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桑并没有想到苏陌是认真的。

    四个硕大的笔记本，潦草的笔迹重点却非常清晰，白卿桑看了奋笔疾书的苏陌一眼，难得早读的时候没有睡觉，帮他在一整套试题里圈圈点点。

    那是昏天暗地的半个月，每天回去苏陌都会做好白卿桑划下的习题，背下全部的公式，忘了又再来，草稿纸用得跟流水一样。

    日以继夜的努力，他有时候也有想要放弃，因为太累了，白卿桑的脚步太快，他跟不上，他只是个平凡人，就算勤能补拙也有限定。

    虽然那时候的白卿桑温柔而严厉。

    会不胜其烦地给他讲题，也会因为他的迷糊而生气。

    早上的时候会从书包里摸一盒牛奶出来放到他的手边，偶尔会因为觉得日光强烈，把新发的试卷贴满玻璃。

    每天放学，白卿桑都会推迟一个小时回家，留下来给他讲解难点，他也会跟着白卿桑回家，看白卿桑进了凤栖墅，再折回去。

    虽然他的家和白卿桑的家南辕北辙。

    那些场景真实而遥远，想起来的次数越多越觉得梦幻，苏陌每一次躺在床上，用手背挡着眼睛来隔开耀眼的灯光，都会想念那时候的白卿桑。

    还有，那时候的自己。

    那个无所畏惧，满腔热忱的自己。

    卿桑，该怎么形容你对我的影响呢？

    就像是每次感觉要撑不下去了，突然想到你，我就会觉得还好，我还能撑得久一点。

    苏陌的物理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进步着，这速度背后，是两人不必言说却也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

    苏陌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放着一张92分的物理试卷，还有他之前交给白卿桑的画稿。

    白卿桑的字很抽象，是一种虚无飘渺的字迹，下笔特别轻。

    是他画的第一只灵，她叫它【勾吻】。

    然后，他看见白卿桑写了这样一段话——【月光落在血色的大地之上，那些盛大明艳的色彩在天空升起，一滴水吻上晶莹柔软的花，剧毒沁入心脾，却开出让世界荒芜的翅膀，勾吻，请允许我这样问你，你来的地方，是地狱吗？】

    苏陌数了数，连着标点符号一共八十一个字，像是某种劫难的开始。

    他不是唐僧，不用去取经。

    却知道自己一定也遇上了妖精。

    对的，是妖精，否则，又怎么会这么优秀，让人目不转睛。

    苏陌一天一天数着自己的灵。

    而那些白卿桑留下的箴言，有长有短。

    白卿桑写东西永远不需要思考，只是拿起笔就是不错的东西。

    虽然她永远对自己的文字不满意。

    【结发】——墨发三千丈，遇结似更长。与卿同携手，不胜并白头。

    【凤栖】——凤兮凤兮，何枝可依。青桐青桐，知鸾秋意。

    【同心】——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若你来时，我们已经成为前半句诗词，那么后半句是不是永生难逃的印记？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枫焰】——夜如水般寂寞，你于此时醒转。大树的母亲说，你的翅膀是尘世的烟火，却不是璀璨一时。看啊，这孩子，比什么都美丽。

    【痕析】——阳光下支离破碎的美感延伸到某个寂寞的冬天，那时，你已经不在了吧？痕析，那时，你抛弃我折往哪里？

    【花迦】——你应是佛前并蒂的莲，尘世的情痴染脏了你的笑颜，你的双生在彼岸等你，你可曾听见，那一声一声揉入骨髓的呢喃。

    【火翼】——大千世界，何等悠闲，我在所有黑暗的头顶看着你，我不要爱情，只要你烈火一样的身体给我拥抱和温暖。

    【鱼希】——你想要飞吗？在海底，你想要什么，远离冰冷与其他的游鱼，七秒忘情，只要你想要，你就可以飞，只因为，我爱慕你的眼泪。

    【纯狐】——迎风而舞，树影婆娑，你的每一点纹路都开始恸哭，翼之美远胜于日影霞飞，我在树影里，你在我的掌心。

    【紫越】——有很多时候，我幻想你是一滴水，那样的话，坠落九千里，裂开吗？还是怎样？为何我看不见你的惧意。

    【月萝】——日与夜永无全局的交接，你轻缓的掠过整座城市。

    【羽明】——倾世之黑羽，你燃烧的是厌烦的光明。如果有一天，羽陨，无烬的碧空里，你依旧清明。

    这些东西，即使过了十年，苏陌依然保存着，他给它们打了蜡，用保鲜膜贴好，放在自己的小木箱子里。

    每一次感到心痛得无法呼吸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次。

    然后再继续坚持下去。

    像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因为爱情。

    在他长达十年的爱情里，他始终固执的认为，只要白卿桑不离开，只要白卿桑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段，就可以。

