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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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被狠狠拽出梦境,一声怒喝炸进脑袋,“看着刀来不躲傻了吗!”
楚栖回过神来,茫然看着蒲怀怒气腾腾的脸,反应过来后心里炸毛,伤感的情绪瞬间幻灭,搞屁啊!她都准备好脖子了!
蒲怀见她正常过来不再管她,转身专心揍人。
楚栖这才发现蒲怀是有武功的,而且武功不低,不是她认为的白面书生,但是再好的武功也敌不过人多,蒲怀身上已经见了伤,她连忙上前帮忙,以求用她三脚猫的破功夫替他稍微分担一下。
可是她高估了她的实力,被人寻着空门,大刀闪着白光眼看就要落在她身上,忽的被人一推,刀刃切入肌肤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急忙转过头,瞪着双眼看着蒲怀的右臂上喷薄而出的鲜血,他刚才就是用的这只手臂挡住了她,现在她眼睁睁看着他替她挨下那一刀。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瞪着眼。
这时蒲怀已经解决了最后一个人,左手捂着右臂朝她走来,叫她,“走罢。”对受伤的事只字未提。
她呆楞楞地跟着他的步子走,望着他突然身体晃了一下,她连忙跑过去焦虑地问,“你怎么样?”
蒲怀晃晃脑袋道,“没事。”话刚落,他就两眼一黑忽的往前栽下去,即将坠地之前被一双手扶住,她十分不安,“你怎么了啊?”他很想说没事只是失血过多,可他发不出声音,垂垂挣扎终于陷入一片混沌。
蒲怀醒过来时睡在自己医馆的床上,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感觉浑身无力,头疼欲裂,他起身坐了坐,斜躺着,心想那刀上准是淬了毒。
楚栖进来见他醒了连忙倒杯水递给他,“你感觉怎么样?”语气焦虑关切。
“无事,刀上淬了毒,毒性应该不大。”他微微安抚地凝着她不安的眼睛。
她闻言忙问,“那怎么办?”
“无碍,不能伤了身体。”他扯着被子。
哦……
楚栖放了心,又迟疑万分小心翼翼轻声道,“蒲怀……”
“嗯?”继续扯被子。
“你能……”抱抱我吗?
“什么?”蒲怀停下扯被子看看她。
然而楚栖的眸色静静沉淀下去,摇摇头,“没事。”再倒杯水给他后起身离开,那一句话,她终究是没说出口。
蒲怀视线划了划她纤瘦的背影,喝了口水觉得有些乏困,他以为只是想睡觉,便放下杯子拉上被子合上眼睑。
楚栖傍晚进来时,见他睡着便移步退开,第二天早晨进来时他仍是睡着,她只当他失血过多需要多休息也没在意,第三天早晨她再次进来时他依旧睡着,楚栖感觉有些奇怪和不安。
她靠近推推他,轻声唤,“蒲怀,蒲怀,你醒醒……”加大劲推,提高了音量,“蒲怀!你醒醒!”
蒲怀依旧无动于衷地闭着眼。
楚栖有些慌了,摸摸他手腕,却突然想到她没有触感,赶紧冲出门去找别的大夫,医者不自医,如今蒲怀医术再高深也无法诊断他昏迷地原因。
楚栖在街道奔跑的途中,耳边人群的喧闹声一点一点变弱最后沉寂无声,空蒙寂静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喧嚣没有声响,连她的心跳也听不到,什么都是空的。
她颤抖地用手摸向手腕,她没有触感,试不到脉搏的震响,感受不到跳动。
她没有任何办法体会到她仍活着。
她轻轻蹲下来努力睁大双眼,把手腕举到眼前,几乎要贴到眼睛,瞪着上面的青血管,瞪了许久看到那里轻轻地震动,一下一下,跳着,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流下来,她意识到她还是活着的,这几乎穷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虚脱地坐在地上,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欣喜而又惶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半晌,她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爬起身继续跑去找大夫。
她找到后拿了张纸递给大夫,自己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怕音量过大所以用她觉得很轻的声音说:“大夫,我的耳朵不好,听不见您的话,您想说什么就写在纸上罢……”看见大夫点点头后她又说:“我的朋友昏迷了想劳烦您去看看。”大夫点头。
大夫在屋内为蒲怀诊病,楚栖在门外和阿尼说着话。
“阿尼我现在已经聋了。”话落,她看见阿尼惊愕的脸。
“阿尼你不必惊讶,你是知晓我中了恨欢,你也知晓这是第三年,如今我已经失去了味觉嗅觉触觉和听觉,还有视觉没有失去。当我失去视觉之时我就会到阴间逍遥去了。”她平静说着。
阿尼睁着圆眼一脸难过而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一把抱住他,带点哭腔,“阿尼啊阿尼,你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娘亲之外最亲近的人,也是陪了我最久的人了……”她说不下去,只紧紧抱着他,但是她不知这拥抱是什么感觉。
阿尼流了泪,想要说的太多反而不知说什么,只趴在她肩窝哭着,可是她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他眼泪的凉意。
她进去时大夫已经诊完了,她问他是怎么回事,大夫在纸上写:中了毒,此毒名为睡,是极其常见的□□,中毒之人会一直昏睡不醒。
她看看蒲怀,又问,“怎么让他醒过来?”
