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听这声音，屈博明和屈陌归均一脸讶异的看向祠堂的朱漆大门口那个一袭淡蓝色衣衫的柔弱女子，讶然道：“忆雪/娘亲，你怎么来了？”

    元忆雪半倚在门口，看着面露讶色的父女俩，心中不由得苦笑，这屈陌归这么惊讶尚可理解，这屈博明脸上的表情怎么也和女儿如出一辙，她那颗百般关爱女儿的心，难道这位枕边人不该是最了解的那个吗？

    眼见元忆雪脸色有异，屈博明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这是怎么了，见平时忆雪在教育屈陌归的时候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严苛，就忽略了她那颗深爱着女儿的心吗？今日也是，出门之前居然没有通知忆雪，他也真是该死。

    两人朝夕相对十余年，元忆雪又怎会看不出屈博明那张懊悔的表情之下藏着的是怎样的心思呢？不过，现在可不是安慰自己夫君的时候，她的女儿，她深爱着的孩子即将踏上游历之旅，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她元忆雪来说，差不多十四年前屈老爷子那一番话仍旧时不时幻化为梦魇出现在她的世界中。每每被梦魇惊醒之时，只要稍加联想这一日的到来，她便会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如今，这一日真的来临，她又该怎么办？

    “忆雪，别站在门口了，那里风大，你前几日才感染了风寒，这会儿将将恢复，还是不要吹太久的风为好。”说着，屈博明便走下了高台，搀扶着元忆雪想要往祠堂内部走去。面对屈博明的搀扶和意图，元忆雪并没有表示任何的异议，只是在经过屈陌归的身旁时，递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知道，陌归一定看得懂她这个眼神的深意，十四年来不都如此吗？只要自己的一个眼神，自己的女儿就能够如自己所愿一般做着任何的事情，这么说来，也算是母女之间他人难及的默契了。

    接受到元忆雪的眼神，屈陌归腾的一下就从跪地改为尾随二人，直到走入了祠堂，见元忆雪停下了步伐不肯再走，屈博明这才作罢，而屈陌归也就站在了三步开外的地方，作聆听状，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教诲。

    “站这么远作甚？陌归，过来，到娘的身边来。”

    头一次的，元忆雪在屈陌归的面前没有用上严厉的语气，这明显的让屈陌归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响起娘亲平日的教诲，也就将自己的真实心情堪堪压了下去，面无表情的走到了距离元忆雪只有一步的地方，在屈陌归的心中，这距离对于她们母女二人来说，已是极限。

    元忆雪怔然的看着屈陌归的神情，这便是她所教出的女儿吗？就连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都不敢逾矩半分，明明即将踏出家门，就连如同别家姑娘一般扑在娘亲怀里痛苦一番都做不到，呵，这十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为了让她对外界建立起心防、为了保证她在关键时刻能有自保的能力，没想到却连身为孩子、身为女孩的天性都被她扼杀了吗？

    “陌归，为娘对不起你，为娘对不起你。”不知何时，元忆雪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将自己失控的一面用双手挡住，但是仍旧被发现了，被她的丈夫和女儿全部看见了……

    “父亲，娘亲她……”屈陌归有些无措的看向屈博明，对于这个娘亲，在她的印象之中从来都是严厉非常、不苟言笑的，她从未见过此人如此脆弱的模样，所以，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屈博明摇摇头，本想自己揽住娇妻安慰的，双手刚刚抬起，脑海中便是适才忆雪看向屈陌归的眼神，说不定，这个时候自己的妻子最希望得到的，是来自他们女儿的安慰也不一定。

    “陌归，过来抱抱你的娘亲。”屈博明往后退了一步，为屈陌归腾出了一个人的位置来，而被点名要求抱住元忆雪的屈陌归则是一副明显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模样，但是，看着娘亲哭得如此伤心、父亲亦一副这般心疼的模样，她也就强压下心底的那份违和感，走到了元忆雪的身边，轻轻的将这个正在痛哭的娘亲揽在了怀中。

