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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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正是万里无云时。
萧族问天谷两侧环绕的红枫绿树被这金黄阳光一照,红得似火,绿的苍翠欲滴,每一片叶子都似缭绕着圣洁的光晕。红绿相映中还有晶芒闪烁,原来是尚有白露莹润未晞,点缀其间,在树丛中熠熠生辉。几缕轻薄雾气在空中飘荡,更使这俗世之谷凭白沾染了仙气。
问天谷乃是以风竹山为首群峰间一处幽谷,只因占地极广,且一年四季间烟雾蒙蒙,颇有几分人世仙境之感,便被萧族人开辟出来,在谷中搭起一座巍耸天坛,名曰“问天台”。顾名思义,萧族每逢重大祭祀,或是族中庆典,皆在此处举行。
今日即将举行的成人礼就是如此,据说这成人礼乃是十八年一度,为萧族年轻一代弟子举行。小崽子们在这祭典上洗净尘灰,就此步入壮年,从此他们就会接受族中分派的任务,正式成为萧族的栋梁;而不合格的人,则会发配裔民,永世碌碌无为。当然,对于这群轻狂少年来讲,那都是浮云。最为重要的乃是龙帝大人会亲临成人礼,表现优异者还会被他私下接见,传授斗技,这一睹斗帝风华的机会岂能错失?
大家都是年少之辈,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好好的一个清幽之处却是人声鼎沸,颇令人烦躁。某一刻,山谷忽然寂静下来。少年们面面相觑,眼神瞟来瞟去,最后都齐刷刷地集向谷口。
那谷口朦胧中渐行渐近的,身着一身青袍的英俊青年,不是萧族少族长萧霖又是何人?小崽子们的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是对气质超然实力绝伦的少族长膜拜万分。
当他们看到少族长怀中小心翼翼抱着的白衣美人时,脸色却刷地黑了下去,好似暴风雨将至前的苍穹,阴沉得几乎要坍塌下来。
虽然两人容貌皆是举世无双,配在一起更显得光彩逼人,可是……那萧颜不过是一个卑下的废人,如何能同十岁便升至斗圣的天之骄子相配?
而且,从前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过牵个小手,今天竟然换了更激烈的,少女们一颗颗芳心几乎被萧霖的举动□□得七零八落,有的小姑娘甚至已经暗暗扯着帕子抽噎起来,那看向萧炎的眼神也是幽怨而包含怒火,若不是萧霖还在,恐怕她们就要冲上去,把那狐狸媚子碎尸万段了。少年们尽管并没有女孩子这么疯狂,但他们面上尽皆浮上一丝不屑之色,在他们心中,也只是将萧颜看作一个自轻自贱的玩物罢了。
萧炎此刻已经醒转过来,怎奈身体尚不能动弹,只好任由萧霖搂着,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是萧炎的胆色,也是羞愧至极。
“放下我。”他弱声道。
萧霖却似没有听到,脚下轻点,便带着萧炎径直掠至问天台下。人群又是一阵哗然,只不过碍于萧霖在此,少年们也不敢公然嚼萧炎的舌根。
萧霖讨好似地冲有些嗔怒之色的美人笑笑,不料萧炎脸色又黑了几分,一张嘴就是一口火药味:“我叫你,放,我,下,来!”
目光和萧炎一对,小孽畜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依依不舍的把萧炎放下。但是他仍旧站在离萧炎几丈的范围内,用眼睛狠狠地对路人扫射威胁光波,搞得萧族青年们纷纷对这两人避而远之。
真是冤家啊,萧炎在心中默默苦笑。
若是换做从前在原来的大陆,何人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像萧霖这般对自己又搂又抱的,恐怕连他的衣袂还没碰着就得去阎王那里报到。可是,如今他有求于这小孽畜的爹,而这小子又同自己的爱子长得一般模样,倒是叫人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明白。他抬头望一望那隐在云烟中的风竹山,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属于自己的世界。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打破,人群骤然沸腾起来,萧族少年们的眼球突然向问天台转去,有人欢呼,有人尖叫,这阵势不亚于当年苏子游湖,引万人空巷。
“哈,定是爹终于到了,萧颜,你自己小心,我也该到台上去了。”萧霖柔声向萧炎叮嘱一句,身形便在原地渐渐消散。等到萧炎抬眼打量台上端坐的那一群人时,他已坐在那里朝萧炎温柔微笑。
这小孽畜身为萧族少族长,位置自然排在一群高层人士中间,萧炎不屑地朝尚在傻笑的萧霖投个白眼,又将目光移向在他旁边坐着的,处于正中位置的人。只见这人一身白袍,一头银丝,俊朗不凡,正是那一夜的不速之客。而在这人身边坐着的人,却叫萧炎心头一震,险些叫出了声。那熟悉的面貌,铭刻在心的纯净双眸,那青莲般圣洁恬然的人,不是他十数年来的枕边人,又是何人!
