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有时候我们不懂什么是命，有时候我们以为那就是命。老天给了太多出乎意料，却一直忘了还我们一个答案。有的人拥有一辈子的青春，有的人，青春只是一挥间。没有所谓的悲伤逆流成河，亦没有流传千古的空城绝唱。在天山暮雪的幻境中无限沉沦，在香山夕阳的美卷中引以为殇。 此刻的我们，一步一步双脚踏出的，便叫青春。

    弄堂是上海古老的巷口，那里的一砖一瓦，简素青白。从民国至今流传着数不清的故事，它们带着泪，低吟地唱着。蒋月背着包踏过阴暗的弄堂，青砖上零星的青苔充斥着青涩的味道，墙角散落的各种垃圾发出作呕的难闻气味，四处蔓延。

    〝阿婆，我回来了。〞

    放下书包，蒋月便走进厨房

    〝饿了吧，我马上弄饭。〞蒋月说

    〝囡囡不急，咳咳，阿婆不饿。〞

    一位老人从里面阴暗的房间慢慢走出，她扶着凹凸不平的朽木门框，微微笑着。

    阿婆看着渐渐长大了的蒋月，心里很是难受。正值青春年华的孩子本不该是这般生活。至少要有父母疼爱，朋友嬉戏，可这些，蒋月都没有。

    蒋月是在两岁时被人遗弃在弄堂口的，那个年代，被丢的孩子没人会要，不吉利。穷人家的孩子警察也不愿管。 那时候的晚上很冷，小蒋月在襁褓中瑟瑟发抖，最后，是阿婆顶着寒风把孩子抱回了这个自己连温饱也没法自足的家，蒋月从此就叫蒋月，阿婆说要像月光一样皎洁。

    〝阿婆，我们今天吃蛋炒饭好不好？〞

    蒋月将头微微伸出那个窄小的厨房问

    〝行！阿婆最喜欢吃囡囡做的蛋炒饭了。〞

    夜幕缓缓划过边际，金黄的余晕洒下最后几个圈便沉入地平线，半弯的月牙开始若隐若现。大上海的繁华永远在无可比拟地璀璨着，城市的喧嚣和吵闹，街道酒吧的灯红酒绿，自历史的长河起就从未停歇。 渐渐的，人们忘了还有一片古老的弄堂区，那里住着一些老人，记着一些陈事。

    盛大附中是数一数二的高中，在那里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另一种便是达官贵人的掌上明珠。蒋月只属于前者，而且为了能交齐学费，阿婆辛苦了整整半年才凑足学费，代价是阿婆患上了肺炎，整日咳嗽不止。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太多人的命不值钱，太多人的存在微不足道。而我们却要顺着它们逆流而上！

    走进教室前门，正巧传来〝叮叮〞的上课铃声，蒋月刚坐下，发现抽屉里静静地立着一瓶奶，回过头，看到何南北一脸明媚的笑容。

    何南北，是和蒋月完全不同的存在。他是班上的班长，也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朋友，俊朗的眼眉，棱角分明。笑起来可以很好看。体育很棒，成绩更棒。

    何南北就像乌云里的一道光，整个天际都为之辉映。蒋月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喜欢呢。果然，还是太幼稚。

    蒋月微微嘲笑一番自己，翻开书本。

    窗外云端滚滚，像极了妖魔降世的天兆不详，蒋月喜欢的，莫过于此刻的阴雨，像极了她冰凉的内心。

    〝还给你，下次别给我了。〞

    下课后，蒋月将那瓶奶放在何南北的桌上。没有看他一丝一毫，这样，就与自己无关吧。

    〝那给我吧，何南北同学可以吗？〞安素儿笑着看着何南北。

    〝……好〞

    何南北轻轻应道。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猝不急防。不由地往蒋月的方向看去。

    那个冷漠的女孩，此刻正往自己胃里灌着冰凉的冷水，对于最近骤降的温度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还是那几件单薄的外衣。何南北有时在想，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有些奇怪，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融入她的生活，何南北挠挠头，不过自己真的挺喜欢她，说不上原因，觉得这就叫做命中注定。

    〝月月啊，为什么不喝？辜负了班长的一片好意。〞

    安素儿嘴里一边吸着奶，一边美腻的声音说着。蒋月抬头望望笑靥如花的她，那个越长越美的安素儿，那个自己在班上为数不多的朋友，就像即将绽放的花蕾一样，娇艳欲滴。

    〝你喝就好。〞

    安素儿是和蒋月从初中一起升上高中的，在这样一所学校，能遇见校友是种缘分。而后，两人就像多数惺惺相惜的有缘人一样，成了蒋月在高中时期的一些点缀。

    迎新晚会就要到了，像很多学校一样，每个班都要表演节目，有人提议全班一起表演。于是蒋月只能晚上留下来排练，她一直担心阿婆的身体，却忘了和阿婆说晚点回家，不知道阿婆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一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蒋月排练出了好几次问题，大家都开始埋怨。何南北见时间也不早，就让大家先回去。