    “娘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您还是不要哭了好吗？您这个样子，女儿都有些不认识您了，在女儿的心中，娘亲是比父亲更为可靠的存在，还有啊，对不起之说更是无从说起，明明若非娘亲从小待女儿严苛，但是若非如此，在父慈母爱的情况下，女儿岂能像如今一般习得一身本事，又如何能够在日后的历练之中自保？虽然苦是苦了点，但是娘亲的心意，女儿还是能够理解的，您就别哭了好吗？女儿就要离开这座小岛，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女儿不希望在往后的历练之中，最后和娘亲在一起的记忆，娘亲是哭着的。这可一点也不像那个从小便对女儿严苛非常的铁面娘亲啊。”屈陌归自问不是什么很会安慰人的料，这一番话语也是在触碰到娘亲的背脊，感受到那份颤抖和柔弱之后莫名其妙的就从口中蹦出来的。对啊，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娘亲那挺直的脊梁还会因为哭泣而弯曲颤抖，回想起多年来教导，每次惩罚她时，娘亲的眼神就如刚刚一般，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娘亲哭了出来，那么之前呢？之前娘亲是否也是想要哭出来的，只不过是用强大的意念忍住了呢？

    “好孩子，娘亲不哭了。”元忆雪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屈陌归的怀中抬起了头，双颊上的泪水早就被她刚刚偷偷的抹干了，居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头来也还是被自己的女儿劝解的，想想也是丢死人了。是以，虽然元忆雪的语气之中还是有些哽咽的味道，但是这眼泪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外滴了，她这多年来辛苦经营的厉母的形象啊，没想到在一瞬间就完全的崩塌了，老实说，扮了这么久，如今稍显弱势，还真的挺难为情的。

    “陌归，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为上，尤其还是个女孩子，都怪娘亲不争气，若是娘亲能为你生个弟弟，此时，你也无须这般的辛苦。”元忆雪有些懊恼的说道，眼中尽是不舍，但是犹豫了半晌，仍旧将自己收拾好的包袱拿了出来：“这是娘亲一大早就为你收拾好了的细软行囊，说实在的，还多亏了你们父女俩没有喊我，使得我有时间为你准备准备，否则，等你参加完及笄礼再回去收拾，离开的时候也该天黑了，天黑出海最是忌讳，如今趁着天色还早，陌归，你就赶紧离开吧。”

    屈陌归默默的点点头，接过元忆雪递来的包袱便头也不回的朝码头而去了，她知父亲和娘亲的不舍，亦知他们的担忧，与其多逗留个一时半刻而徒添二老的担忧，不如早些离开，免得耽搁了出海的最佳时间。

    来到码头屈陌归便看见了那艘已等候多时的小舟，舟虽小，内里却包罗万象，能住五十余人，这便是他们屈家的幻境之术和谢家的机关术数之结合产物。十余年来仅有耳闻，却未曾亲眼见识，屈陌归一向对此类事情颇感兴趣，如今得以亲见，倒也让她一时间忘了离愁别绪，一下便走进了舟内，一遍观摩着这实际效果，一边和自己在书上看见的那些进行着比对。果然书中所言仅仅一句简单的‘以己之念，扩彼之身’就和她之前理解的有所不同，之前她看书时单单以为这种小舟不过是以幻术对舟内人进行意念的控制，让她以为小舟的容量很大罢了，至于这小舟是否当真能够容纳下五十个人，她倒是没有对其深究，只道不过书中夸大其词罢了，然则如今身临其境方知自己的见识是何等的浅薄，没想到幻境之术和机关术数的结合当真能做到这般的境地，不单单是迷惑人眼睛的把戏，而是货真价实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存在。

    此后三月，屈陌归均在此小舟之上度过，半月前她所乘的小舟便已穿过大海，进入中原河道，望着两岸明显异于岛屿的风景民情，她终是觉得不枉此行，书中言道中原幅员辽阔、地广人稀，如今得以一见，果真如此，不过书中所言乃是大局，这河道周围大部分的时候还是满满的都是民居和百姓的。

    “怪不得每每祭司候选人成年都要外出历练一番，即便就只是如此走走看看，涨涨见识也是极为不错的。”屈陌归独自一人走在杳无人烟的官道之上，看着四周的景致和远处的袅袅炊烟，发出了这般的感慨。

    “如今这般景象才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嘛。”

    蓦地，身后传来了一个娇俏的女声，屈陌归一脸警惕的回过头去，究竟是什么时候……为何有人接近，她都未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