“薰儿……薰儿……自我出事以来,你可有担心我?我可是,有些想你了啊……”萧炎痴痴地看着那同银发人眉目传情的“爱妻”,眼中是无限柔情,而心呢?虽然知道那女子并非自己的薰儿,心也似被人千刀万剐,疼得让人麻木。
“逸尘哥哥,有人在盯着你呐!”薰儿似有所觉,朝萧炎这边看了看,随后吃吃笑着说。
萧逸尘皱了皱眉,现在萧族表面上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他们一直将族人遇害的消息强压着,萧族的高层却人人自危,山雨欲来风满楼,萧族的大劫似乎越来越近。作为族长,萧逸尘本能地想到这人可能便是那隐匿的暗杀者。他便随意朝那人一看,不料这一看,可叫萧逸尘膛目结舌——
那个由他亲自料理的小子,竟,然,还,活,着!
“老天,是我最近操劳过度吗……”
龙帝大人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着还是醒着。朦朦胧胧间,他似乎看到那不可思议的家伙对着他漾起一抹微笑,倾国倾城,无人可挡……
当……当……
就在几人各怀心思时,空灵钟声忽然在问天谷中荡漾开来,余音响彻,成人礼总算开始。
一身祭祀盛装的萧玉手捧法器,踏着钟声走上问天台高处,两名眉清目秀的小童一人端着清酒,一人手执酒器,也神态庄重的随在她身后。她在祭坛中央站定,朗声道:“玄冥司令,人者,天地灵之所钟,年岁之增,乃亘古不变之理。今我萧族蒙上天恩泽,人才济济,族中年幼者皆聪敏伶俐,可堪大用,实乃我族幸事。故设此祭,以励族人奋发,以报先祖功德,以佑我萧族百代长兴。”
说罢,向身后童子手中接过杯盏,盛上一杯清酒,往香台前挥洒:“今萧族萧玉,代已故执礼长老萧林祭告上苍,祈我族人终岁平安,莫负初心。”
成人礼在萧族并不算什么重要祭典,礼节也并不繁复,但仍须主持祭典之人念诵祭文,向苍天祈福,萧玉身为执法长老,原本没有主持祭祀的经验,因此待她忙完这一切,头上也因为紧张出了一层薄薄细汗。
“若是萧林还在……唉,此事办完,但愿族长和众长老可以齐心协力,将那恶徒揪出……”萧玉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才撑起笑容宣布成人之礼正式开始。
说来倒也为难了萧玉,远古种族的成人礼,其过程之繁复足以令最有耐心的人发疯,哪怕历经千年的传承,仍是复杂无比。萧炎站在一群萧族青年中间,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颤——别看萧玉大姐现在挂在脸上的微笑仍是那么清雅恬然,但了解她的人只要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到埋伏在那薄薄一层皮囊下,热气滔天蠢蠢欲动的火山——
大姐啊,那只在你手下惨遭□□的少年可是萧族的栋梁,你一定要坚持!别一不留神把人给拍坏了!
萧炎在心里默默为那可怜的少年点蜡,顺便也给自己点了一排。不过,现在他更加肯定,那坐在首席的族长并非萧族之人——若他的确同这些亲人血脉同源,又岂会对亲人的性情不甚了解!当年萧炎之死,只怕另有隐情。不过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只求能早一些脱离这个奇怪的世界,那些奇怪的人。
正在怔愣间,他的肩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喂,轮你了!”萧清用一双狠厉的眼睛瞪着他,举动却没有了往昔的放肆,反而拘束了不少。看来那天那一顿揍,他是深深地埋在心头~
“呵呵,多谢提醒。萧清,如今的你,到有些长大的迹象,至少~懂事了——”
挥挥衣袖拂身去,深藏功与名,萧炎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踏上祭坛。不用看也知道,那小兔崽子的此时的表情,定是十分~美妙~
饱受萧族大少摧残的炎帝大人调戏完炸毛纯情小鸡仔,顿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没一处不舒坦,缠绕周身的病痛也淡了不少。
以至于接下来萧玉额头上砰砰跳的青筋,萧霖时不时对他投来的傻笑,萧逸尘的眼刀,似乎也比平日美好了许多。
不过这个成人礼不可以简化一点吗!虽然从前在萧族他以看小兔崽抓狂为乐,但是现在萧炎只觉得深深的……痛苦……
将最后一滴甘露洒在萧炎身上,炎帝大人便被英姿飒飒的萧玉表姐拎小猫一样提到一块高耸的石碑前,只听她用无比哀怨的声调说:“现在,进行仪式复测!这块石碑将对你这些年的修炼成果做出检验。”
这是……要测量斗气吗?
