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开始前半小时，所有准备进入最后阶段。放映操作室内，工作人员再次核对了所有的备播带，一切看起来都特别万无一失。

    此时发布会的主角罗四喜正在休息室闭目养神，手机上“陈轩东”的名字闪不停，他却任手机响了一阵才堪堪接起电话：“陈先生？”

    陈轩东的声音很淡：“200万。”说完便挂了电话。

    罗四喜不屑地翘了翘嘴角，陈轩东是在一年前找上他的，说话客气得和十年前判若两人。罗四喜念在当时他们确实救过自己的父亲，每次出版新书的时候都会替陈轩东消化一部分资金，并不大，单笔控制在500万以内，一来是怕被查，二来他并不愿意深入那个组织，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和不堪的往事，正靠着这根纽带，在他心里，隔三差五地挠着。

    罗四喜把手机放回口袋，信步走出了休息室，这里才是他的主战场，陈轩东？不过是个放零花的小猪存钱罐而已。

    罗四喜一上台，立刻被闪光灯所笼罩，照相机的快门声听上去和点钞机走钞的声音很像。他站在台中央，挂上得体的微笑，朝各个方向的媒体挥手致意，眼角余光看到作家协会的会长，这个老不死的竟然也来了，不过，也就这几年了，这个会长迟早是自己的，罗四喜心里这样想着，表面却十分恭敬地朝老会长鞠了个躬。

    待媒体差不多拍完，罗四喜走到话筒前，慢慢地开口：“各位辛苦了，多谢捧场。这次南美之行，我真的收获了很多，风景也好，人心也好。而且，这次和之前的旅行有些不同，我首次尝试了人文短片的拍摄，因为第一次做，有些粗糙，怕要让各位行家见笑了，不过我敢保证，我对这本书倾注的感情，绝对不会因为这个短片而打折扣。这次发布会，我特意邀请同事帮忙剪了一个十分钟的先行版，给各位尝个鲜，完整版会刻录成光盘随书附赠。”

    话音刚落，整个演播厅的灯光调暗，所谓的人文短片开始放映。

    “我是罗四喜。”自信的背景声响起，“我在南美，和动荡在一起，和贫穷在一起，和幸福在一起，和希望在一起。”随着罗四喜的叙述，画面从脏乱的南美贫民区切到危险四伏的热带雨林，最后停留在南美小孩的笑脸上。

    仅仅是个开头，台下已经有了不少的掌声。

    可是接下去的内容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还是罗四喜。我在中国，和无知妇女在一起，和人贩子在一起，和金钱在一起，和利益在一起。”还一脸陶醉的罗四喜猛地抬头看向大屏幕。

    画面上是他宴请苏西那天的画面，从席间的侃侃而谈，到受邀人一个个倒下，从他冷静地将昏迷的妇女们扛上车，到他去秋山加油站和麻子交接，所有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顾不上台下的哗然，罗四喜只觉得有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怎么会……

    助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快步冲到操作室想关掉视频，可是没有用，整个操作台被设置了复杂的密码程序，至少目前这个阶段，无法进行任何操作。

    罗四喜仓促地举起话筒想解释几句：“这是误会……”可才开口，屏幕上经过声音和画面处理的受害人，已经开始字字血泪的控诉。

    “道貌岸然的骗子！”

    “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披着作家皮的人贩子！”

    “洗钱的艺术家！”

    罗四喜不知所措地一步步往后退，原本坐在第一排的作家协会会长早就愤怒地离席而去。

    这不是他的新书发布会吗？这明明应该是他又一次疯狂敛财的渠道，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石一站在报告厅的角落目睹着这一切，终于明白了苏西为什么舍近求远地，将重要证据交给了别市的公安，与其让罗四喜悄无声息地接受法律制裁，这样的场面显然更加痛快。

    时间回到石一刷完背景板的那刻，正值午餐时分，意气奋发的罗四喜特地给所有工作人员叫了b市最有名的粤菜馆外卖。

    石一瞅准机会，主动拿过几份外卖，请示负责人：“我给放映室送去吧，那边路不好走。”

    负责人正沉浸在美味的叉烧饭中，随便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决定。

    就这样，石一如愿以偿地将外卖送到了放映室：“大家辛苦了吧？罗先生特地叫的外卖，快来尝尝，有叉烧、油鸡、烧鸭饭，都很好吃。”