    哪怕那个人对他再坏，他也愿意。

    因为他再也无法承受，那么久的分离。

    苏陌越来越喜欢白卿桑，喜欢到一种痴迷。

    他喜欢白卿桑的声音，白卿桑的表情，白卿桑说的话，白卿桑写下来的句子……

    尤其是那些文字。

    白卿桑偶尔写下的草稿，一些零零散散的句子，他也会偷偷收集起来。

    白卿桑写作的样子，专注而疯狂，他不止一次亲眼看见白卿桑在一节课写满了一整个笔记本，而那些飘忽的字体，总是在下课时被白卿桑撕碎。

    “恶心”“矫情”“除了这些空荡荡的词语还有什么？”“为什么办不到？为什么找不着那种感觉呢？”

    白卿桑默默念着这些的时候，他只是偷偷把那些纸屑扫到自己的范围，用大大的a4纸把它们包起来，带回家，一点一点的粘好。

    他喜欢白卿桑的故事。

    虽然每一个都没有结局。

    永远悲情，世故，而令人抑郁。

    可是非常真实。

    就像是把这个丑陋的世界活生生地摆在你面前，鲜血淋漓。

    一半绝望，一半自悯。

    他忘不掉那个眼神，白卿桑的眼神，那个寂寞而悲凉的眼神。

    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呢？

    卿桑，我的卿桑。

    在附加上“我的”的这个词语时，许昕的心脏飞快的跳了几下，看了旁边的白卿桑一眼。

    白卿桑睡着了。

    是的。

    白卿桑睡的很沉。

    如果不是在教室里，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只知道，他看着白卿桑的侧脸就隐约有一种欲望，他想亲吻她的嘴唇。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的苏陌赶紧闭上了眼睛。

    却怎么也不能像白卿桑一样陷入沉睡，坐着这种姿势本来就难以入眠。

    每天下课都会有人来找白卿桑，有男有女，他们有的会自己进来，有的会托人喊叫，有的站在门口看白卿桑在睡觉，就什么都不说站在门口的阳台那里，几个人一起说笑。

    苏陌很羡慕这种感觉，他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有这么多的朋友，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站在舞台的中间，希望有一天能变成白卿桑这样的人，一个天才。

    即使痴心妄想也是有过的，哪里有人甘于平凡。

    那天，白卿桑依旧在睡觉，苏陌出去的时候，被一只手拦住，他以为又是有人托他喊白卿桑，刚想转身回教室叫人，就听到面前传来一声柔柔的：“苏陌。”

    苏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李涵笑了 ：“是你啊。”

    “恩，帮老师来这边送东西，”李涵看了一眼苏陌，抱怨的语气却是笑着的，“平时也不联系我。”

    “高三了嘛。”

    苏陌挠挠头，心想的确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的，刚好今天好像卿桑也有事不能陪自己补习。

    “一会放学你有没有空？请你吃东西。”

    “真的吗？”李涵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苏大公子邀约怎敢不应啊，”她比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晃了晃，“一会电话联系。”

    苏陌点了点头：“好。”

    回教室的时候看到白卿桑拿着一张表格在填，苏陌凑过去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英文让人头晕：“卿桑，这是什么？”

    “芭蕾学院的申请表。”

    “你要出国？”苏陌心里一梗，急急地说道，“哪个国家？英国？”

    “恩，明年考完试去那里进修两年，以后大概就会跟着舞团出去巡演。”

    “哦，”苏陌扯出一个笑，“我也是打算去英国留学呢，以后还可以经常见面，真好。”

    “恩。”

    白卿桑似是心情很好，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里是苏陌从未见过的光彩。

    这样的白卿桑，充满自信和骄傲和让人目不转睛的光芒，更加让人着迷。

    下午刚上完两节课，苏陌看到白卿桑开始收拾书包，不由问道：“你去哪？”

    白卿桑拿着手里填得满满的申请表晃了晃：“去交这个。”

    “等放学再去不行吗？”

    “不行，”白卿桑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一刻也等不了。”

    苏陌看着白卿桑从教室后门急匆匆走出去的背影，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好像他怎么追逐，都抓不住她的影子。

    放学的时候老师竟然拖了二十分钟的堂，苏陌走出教室的时候便看到李涵站在教室前面的阳台上，带着耳机哼歌。

    “等多久了？”苏陌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拖堂了。”

    “没多久，”李涵把耳机摘下来揣进口袋，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要请我吃什么好吃的？”

    苏陌认真地想了好久，他自从来w市就一直吃快餐，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无奈只能实话实说。

    李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不难为你了，跟我来。”

    是一家装修比较昏暗的西餐厅，苏陌垂下眼，好像好久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

    “这家的牛排不错，”李涵仰头看着帮他拉开椅子的苏陌，微微有些脸红，所幸灯光太暗也看不分明，“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苏陌摇摇头：“不会。”

    李涵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苏陌心里却一直在想白卿桑手里的那张表格，所以只是时不时地应两声。

    “苏陌，我是不是很无趣？”

    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涵眼圈有些微红地望着苏陌问道。

    “啊？”苏陌回过神来，“没有啊。”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陌低下头，“一道解不开的物理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