刷!全场资深八卦们的眼睛在这一瞬都无比闪亮起来,齐刷刷地汇聚到萧炎身上。虽然很遗憾,其中深藏的并不是钦佩,但,一个人不论是流芳万世,还是臭名远扬,都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叫人望尘莫及吧!
“啧啧!这萧颜虽然可恶……但这姿色——绝妙!”寂寂山谷中,不知是谁忽然赞了一声。
“非也非也,他定是修炼千年的狐狸,幻化人形来为害世间!”
青年们说得欢快,只是忽略了台上,他们敬重的少族长脸色黑得都能赶上那块石碑了““混账!”
“霖儿,不得口吐污语!”萧逸尘皱皱眉,心底对萧颜更是不喜,但他还是看着不远处那抹白色身影,心想,“这家伙引诱霖儿,实在该死!不过……真的好美……”
众人的言语,却似半点都没传入台上美人耳中,他白衣飘飘,墨发轻扬,嘴角仍挂着一丝清艳绝伦的素雅微笑,一只如同羊脂玉般的手从袖中轻轻探出,在一连串猛吞口水声中,那只美到极点的手略一犹豫,轻轻覆上石碑。
石碑光华骤起,一道行紫金色的古朴隶字缓缓浮现,上书:“大斗师七星”
人群沉寂一瞬,少顷,一阵喧嚷声自沉默中轰然爆发。
“七星大斗师!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月由斗之力提升到大斗师!这石碑莫非有误!
“难道是少族长给他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
就连坐在一旁的长老们,也是个个目瞪口呆,有的甚至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向来仙风道骨的萧族高层们颜面扫地,风度尽失……
他们却是不知,这点斗气对于萧炎来说仅是沧海一粟,但若是一股脑将自己的斗帝实力暴露于众,天晓得会引来什么祸患。因此刚才这一手,还是萧炎拼命压制斗气换来的结果。
将手抽离石碑,熟悉的眩晕感又扑上来将萧炎吞噬。他将滚烫的额头抵在石碑上好不容将气息理得平顺一些,正打算进行下一项,一抬头却见萧玉犹如石化一般定在原地,远处长老席上正手忙脚乱的清理水渍,而几步远负责记录档案的长老更是失了魂儿一样直勾勾的盯着石碑,连沾满墨水的笔从手中滑落,黑黝黝的墨汁染了大半张案卷都未曾察觉……
似乎玩得有些大了?萧炎嘴角一抽——原来,这个萧族的族人小心肝都这么脆弱啊……
“萧玉长老,可否测验下一项?”萧炎轻咳一声,颇有些好笑地看了萧玉一眼。这惊讶神情,倒是同数十年前一模一样,让他忆起年少那段轻狂的岁月。
下意识地同面前的少年对视一眼,不知为何,萧玉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请萧术长老记录,接——接下来还须测试血脉。”
萧炎点点头,走到另一块石碑前,这一次他倒是犹豫不决了——假若血脉等级太低,恐怕不足以引起萧族高层注意,但等级太高,又会引人怀疑。毕竟几月前的测试,在九品血脉一抓一大把的萧族中,萧颜仅仅拥有三品血脉。
斟酌间,脑袋又是一阵剧烈刺痛,仿佛被人撕裂一般,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然而身体尚在半空中,已被一人迅速接住。
“萧霖!”萧炎轻声呼道,“你……”
“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你还是先将血脉测了罢。”萧霖全然不顾萧炎略微有些恼怒的神情,摇头道。
萧炎叹口气,开始暗暗调动身体中属于炎帝的斗气催动血脉。
“咦!这是!!”
