿寿你怎么这样说!先生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陈赫白了小寿一眼:“看人家阿桃多关心我,放心吧,虽然还是有些疼,但刚才喝了药以后好多了。”
“那就好,好好休息——其实吧,我们是怕你一直不醒,李将军看我们没啥用了就把我们赶出去了哈哈。”
“哼!他怎么会?要赶也是只赶你们俩哈哈!”
陈赫收拾好就想去见李晨,为了向他道声谢,为了他那句吩咐,也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他心总是悬着,不见到对他“和蔼”的李晨就十分不踏实。
可是去通报的小丫鬟已经回来:“陈公子,将军清晨就外出了,他们也不知道他几时回来。”
“哦,这样呀,那等他回来我再去吧,呵呵呵。”陈赫只好笑笑,露出门牙,却一时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才好。
“挺闷的,我们出去走走吧。”
躺了大半日的陈赫忽然提议,这让小寿阿桃都很吃惊,但看到他那一副挺兴奋的样子,自然不会拒绝。
陈赫并没有去正院,只带着两人在清幽的后院漫步,却也不怎么说话,只时而拂过大朵大朵桃红的蔷薇,或是在唯剩残枝的树前驻足,最后停在清溪的源头之处,坐在旁边的六角小亭中的木椅上。
小寿阿桃很不习惯他的沉默,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见他并没有总是喊累便也由他高兴。
流水潺湲,干枯泛黄的花瓣和叶片随着流水漂走,有的却囿于两旁河岸的冻土,不能再往前漂流。
“好累啊,我这老腰什么时候才能好呀!”陈赫盯着一片在河岸旁打转儿的瓣片看了许久,才转回头来调了调有些别扭的姿势。
“是呀,你这次腰又受了伤,大夫说要多加休息,坚持用药,方能好得快。日头要落了,天也快凉了,我们坐一会就回去吧——那是什么?”
一只黑色的大鸟盘旋而来,羽毛在夕阳下映射着乌亮的光,俯冲之时扫起一股气流,气势满满,朝他们直飞过来。
三人下意识地低头躲避,却只听头顶劲风呼啸,比黑鸟带来的更盛,不禁又都讶异地抬头。
“看你还能耐!”
那只黑鹮已经老老实实停在逐墨胳臂上,只能仰头叫叫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你怎么……”陈赫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逐墨却答非所问:“这是辛钰养的一只黑鹮,这鸟儿可不常见。它突然冲过来干什么?咦,这是什么?”
黑鹮的腿上绑着一封信,逐墨将它取下正要拆开,陈赫按住他的手:“既然这只鸟是朝我飞过来的,那么这封信应该也是要给我的。还是我来拆吧,逐墨。”
陈赫拆开信,也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信自然是辛钰写的,语气高傲,多有讥讽言语,更有挑衅意味。
陈赫看了,却只淡淡一笑,将信折好,收在怀里。
“信上写了什么?”逐墨看到陈赫的反应,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也不知辛钰为何就忽然被将军赶了出去,又特意派黑鹮来给他送信。
“没什么。”看出他并不知道辛钰的事情,陈赫也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知道,“让它回去吧,逐墨。”
逐墨也不多问,摸了摸黑鹮油亮的羽毛,伸臂将它放走了。
“这次多谢你了。”陈赫望着黑鹮飞向远方,抬手揉了揉有些生涩的双眼,向逐墨拱一拱手。
“不必不必,好朋友吗,哈哈。我带人巡逻至此,正巧见你们躲避黑鹮,便出手了,嘻嘻。”他边说还边比了个武打的动作。
这小子肯定没说真话,这么不自然……
李晨不知道在干什么,接连多日都没有回府,陈赫问过逐墨,他也只说是有要事,于是陈赫一肚子话便也只好一连憋了好几天。
一个傍晚,陈赫腰下垫着小药枕正看着头顶锦帐上的挑丝绣缎,在脑海中描摹着其上繁复的花纹来打发时间。这几日因为心里梗着事,他做什么都没有兴致,总是处于一种做着做着手头的事就发起呆来的状态,为此阿桃不知说了他多少次猪。
其实这样天天“锦衣玉食”的日子也挺好吧,不用自己动手,不用担心没有吃没有穿,还有大好的风景可以慢慢游逛欣赏……
“公子公子,将军回来了!”小丫鬟欢快地跑进来,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只是觉得将军回来了陈赫就会高兴地笑出门牙吧,想到这情景,她的脚步更轻快了。
“是吗!他刚回来?”等的时间太久,陈赫初闻消息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兴奋。
“是呀!您不去找他?”
“可是我好累啊,”陈赫将支起来的身子又扔回床上,“明天再说吧。”
“可是……好吧。”她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没有看到陈赫的门牙觉得有些失望。
小丫鬟关门离开,陈赫立即就后悔了,不是一直想见他跟他说很多事吗?为何他终于回来了自己却怯了?自己为何会对一个男人产生如此矛盾的感情……
月色如凉,李晨推门而进,脚步轻轻走到里间,床上的人已经闭目而睡,外衣都没脱,被子只拉到腿部,两手老实地放在身体两侧,呼吸平稳,鼻翼微动,显然是刚刚睡着。
屋里是好闻的香草味,李晨深深吸了一口,挺清畅的,怪不得他会喜欢。
这个懒猪,才一更天就睡着了,看他睡得挺香,要不明天再来吧。
李晨还未转身,陈赫吸了两下鼻子,睁开了眼睛。
“晨哥?”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李晨便一把拽过被子,直拉到脖子上,惶恐地靠到床最里面,心脏也由于突然的惊醒而跳得飞快。
“怎么了怎么了?”李晨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香炉萦绕出的淡淡轻烟。
“没什么,晨哥你喝酒了?”
“是呀喝了一些——你现在好了吗?”
看到李晨并没有别的意思,陈赫放松了紧抓被子的手,“好了,就是腰还有些别扭。”
“还困吗?天还这么早,你起来我们聊一聊吧~”李晨笑眯眯的,又加了一句,“要是你累那你躺在床上也可以。”
陈赫的眉诧异地挑了起来,今天晨哥是吃错药了吧,但看他一脸无害的笑容让整张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倒也从未有过的亲切,他将被子扫在一边,想了想还是紧了紧衣衫下了床。
“将军多谢你救了我。”陈赫抱着小药枕拘束地坐在桌旁,不知道李晨要跟他聊什么。
“谈什么谢呢哈哈,你在我府里住就是我的人啦,我保护你理所应当。”
陈赫觉得他的话有些别扭可是道理没错,也呵呵笑着应和。
“……”
笑完之后陈赫发现他本来想说的很多话现在不能说或是没处说起,已然是没话可说。他看着李晨,不是他提出要“聊聊”的?
可那位要“聊聊”的只看着他傻傻笑着,好像他是多么好笑的东西一样。
不得不说,这个平时一脸严肃的大将军傻笑起来还是挺傻挺可爱的~可是陈赫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李晨的笑让他越来越觉得怪怪的,坐立不安。
“晨哥,我……要没什么别的事情了……”
“那是什么!”李晨的惊叫打断了陈赫的话。
陈赫顺着李晨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灰色的瘦老鼠在门口烛台下绕着圈,戚戚惶惶,仰头看着缓缓而流的烛泪,胡须不停地动着。
“快,快把它赶出去!来人啊!”这时,那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面露惊慌,不住往陈赫身边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