    〝你今晚怎么了？有心事？〞何南北走近蒋月

    〝没有，你想多了。〞蒋月背上书包，快步离开。

    蒋月一心念挂着咳嗽的阿婆，无心顾及其他的事，脚步匆忙地赶回家。

    何南北望着渐渐远去的蒋月，眼眸中充满着怜惜。

    夜幕混着雨水冰冷地砸向沥青，地面凹凸不平的污水回旋着向地下水道涌入。时间仿佛都停在了这黑暗的一刻。

    〝阿婆，我回来了。〞

    刚打开房门蒋月就大声呼喊，生怕一不小心阿婆就出事。

    〝囡囡回来啦。〞

    阿婆的声音混着炒菜的噼啪声从厨房传出。蒋月长嘘了一口气。自从阿公逝世后，她都会准时回家，阿婆已经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连日的雨水导致天气骤降，强冷空气大面积覆盖，何南北不得不缩短排练的时间，冷风嗖嗖地吹着蒋月的裙摆，她却一脸淡然的表情。这样的风，与她正好相配。

    〝今天晚上好冷啊！〞

    蒋月进厕所后刚关上门，便听到熟悉的抱怨声，却一时想不出是谁。而后一桶冰凉的水从门框上方倾倒了下来，灯光应声被灭。

    蒋月措手不及地〝啊！〞一声滑倒在厕所里。

    〝谁？！〞

    蒋月抹抹脸上的水，她冷冷地问。用力推开门，却发现被锁上了。

    〝是谁？说话！快打开门！〞

    整个厕所寂静地只听见她的回声，伸手不见五指，黑色的发丝在颈脖上缠绕，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样。

    〝快开门！有人吗？！〞

    仍是没有声音，难道厕所里就没有其他人吗？蒋月用力拍拍门，赶紧起身找手机，才发现手机借给安素儿了。她抬头看看光滑的四周，根本爬不出去啊。沉默了几秒，还是决定蜷缩起来。总会有人来上厕所的吧，这样她就可以得救了。

    骤降的气温让耐寒的蒋月不禁打起哆嗦，污浊的冷水像无数根针一样刺痛她的每一寸皮肤，渐渐的麻木了。她一直咬着手腕的骨头，想必自己不见了也没有人知道吧，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阿婆的饭还没有做呢，阿婆又得担心自己了。果然还是没用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这样想着想着，思绪越飘越远，越来越弱。

    〝蒋月，你在吗？〞

    脑海里浮现何南北的呼喊声，那么好听，那么真实。

    〝月月，你在不在里面？〞

    安素儿的声音还是那么美，勾人心脾。我是要死了吗？蒋月想。

    突然一片刺眼的白光闪现在蒋月眼前，闭着的眼眶微微颤抖着，这不是梦！她立刻明白过来，用发抖的拳头用力敲打门框。

    〝在这儿在这儿！〞

    安素儿的声音却越来越飘渺……

    在弄堂的小巷子里，小蒋月坐在小竹凳上，阿婆一边笑着轻轻地为她梳着越来越长的头发，一边唱着家乡的童谣，从巷口传来阿公悠扬的小曲儿声，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肩膀上，落在青色的石板上，明媚如春。

    蒋月微微睁开眼，白色的帘布还有最讨厌的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她皱了皱眉头，她怎么会在这儿？一回忆，就觉得一股寒气袭来。坐起身后才发现眼角的长长的泪痕。 那个梦境，永远只能是梦了。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何南北提着早点走进来，一脸关切。

    〝我怎么会在这？〞

    蒋月看着何南北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一下子跳进病房，整个房间充溢着温暖和光芒。何南北就像天使一样，蒋月甚至都能看到他身后的白色羽翼。

    〝昨天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是谁伤害你的？〞

    何南北靠近她坐下，问

    〝我在这儿呆了一个晚上？〞

    蒋月急着下床回去，何南北一把按住她。

    〝当然了，我也不认识你家，幸好校医还在，给你吊了水，你在校医室睡了一晚。放心，安素儿打了电话给你阿婆。〞

    何南北耐心地向她解释一番。作为班长，他也能稍微明白蒋月的家庭背景。这个女孩的身上 仿佛藏着很多故事，眼中的沉郁让他真的心疼。

    〝谢谢你。〞

    蒋月静静地看着何南北，那种眼神，仿若天使的垂怜。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南北急切地问，昨晚看到她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瑟瑟发抖。那个场景，让他现在想来都火冒三丈。