大夫写:法子但是简单,但是药引难求。
“什么药引?”
大夫:心头血三滴。
她愣住,心头血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血,古来皆有夺人心头血练功之人,足见心头血作用极大,民间常传心头血具有延年益寿之效。
如今要为了病人献上宝贵的心头血,这药引确实难求。
但是于她而言又有何难。
她又问他,“前几天他醒过一次是怎么回事?”
大夫思索后写:大抵是那时毒没有侵入心肺,也许还和体质有关。
楚栖点点头对他说:“药引我能取到,明日便为他治疗罢。”
大夫点点头。
送走大夫后看见阿尼圆圆的眼睛还是泛红,没说什么只让他去做些吃食来。
夜晚楚栖并没有回到她的房间去,只拿了竹椅坐在床旁边,一直盯着蒲怀看,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大夫到来。
楚栖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用着早膳。
见到大夫后对他说,“您先坐着喝杯茶罢,我去取心头血。”说着就要走。
这时大夫却拽了拽她的袖子,楚栖回首看去,纸上写着:姑娘可要斟酌明白,莫为了别人坏了自己身子。
楚栖只笑笑,“我知晓的。”脚一旋进了内室。
顷刻,楚栖端了个碗出来,里面只有一滩鲜红血液,递给大夫。
大夫问:怎么这么多?
楚栖望着蒲怀答:“我怕三滴不够用。”
大夫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制药。
楚栖走上前坐在床沿上看着蒲怀,眸光眷恋温和,手掌寸寸摸着他的脸,虽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但她觉得轮廓定然是美好诱人的。
那年第一次见他就被迷了心魄从此难忘,贵家少年,貌美难消桃花恩,一见钟情原来竟是这样华艳。
可这情,于她,却没有那份怀春少女的欣悦。
她会死的。
她晓得她早已没了扭转的余地,一切都已命定,正如他经常说的,“你要我做丧妻鳏夫吗?”
她怎么忍心让他做鳏夫呢?她连强迫他拥抱都不忍心,连对他说喜欢让他尴尬都不忍心。
这个整天说她命浅的男子暗地里却替她研制解药,他明明知晓恨欢是无药可解的却依旧为她每日看着这方面的医书,从不对她说半个字。
这个男子明明温和体贴却总是一脸冷清,桂花节那天她折下的花枝他一直攥在手里替她带回家中,至今仍插在瓶中,却只剩下枯枝一具。
她的胃病早就调理妥当,只是一直赖在他的医馆不愿离开,他却什么也没说仍是对她悉心照料。
梅花坞那次游玩她失了嗅觉,他不知,听她说梅花香便让人挪了几棵梅花树种在内院里。
她喜好煮茶那一阵儿,他买了最好的铜炉最好的茶给她,亲手教她煮。
他是她终其一生无法完成的拥抱和无法脱口的欢喜。
她见了他之后才有些渴望长岁,想让时光多一点,让她有多一点的时间记住他,记住他的所有。
她割开心口的肌肤时是没有疼痛的,望着一滴一滴落下的心头血,她想的是不论民间传言是否真,她都想让他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把她来不及活得那些年岁也一并活着。
蒲怀,楚栖愿你长命百岁永生无忧。
她缓慢地轻轻地垂下身子拥了拥他,把头垂在他的胸口,双眼氤氲,喉头哽咽发出困兽般的哀鸣,蒲怀……蒲怀……你听得见吗……我的蒲怀……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我是丞相长子蒲怀。”
——“好。”
——“让我做丧妻鳏夫么?”
——“神仙醉?是那喝了让人一醉千年的酒?”
——“下了霜就有些凉,本就命浅还是好生护着罢。”
——“你身子最近可是还有痛的?”
——“你这可是想要悔棋?”
——“我不喜黑衣,黑衣衬得我太白了。”
——“看着刀来不躲傻了吗!”
我的蒲怀……
人间好事到头少。
你却是我人间最好之事。
楚栖看着大夫给蒲怀用完药后唤道,“阿尼,我们走吧。”抬步往门口走去,即将跨出之时住下步子,回头深深望着望躺在床上的蒲怀,随后甩过头决然而去。
阿尼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是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