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入地府的小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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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红衣的舞女怀抱着琵琶在台上旋转,她的鬓角贴着金箔,倒映出台中央巨大烛台的光。
大片大片的红绸衬着雪白的肌肤,凝脂般的脚趾点地,脚踝上的铃铛清脆而细碎的响动,手反转到背后,指尖在弦上开出一朵花来,肆意潇洒。
舞姬面纱下的脸露出一丝畅快笑意,舞蹈让她疯狂,眸子亮的几乎都要燃烧。
最后一声金戈乍响,她已经跳完了反手的一百零八般舞步,以奔月般的姿态结束了舞蹈。
台下霎然间响起了叫好声,闪亮亮的小珠子接连被扔到台上,绿的,黄的,紫的缤纷多彩。坠在地上珠玉般的清脆声响。落在她的身边,像漫天繁星。整座楼宇都在为她沸腾。
她拾了落在肩上的一朵曼珠沙华别在发鬓上,微微喘息,克制不住的微笑。她是枉死城中最亮眼的美人,她与那些拼命挣扎才能存活下来的小鬼到底是不同的。她眼帘低垂,随意的站立,静静地等待楼宇的主人将她的初夜以高价卖出去。
这个动作更激起下面的人的欲望,艳红的花贴着粉白黛面。美人如玉,蚀骨销金。枉死城中不缺美人,更不缺极乐。身在地狱之中,堕落才是永恒的真理,鬼魂们挥舞着手上的钱大把大把的撒上台,以此来表现对眼前女子的欲望喜爱。
楼主满意的走上台,脸上的白肉堆满了笑容,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美人木枝,起价一千个紫阴。”
一千个紫阴,比寻常姑娘贵了十倍不止,这么多钱已能在最繁华的街开一家一模一样的春楼。楼主如此黑心让众客心中暗骂,但身体又很快兴奋起来,叫嚣着要发泄。
“一千”
“一千五“
“三千”
“三千五”
竞价越来越激烈,楼主早已经笑的脸都要僵着了。小眼睛闪动着喜悦的光,钱,都是钱。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木枝那丫头只要投胎的钱都能打发了。剩下的都是她的,有了这些钱她就能挤垮旁边的淳香阁,独占枉死城第一大春楼之位。
她的眼光果真是极好,从阴冷的胡同里救下快要死去的小鬼,这才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收益。
“一万”
楼上雅间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如兜头的冷水泼下。客人们都清醒了好多,目光在木枝裸露的身上不断地逡巡,然而无论再怎么渴望,也没有人喊下更大的数目。
楼主激动地满脸肥肉都在抖动“有客人出了一万紫阴?还有更高的吗?还有吗?”
终于有鬼魂迟疑的喊道:“一万一千”
“十万”
桂妈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脑袋上涌动,飘飘然觉得出现了幻听。然而这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对那位客人来说,十万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数目罢了。
她不曾想到他会喊价,就像她不曾想到那位大人竟然会光临小小的望春楼一样。
连木枝也仰起头,对三号雅间露出一抹微笑,金碧辉煌的陈设皆黯然失色。
美人一笑兮,倾城。再笑兮,倾国。纵使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桂妈妈提着嗓子喊:“还有吗?还有比十万更高的吗?”声调尖利刺向众鬼的耳膜。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即便能来这里鬼魂都很宽裕,但这个价格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们的承受水准。十万紫阴,能够买下半座枉死城的价格,今日轻飘飘的用来买下了一个姑娘。
即便是苏妲己再世,也难以和她一较高下。今夜,木枝注定成为一个不可打破的传奇。
楼主心知不会有人出价了,即便是幽都巨商,也不敢和那人争锋,忍痛宣布道:“那今晚木枝姑娘就归三号室的客人所有”
木枝抬头仰视三号隔间,木栏后垂着一个竹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她知道竹帘后坐了一个男子,他是她的知音。她站在最明亮的烛火下,她值得最好的。而他显然认为她是最好的,他开出的价格足够她替自己赎了身并且买通小吏在投胎的簿子上给她添上一笔,不久,就能离开这个鬼吃鬼的地方,去投胎,再度回到人间。
这里她已经呆的太久了。久到连害怕的滋味都习惯了。
她对着遮掩的严严实实的竹帘露出了春暖花开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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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溪跟着绿娆站在婆罗婆面前,正过来转两圈,反过来转两圈,像一件货物在等待别人挑选。
婆罗婆深吸她手里的大烟袋子,烟雾从她嘴巴里冒出来又从朝天的鼻孔里吸了进去。
她指着绿娆说:腰肢柔软,步态轻盈。以前可是学过舞的,可靠这个去酒楼里挣钱。
绿娆点头应是,退后一步,等待陶溪。
“至于你”她挑剔的目光在陶溪浑身上下打量,皱了眉,从鼻孔里缓缓放出烟气“你会唱歌吗?”