    〝没什么。〞

    蒋月别过头，说

    〝走吧，今天要考试。〞

    雨过天晴的大上海总有一种新生的力量，万丈光芒像极了圣洁的倒影，阳光破开重重的乌云，救赎人们。

    蒋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太美好，与她无关。小时候的自己和现在，差了两个极端。

    考完试便急匆匆回了家，不知道阿婆有没有好好吃饭吃药。突然的大阳光照射过来，蒋月仍有一阵晕厥感。果然啊，自己只适合在阴影底下生存。

    〝阿婆我回来了。〞

    蒋月边掏钥匙边喊，却没有听到回应，难道还在睡觉？蒋月放下书包走进房门，房间里并没有人。

    她慌了，阿婆不见了！她的阿婆不见了！！

    〝阿婆！〞

    蒋月的咯噔一下，不会的，阿婆不会出事的，阿婆是好人，不是说好人会有好报吗。阿婆一定好好的。

    难道昨天安素儿没有打电话给阿娑，阿婆去哪了？

    一连串的疑问让心慌的她来不及思考，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阿婆。

    〝嘟…嘟…〞

    当初怕阿婆出现意外，特意买了一个小手机给阿婆，怎奈阿婆不怎么会用。没想到现在仍是没人接听。

    蒋月马上拿着钥匙出了门，许久没出门的阿婆，能去的地方应该也就那么几个。

    夕阳的余晖今天格外耀眼，暗黄色从云间大块大块洒落，给这片古老的城区镀上一层金黄。

    走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看到阿婆，蒋月擦擦头上的汗，手掌心已经被指甲印出了血红的一片，一定没事的，阿婆只是忘了回家的路，自己一定要找到她，带她回家。

    她决定去派出所看看，也许阿婆会在那儿，如果不在就只好报警了。蒋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阿公临走前抓住她的手，要她好好照顾阿婆的场景。至今仍记忆犹新。这才多久，自己就犯了这么大的错！如果阿婆出了意外，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夜幕将近的时候，弄堂的路灯散发出暗淡的光。

    〝囡囡。〞

    细弱的声音，蒋月却听得清晰，只有阿公阿婆会这样叫自己。蒋月愣了一下，马上停下脚步，转头四周看，是阿婆的声音！

    〝阿婆！是你吗？〞

    蒋月干哑的嗓子大喊。

    从弄堂口慢慢走出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低的身影颤颤巍巍，像极了阿婆。蒋月一阵揪心，连忙跑过去。

    果然啊，是她的阿婆，是囡囡的阿婆。

    蒋月一把抱住阿婆，紧紧抱住。这么真实，不是梦啊。抑制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涌出，她好怕阿婆就这样不见了，好怕阿婆留她一个人。

    〝你就是蒋月吧，下次记得准时回家啊，不然阿婆会很担心的。〞

    一直站在阿婆身边的男生说，磁性的声音，很好听。

    〝你是？〞

    〝多亏他帮了阿婆啊！〞

    阿婆握看蒋月的手说。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蒋月扶阿婆站好，抹掉眼角的泪水，抬头感激地看着他。

    是一个十分帅气的男生，眉宇间英气逼人，加上潮流的刘海，给蒋月一种与何南北相似，却又不一样的细微感。

    〝不用谢我，同为校友，这点事没什么。〞

    男生笑了笑，洁白的牙齿整齐地露出来。

    〝好了，没事就好！阿婆我先走了。〞

    阿婆也擦擦眼角，应道

    〝好孩子！谢谢你。〞

    男生正准备往回走，突然转身凑近蒋月，在她耳边轻声说

    〝蒋月是吗？我记住你了，我叫许靖。〞

    随后留下吃惊的蒋月，一脸呆住的样子。

    蒋月不知道，她的美，不在皮，而在魂。

    后来听阿婆说，很晚都没有等到她回家，并没有接到什么电话。以为学校里有事，可是第二天都没有回来，阿婆很担心，才决定在下课的时候去学校看看，因为身体不便走得慢才和蒋月错过了。在校门口向学生打听，才遇见了许靖。

    蒋月想起许靖离开前突然靠近说的话，觉得总会和他再遇见，到时候再好好谢谢他吧。自己那个时候，很傻吧。

    课间

    〝那天晚上谢谢你。〞

    蒋月走到安素儿面前，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

    〝你没事就好。〞

    安素儿抱着卷子抬起头笑了笑，长长的头发柔美地在脖子上缠绕着，美得动人。

    〝听何南北说是你打电话给我阿婆的。〞

    〝对不起，月月，那晚我有点不舒服，所以忘了，真是抱歉啊。阿婆没怎么样吧？〞

    安素儿抓住蒋月的手，小声地道歉。

    蒋月盯着安素儿的眼睛看了几秒，听她的语气，似乎是真的。而且安素儿是她朋友，不会伤害自己的。想到这儿，对于厕所里的事蒋月也不愿再深究了，就这样吧。毕竟总有一些人看不惯自己冷淡的行为，下次多注意点就是了。

    〝她没事。〞

    说完便走向班级的成绩墙，这次考试降了一些名次，可能是受到影响了。下次要努力了，决不能再让阿婆失望了。

    何南北站在班门口看着蒋月，她的成绩下降了，是因为那晚的影响吧，都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她不见了，否则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有些懊恼，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惊讶，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在乎她了。而后笑了笑，嘲笑自己原来这么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