便在此时,二人耳旁忽然传来一声陌生的呢喃,声音中仿佛充满了强烈的震惊。接着,萧炎的手腕突地传来一股冰冷触觉,随之而来的大力让他闷哼一声,那感觉,就似被一只剧毒的蝎子紧紧钳住。不等二人反应过来,萧炎的手已被人以迅雷之速摁上了石碑。
怎么回事?萧炎瞪大了眼睛,慌乱地看着自己的手。由于法术尚未启动,自贴上石碑那一刻起,石碑内部猛地涨起一股强大吸力,他全身血脉在这股诡异吸力的诱导下都开始沸腾起来。心跳骤然加快,簇簇新鲜血液随之迸发,萧炎只觉浑身都包裹在温和力量中,他知道,这是斗帝血脉的霸道能量在迅速治愈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大吃一惊,连忙运起斗气想要强行阻断同石碑的连接,但是这石碑又岂是随意可以破坏?任凭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妄想撼动丝毫。
这下子,事情可真玩大了!萧炎在心下暗暗道声不妙。
“何人!”
萧霖还未察觉萧炎的异状,他只是迅速转身,对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使出一招擒拿手,但他扑了个空。先前暗算之人恐怕已趁着两人发愣的功夫悄然溜走。
而这一出意外只在一瞬,除萧霖萧炎二人,其余族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台上两人的异样举动。他们只是屏着呼吸,神情复杂的盯着那块石碑——萧族是多出一位天纵之才还是多出一个无用的裔民,只在石碑将要浮现的那一行字之间。
然而半息已过,萧炎注入石碑中的血脉之力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回应。
萧玉眉头一皱,走上前道:“够了!想来是你血脉稀薄,竟连碑文也不足以触发,你且下去——”
“尚未明确缘由就一口定人去留,萧玉长老未免太过武断吧?”
萧霖微微向前一步,挡在萧炎和萧玉之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毅。想来萧霖性格看似豪放内里柔顺,这般顶撞长辈还是第一次。
“你……你可还知道我是你姑姑!为了一个戏子,萧霖,你将萧族族规置于何地?!”
萧玉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萧霖这一激就好比火上添薪,直把个萧玉的肺都要气炸了。
“霖儿,不得放肆!”萧霖被姑姑这一斥责,不禁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萧逸尘的声音也在他的耳畔轻轻响起。萧霖向父亲那边望去,只见萧逸尘不知何时已经从位上站起,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他的心已乱作一团,回头看去,石碑仍是不见动静。他阖了阖眼,随后抬头,毫无畏惧地顶上父亲严厉的目光,眼波深处全无昔时残存的那丝挣扎。
萧霖用轻缓而又低沉的语调一字一顿道:“我相信他,无论何时。”
正在同吸力抗衡的萧炎听到这里,即便心性如他,心神也仿佛被谁触动。那属于石碑的奇诡之力终于捕捉到萧炎力量的间隙,石碑上,金紫光华悄然绽开。
“什么——竟是我族力量最为强横的血脉!”一名长老几乎在光芒出现的那一霎从座位上蹦起,失声叫道。在他身边,其余长老皆是面无血色,紫金色的血脉,除萧逸尘直系外,可是不曾有过的!族长……同这小子似乎没有半点关系啊?
萧玉也被这古怪现象惊了一刹,随后,她秀眉紧颦,向萧逸尘质问道:“尘弟,你何时——”
“何时有这样一个孩子吗?回表姐,我本人也迷茫的很!”萧逸尘苦笑不止,他面上惊奇的神色又比长老们少了多少!
在众人各自揣度间,紫金光芒却越来越亮,最后几乎整个问天谷都被刺目紫光笼罩,不少人早已睁不开眼。
“尘弟,这……远不止是神品血脉了吧?”萧玉花容尽失,她和萧逸尘皆是睁大眼睛,一颗也不敢放松,“难道,是本源血脉!”
“姑姑,你这不是开玩笑吗?!萧颜……拥有本源血脉,那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萧霖一句话还未问完,不远处石碑上忽然出现两道裂痕,伴随着阵阵咔擦声,石碑竟然彻底化为粉末,金紫之光失去束缚,已问天台为中心,在整个萧界上空扩散开来。
扑通!扑通!随着光芒散开,台下的萧族后裔们接二连三被霸道的血脉之力按倒在地,就连不少实力深厚的长老们也难以抵挡那发自内心的震慑,纷纷单膝跪地。
不多时,除了萧逸尘同萧炎,其余族人尽数跪伏而下。二人伫立其间,有如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仪不显自露。
两双同样锐利的明眸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那肃杀的三尺清雪。
“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