    正在放映室做最后调试的工作人员早就饿了，闻言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挑起了午饭。

    趁着这个空档，石一迅速将苏西事先准备好的u盘插到控制台，但因为文件太大，电脑显示拷贝程序需要一分钟，再看看那边，都挑得差不多了吧？

    万般无奈，石一压低帽檐，凑到人堆中：“不是吧？你们都挑完了？我吃啥呀？”

    偏偏就是有人愿意配合，只见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贱兮兮地举起鸡腿凑到石一眼前：“没得吃了罗，送外卖的小弟。”

    看似被激怒，实则正中下怀的石一一把把鸡腿拍开，紧跟着一拳揍到了工作人员脸上，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显然那工作人员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和石一扭打在一起。

    操作室的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架吓傻了，立刻放下盒饭开始劝，混乱中，石一一直用眼角余光看着显示屏，还有十秒，靠，又被揍了一拳，五秒，你敢再打老子试试？

    待终于看到显示屏上数据拷贝读秒结束，石一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脱离战局，拍拍身上的灰：“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说完带着趁乱拔下的u盘，潇洒地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苏西设计的是个后台触发程序，触发的条件，正是罗四喜的所谓人文风光片。

    石一揉了揉脸上的伤，抬起表算算时间，这场大戏的主要配角应该到场了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终于拿到逮捕令，并和兄弟省市顺利完成案件交接的b市公安浩浩荡荡地冲入了报告厅。

    “罗四喜先生，现在以涉嫌拐卖妇女儿童罪和洗钱罪正式逮捕你，这是批捕令。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说完便像拍电视剧般将罗四喜拷上，沿着走廊押出了报告厅。

    媒体的闪光灯又开始新一轮的爆发，只是这次的声音，不再是点钞机走钞，更像是枷锁摩擦着地面传来的，冰冷而又刺耳的，嘲笑。

    眼看着要被带出报告厅，罗四喜如梦初醒般地挣扎起来：“放开我！这都是假的！我是作家！我是著名作家罗四喜！”

    伴随着他发疯般的嘶吼，苏西特别剪辑制作的视频放到了最后一帧，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的罗四喜，举着红酒杯，用成功人士特有的语气说着：“这个世界，瞻前顾后只会尸骨无存，一往无前才能平步青云。”

    罗四喜确实做到了一往无前，只可惜，一而再再而三地选错了方向。

    石一看着被带走的罗四喜，第一时间给苏西发了短信：“小西西大战怪蜀黍，第一战，完胜。”

    正在保姆车上补眠的苏西看到这条消息，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那么，是时候由我来给罗四喜送上最后一根稻草了。

    几天后，正在收监的罗四喜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他得意地朝监狱看守炫耀：“你看，就算我身陷囹圄，仍然可以穿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东西，羡慕吗？你们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家伙。”

    看守早就习惯了罗四喜的疯癫，挪揄地让罗四喜当场把包裹打开来见识见识，罗四喜用颤抖的双手开始扯胶带：“你们这些人，没用过进口牙膏吧？我以前从牙膏牙刷，到剃须刀木梳，全部都是外国进口的，为什么，因为老子有钱！”

    撕拉！

    罗四喜终于解除了包裹的胶带，空空如也的箱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只白色的纸鹤，在纯洁无暇的翅膀上，黑色的小楷端正地写着一排字：“四喜，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聂朗青吗？”

    罗四喜怔怔地看着纸鹤，慢慢瘫坐在地上。

    报应，原以为躲了十年，早就躲过的报应，终于还是来了。

    “原知名旅行畅销书作家罗四喜，因涉嫌拐卖妇女儿童罪和洗钱罪批捕入狱后一周，于狱中畏罪自杀。警方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其留下的认罪书，书中罗四喜对所犯罪行供认不韪，并将十年来经手的拐卖信息完整供出，初步统计被害人超过300名，目前警方已联系各地警署，将尽快、尽力解救被拐妇女。”

    苏西缩在组合的最后，冷眼看着电视新闻，这算是以死谢罪？真抱歉，我不接受。

    还是去地狱好好呆着吧，不用着急，很快会有人来陪你的。

    短信响起，石一传来的照片里，被解救的夏晓红搂着老母亲，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泛红，石一仿佛上门女婿般地站在她们身边，笑得特别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