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闹的人群，宽敞的教室，那个爱笑爱闹的年纪一直都是如此。

    苏陌照例把饭盒放到白卿桑面前，白卿桑从书包里拿出两盒温热的牛奶，又拿出了一个饭盒，放到了苏陌的桌子上。

    苏陌呆了一下，然后惊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让我吃？”

    白卿桑似乎因为没睡够，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只是点点头。

    苏陌不敢置信地打开饭盒：“你做的？”

    “恩，”白卿桑斜着眼睛看了苏陌一眼又转过去，左手撑头，右手拿着筷子在饭盒里戳戳点点，“你尝一下。”

    苏陌颤抖着手拿着筷子夹了满满一口吞下去，大脑停止运转，然后感觉到味蕾上的酸味传遍了全身。

    天啊！怎么这么酸！好难吃！

    酸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却看见白卿桑幸灾乐祸地笑了，把筷子放下说：“好吃吗？”

    苏陌看着白卿桑的笑，有些恍惚。

    好像是第一次被这个家伙戏弄，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居然也这么孩子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苏陌咧着嘴，竟然也笑了起来。

    “好吃，”苏陌很认真地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卿桑的手艺真不错。”

    白卿桑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皱了皱眉：“别吃了，”她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做，我知道不怎么样。”

    “那你以后做失败的饭都给我尝，我帮你找问题，”苏陌的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

    白卿桑想了想，貌似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点点头：“恩。”

    那一盒子竟然吃了个干干净净。

    苏陌感觉自己的胃都要抽筋了，一早上去厕所吐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几乎扶着墙回来的。

    其实苏陌不喜欢酸，甚至很讨厌，很讨厌。

    可他可能中了一种叫白卿桑的毒。

    即使有一天白卿桑给他瓶安眠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然后说：“我喜欢。”

    是的。

    他喜欢，即使那个叫白卿桑的女孩从一开始就带给他无尽的酸楚，到最后只有过那么一点点甜，可他喜欢。

    他喜欢白卿桑，爱在心口，却不敢去说。

    喜欢这种事情由不得自己，就算那个人有千般万般不好，也还是如此。

    喜欢了，就无能为力。

    年少的时候，总是爱憎分明。

    就像相信爱情，爱一个人甘愿付出所有一样，那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w市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要早很多，苏陌看着窗外出奇大的雪，恍惚得很。

    十二月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

    白卿桑的手机一直在抽屉里震动，她皱着眉，拿出手机翻了翻，回复了两条短信，然后关机。

    “今天几号？”

    “今天啊，”苏陌想了想，“十二月三号。”

    “十二月三号，”白卿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重复了一遍，“十二月三号。”

    苏陌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座位空了，等了两节课，白卿桑也没有回来。

    今天的白卿桑太奇怪了。

    虽然她像往常一样睡觉，画画，可苏陌就是觉得陌生。

    放学的时候苏陌给白卿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的状态。

    无奈只能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心里突然一阵烦躁。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苏陌转了个身，朝凤栖墅跑去，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快要把他吞没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灰蒙蒙的树木，风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苏陌茫茫前行跑到无法呼吸，胸口一抽一抽的疼，终于看见那个影子。

    灰色的天，灰色的行人，灰色的树木，和灰色的土地上，苏陌看见躺在一片白雪中蜷缩着的白卿桑，刹那间那里除她以外，一切都是背景。

    “卿桑，卿桑。”

    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微弱的灯光让白卿桑的脸看起来更加惨白，她闭着眼睛，柔软的睫毛像被雨水沾湿过的羽毛，她的头向左偏了一点，湿了的刘海不再动荡，少见的彷徨混着无力，还有深深的悲伤，宛若江南三月的一场雨，避无可避，只一眼便看得苏陌有了片刻的恍惚。

    白卿桑睁开眼，探究的眼神让苏陌紧张得要死，苏陌使劲地呼吸了几下，紧张地看着白卿桑：“你怎么样了？你好不好？”

    “苏陌？”白卿桑有些涣散的眼神清晰了一点。

    “是我，”苏陌紧张地帮白卿桑拂去她身上的积雪，“你怎么样？”

    “别这样对我，”白卿桑伸手摸了摸苏陌的脸，扯动嘴角，她的眼睛在灯光映射下有种通透的错觉，笑容都带着凄凉的意味，“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暗示：“不要喜欢我，喜欢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我只是需要他们来证明我的存在感，所以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所谓，我不喜欢的时候，就结束了。”

    “可是我已经……”

    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了。

    后半句扼杀在喉咙里，苏陌迟疑了一会儿，才抬头直直地盯着白卿桑的眼睛，他难得这样充满勇气：“不是无所谓吗？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吗？我行不行？我能证明你的存在感，我能比谁都喜欢你，我行不行？”