陶溪摇头。
琴?棋?书?画?
摇头摇头再摇头。
“那你有什么才能么?”婆罗婆问
“我很勤快肯吃苦,记性好。”
婆罗婆摇摇大脑袋,陶溪只能看见她稀疏头顶上泛起的红光,那是红色的霞光映衬的效果。
“我们这里可不缺读书人。读书人可以去考个鬼差当当。活少薪酬高,符合你们的要求”
绿娆拉着陶溪说:“我先去酒楼里跳舞,得的钱财应该足够我俩生活了。你是读书识字的人,可以考鬼差,我听说鬼差是有按月的阴气发放的,待遇可好了。如果不是我没有文化,原也是想试试的。”
陶溪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担当花销。现在我俩阴气将散,解了燃煤之急才要紧。”
在地府里阴气是最重要的,没了阴气的鬼就失去了投胎的资格。很多鬼阴气散尽之后就成了河边无人认领的枯骨。
陶溪和绿娆原本是在即刻投胎的队伍里,半路上白无常接到一道命令,让她们居于枉死城。枉死城中之鬼只有两种赚钱的方式。一种是依靠阳间的亲人供奉,第二种就是由大商人发放工作。但是由于大商人把持着工作,酬金也低的可怜。送途屋算是特别的一处,没人知道它怎么存在,但是它给了许多鬼魂别的选择。
陶溪是家里最后一个活口,是以她们依靠绿娆的亲人过日子。但是没过多久,阳间烧来的纸钱都花了光了,再没有钱买阴气度日,故而两人出来找工作挣口饭吃。
婆罗婆在石块上敲敲烟杆,又重新含进嘴里,撅着嘴巴道:“要真想挣条活路也不是没有主意。地狱里每日都有大量的鬼散尽了阴气,尸骨也多。你要是肯干,就去河边把这些尸骨收拾了,顺便把他们的鬼火收集起来,凭鬼火换报酬,一千具可以给你一个绿阴。”
绿娆说:“地府里的规定,最低工资标准是一个黄阴。一千具一个绿阴是不是少了一些”
婆罗婆不耐烦道:“爱干不干,这活计要求低,是个鬼都能干。现在想活命的鬼能沿着忘川排一排。”
绿娆还是觉得薪酬太低了,而且收拾尸骨是地狱里最让人瞧不上的工作。她们如今是小鬼不错,但是她的傲气半分不缺,拉着陶溪就想走。
没想到陶溪道:“我接了”
婆罗婆脸上出现了一丝隐晦的笑意,藏在烟雾里,道:“这活计只能晚上干。出了枉死城你就沿着三途河的支流往西走,那里就是你要清扫的区域。要记得,地府晚上是有夜禁的,过了午夜还在外游荡后果自负。”
婆罗婆阴沉沉的嘱咐完,身子化成了一尊石雕,保持着抽烟的姿势站在椭圆形的石块旁。
绿娆和陶溪离开“送途屋”,绿娆一直闷闷的不说话,脚步走的很快。
陶溪知道她是怪她刚才答应了婆罗婆的要求,薪酬太低了。她与绿娆考虑的不同,她们二人两个女鬼,没有其他的本事。本可以投胎,半路却被白无常拉来了枉死城,说要等待上面的意思。不能投胎的鬼阴气会渐渐散去,如今赚钱才是最紧要的。她们在枉死城过活的数月,原本用的就是阳间人烧给绿娆的纸钱,现在她怎么好意思再让绿娆一个人出去工作?她拉住绿娆的手说:“好绿娆,先找个工作要紧,以后我保证会换一个酬金高点的活。”
绿娆赌了气说:“你就是不肯听我的。”
陶溪举起双手说,表情夸张:“我听,我下次一定听。我家绿娆说的话就是圣旨啊。”
绿娆一下子笑出来,本就是美人,一时间艳光四射。又很快黯淡下去:“婆罗婆分明是欺负我们还是新鬼,才会让你做又苦又累的活儿。我总觉得她没安好心。我听说,她的烟袋子里装的就是骨灰,用鬼火点燃的————”
陶溪想起来她方才站得近,还吸了好几口,突然有点反胃。
但嘴上还是道:“你放心吧。我就做一阵儿,等有钱买阴气了就换了。”
绿娆点了头,两个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陶溪肚子饿的咕咕叫,呆在一个包子铺前不肯走,老板是个挺着大肚子的胖子,笑呵呵的说:“这可是去年七月半的时候我从人间带回来的包子。吃了这包子啊,就能想起家乡事,回忆回忆当年做人的情形,可比这地府里好熬多了。
绿娆掏了纸钱付账。虽然动辄以阴元计算的阴气购买不起,但寻常的玩意儿还是足够的。
于是陶溪开始啃包子,一口咬下去韭菜馅儿的,味道粗糙,还有股馊味儿。要在平时,早扔了,现在竟然觉得十分亲切,地府里进食都是为了补充阴气,已经很久不曾唱过酸甜苦辣的滋味了......