    苏陌看着白卿桑，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好大一团，热辣辣的，让他充满力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小宇宙。

    这是他对白卿桑的第一次表白。

    白卿桑的眼神一片混沌，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沉甸甸地砸在苏陌的心上。

    “你别哭,”苏陌手忙脚乱地帮白卿桑擦着眼泪，心里像是被人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汁，酸涩地起皱，“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你别哭……”

    突如其来的怀抱，白卿桑把脸埋在苏陌的胸膛上，颤抖着发出如受伤小兽般的啜泣：“哥哥，不见了，你别走，我想你，你别走……”

    “我不走，”苏陌回抱她，心疼得要死，“我不走。”

    “你别走……”白卿桑紧紧抓着苏陌的衣服，“阿黎……”

    苏陌的身体瞬间僵硬。

    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心，小心翼翼的送过去，看别人生吞切片，油炸清蒸。

    先爱上的那一个，总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白卿桑起床的时候已近中午，喉咙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睁开眼睛是陌生的场景，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地恶心。

    手动了动，却是柔软的触感，白卿桑看了一眼，是趴在床边睡着的苏陌。

    苏陌睁开眼，看到白卿桑睁着的眼睛愣了愣，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你醒了。”

    “恩。”

    “这是我家，你昨晚上喝多了，”苏陌把手机递给白卿桑，“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白卿桑摇了摇头，按着他一边胳膊，虚弱地说：“扶我一下，我想去厕所。”

    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白卿桑有些脱力，靠着墙坐在地上，整张脸全是汗水。

    不经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种在她身上惹人注目的光圈一点一点褪去，她如此苍白，得不到一点注视。

    真难看，真是。

    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白卿桑出去的时候被丑丑咬住了裤脚，丑丑是苏陌捡回来的那只沙皮狗，长得真心难看，苏陌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丑丑”。

    她低下头去看它，它也不松口，只是一双明亮乌黑的大眼睛回看过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丑丑，别闹，”苏陌正戴着一个小熊围裙煮东西，听到声音回头喊道，他看着白卿桑笑了笑，“你先坐一会，桌子上有刚热好的牛奶，我在煮醒酒汤。”

    白卿桑静静地看着苏陌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苏陌是怎么找到醉酒的她的，这个少年，好像一直在做一些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因为是周末，所以也不需要向学校请假，白卿桑打开手机，看着密密麻麻的短信和来电提醒，有些头疼，给家里发了一条短信，便又关了机。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白卿桑打量了一下苏陌住的房子。

    装修有些简单的小复式，打扫得很干净，却和她的家一样，少了一些东西。

    “你一个人住？”

    “恩，我家人都在j市，”苏陌把醒酒汤端给白卿桑，顿了一下，“啊，还有丑丑。”

    白卿桑点点头，拿勺子小口喝着汤没有说话。

    苏陌坐在她对面，平时怎么也停不下的嘴巴却突然词穷了起来。

    卿桑因为什么伤心呢？

    阿黎又是谁？

    昨晚的事情，她还记不记得？

    心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毛线，越扯越乱，苏陌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谢谢。”白卿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吓了苏陌一跳。

    “不用客气的。”尾音有些无力。

    “你没事吧？昨晚你，”苏陌斟酌着字句，“貌似很不好。”

    “恩，”白卿桑低着头，一双幽暗的眼睛望不到底，她拿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昨天是我哥的忌日。”

    这样子啊，难怪。

    “你哥哥是叫阿黎吗？”

    白卿桑手里的勺子顿了一顿：“不是。”

    柯黎。

    白卿桑闭了闭眼睛。

    就在她刚来这个地方，在自己的世界里枉若未闻的时候，那个叫柯黎的男孩子，牵了她的手，跟她说：“你好，我叫柯黎。”

    你好，谁也不知道在辩论会上舌战群雄的白卿桑，曾经连这样两个字都说不好。

    你好。

    是那个男孩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教她，她才发出声音来，她第一次说你好的时候，柯黎笑得很开心，他摸着她的头说：“桑桑最棒了。”

    谁也不知道，连话都不会说的白卿桑，是如何入了有自闭症的柯黎的眼的。

    许是同病相怜，又许是什么呢。

    谁也说不准。

    连白卿桑都不知道。

    童年时候唯一美好的记忆，就是柯黎的笑。

    之后学的第二句话，就是柯黎。

    你好……柯黎……

    每个人都有一个过去，被自己藏在心底，往上面压着各式的情绪，总有一个时候，过去会跑出来，让人鼻酸。

    白卿桑把仅有的依赖献给这个指引她成长的男孩，她以为这就是爱。

    回忆这种东西不能太久，回忆太久现实就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