陶溪转头想问绿娆要不要来一个,却见她抬头看着天边,神情愣怔。
陶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火红色的天色已经偏向微蓝,幽蓝像墨水一样滚滚侵蚀着天际。那是地府即将从白日转向夜晚的征兆。在幽蓝之中有一点金光,慢慢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不知哪里飘来一阵梵音,街上的人都驻足观望,胖老板也从摊子后面滚出来,遥望天际的金云,眼神充满了崇敬向往,他艰难的弯了一条肉腿,又伸出一只手指点地。皮球似的肚子压在腿上,背弯成了一个圆润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皮球。
陶溪还没有反映的过来,绿娆也拉着她仿着胖老板做了这个动作,她的动作标准很多,像在宣誓效忠。只是眨眼间,喧嚣热闹的东街里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周遭静寂,店家幡上的旗帜猎猎作响,梵音越来越清晰,像万佛吟唱,隐隐夹杂了龙吟。
陶溪微微抬了头看,那道金光临近枉死城时已经变得很大,颂唱之声仿佛就在耳侧,它擦着枉死城而去,流星一般在天空留下一道金色的轨迹,在火红与幽蓝间架起了一道桥梁,紧紧地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梵音消失了,交谈的声音又想起来。胖老板滚回了他的摊子后面吆喝。
陶溪好奇地问“刚才那是什么?”
“是九龙沉香辇”绿娆微微皱了眉头,脸色苍白很不好看。
旁边路过的女水鬼a说:“帝君真是深情啊,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悼念亡妻。”
断头女鬼b说:“那位仙子魂飞魄散有千年了吧。”
女鬼a说“据说是位司光的上古神呢,为了帝君居于地府之中,这才损耗了修行寿命”
头上冒火的男罗刹c说:“你们就知道讨论帝君的感情史。帝君一走,三头犬又要出来作乱了吧,还不赶紧找个地方躲躲。”
两鬼脸上出现了深有同感的表情,告辞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罗刹c正要走,绿娆已经绕到他面前行了个礼问:“公子,你方才说的可是地狱三头犬吗?”
罗刹c一看是个美貌的少妇,也不急着走了,头上的三角冒出了三团火光,应道:“地狱里能称的上三头犬的也只有他了吧。”
绿娆又道:“我素闻地狱三头犬身为地狱里的守界使,性情端肃,做事很有分寸。如何就会作乱了?”
罗刹c说:“有分寸?那娃娃自出生起就没有分寸这个概念。以前仙子疼它,帝君对它放纵的很,趁着帝君不在,时不时就要在地府里大闹一番。哪里碰上哪里倒霉,我们枉死城可是重灾区。”
绿娆好似想起了往事,低低的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千年前他分明......”
罗刹c顿了顿,不确定道:“莫非你说的是楚九殿下?地府少主,丰都大帝的义子?”
绿娆惊道:“楚九殿下现在不担任守界使了吗?我听闻守界使由地狱犬的家主担任,不会更换得”
罗刹c叹了口气幽幽道:“千年前九殿下就被贬入了无间地狱了,现在还活不活着都难说。据说啊,是为了一个女鬼。现在的守界使,是他的侄子——楚十”他耸耸肩膀,似乎在为地府里都是多情种子感慨。
“楚九殿下是丰都大帝的义子,犯了何错,竟然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之中”绿娆问
“具体的我们普通小鬼怎么可能知道”罗刹c道“我只知道啊,做这个决定的人是南方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