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珩把两卷病历还给一位师姐，那位师姐接了，遗憾地说到：“师弟，记下这病历的师兄在洛道失踪，如今生死不明。这簿子照例会同谷中的诊病记录放在一起，日后你要再翻阅，得去临时存放医书的百草房。”

    寇珩闻言一愣：“照例？”

    师姐答到：“杏林弟子自己的簿子……作为遗物的……照例和谷中的放在一起。”她说地犹豫，并不愿意认定同门已经死亡。

    寇珩面色微变。

    “阿珩？”沈石泉本来在饮茶，见寇珩这边似乎有什么不妥，随即立起身来。

    “我恐怕知道书楼着火的原因了，”寇珩道。

    旁边的万花男子也跟着走了过来：“师兄知道什么？”

    师姐倒有些惊讶：“当真是有人故意而为？”

    寇珩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只说出两个字：“骆云。”

    “骆云？”四人之中，除了沈石泉，皆是茫然。

    寇珩便挑着重要的解释道：“多年前谷中的一位师姐。”又锁眉思索，“她精通万花、五毒两门医术，据说治好过尸人。她遇害之后，遗物被送回了花谷。”

    “她的簿子也在？”师姐恍然大悟，“有人想毁了它？”

    寇珩轻揉额角，“是。若非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我还想不起我曾见过那位师姐的医薄……”

    “师兄看过？”师弟闻言凑到寇珩面前，“那她可曾记下医治尸人之法？师兄可还记得？”

    寇珩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过随手浏览……只记得她记录了一种病状，患病之后身形肥硕，皮肤坚硬颜色土黄，且暗纹遍布全身。患病之人亦会神智全无，性情残暴嗜杀。”又揉揉自己眉心，显得十分自责，“我当时只觉荒诞不经，并未当真。现在想来，莫不是和当初在枫叶泽所见的尸王如出一辙？在枫叶泽时我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却没能想起是昔时在医薄中见过……若是当时忆起……”

    “阿珩，你并无过错，”沈石泉覆上他的手，“莫要责怪自己。”

    师弟颇为乐观，也道：“师兄，这至少说明了天一教也知道，尸人有药可医。骆师姐能治好，咱们杏林这么多人，也能找出法子治好。”

    寇珩倒是欣赏他这性子，散去心头的愧疚，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叩响了赏星居的大门。

    “寇师弟，我来补上昨日的诊金。”来人正是张文远。

    寇珩即刻起身，“师兄稍等。”

    随着门外人走进来，三位杏林万花都彬彬有礼地对这位天工的同门招呼，唯有沈石泉脸色冰冷地看着他。

    张文远面露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位纯阳道长。

    “寇师弟……”张文远摸出袖中一物，正要过去递给寇珩，沈石泉的剑便如电而至。

    碎银“哗啦”滚在地上，张文远尚未碰到寇珩，被剑气割伤的指尖已是鲜血直流。

    沈石泉把寇珩护在身后，不让张文远靠近他半步。

    “谁派你来的？”沈石泉冷声问到。

    寇珩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回不过神来，直到沈石泉低声对他说了三个字：“猫脷木。”

    寇珩大震。他自然明白，沈石泉是从张文远身上闻到了甜腐味，那个一直暗中追踪他们从枫叶泽来到万花的气息。

    焚毁书楼的人……不言而喻。

    赏星居的几位大夫见沈石泉与寇珩耳语后，寇珩抽出了腰间的笔戒备，如何也知道这位同门不对劲了。方才和寇珩交谈的师弟小心翼翼地绕到师姐身前。她是屋中唯一不会花间功夫的人。

    张文远神情阴鸷地盯着沈石泉，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师弟，张师兄……是否有些误会？”师姐在花谷已有十余年，与张文远也算熟识，从未同门间如此剑拔弩张，只是她说“误会”二字时看着的是张文远，私心里是偏向寇珩他们的。

    “寇师弟，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张文远顺着杏林师姐的台阶而下，眼中的阴霾尽去，似乎又恢复了昨日那个慈爱的兄长。

    可是沈石泉连与寇珩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冷漠地问到：“枫叶泽引来尸王，伤了他的不是你？”

    寇珩一愣，他未曾想到沈石泉竟一直惦记着泽中之事，本欲答张文远的话也咽了回去。

    沈石泉剑尖从他的手指移到了胸口：“你私通了天一教？司徒一一？”

    “司徒一一”四字一出，屋中的其余两位万花也不由震惊，若说初来还顾忌着些同门情谊，此时便只剩下夹杂恨意的冷眼旁观了。

    张文远沉下脸，慢慢将流血的手收回袖中，却并不回答沈石泉的话。

    “天一教命你烧掉医薄？”沈石泉继续问。

    “看来我最失策的事，便是没有除掉你！”张文远藏在袖中的手骤然而出！

    “石泉小心！”寇珩广袖一挥，扑面而来的粉末通通被挡在了外面。

    可与此同时，药粉遮掩下，张文远另一手持刀，已迅速向沈石泉刺来。

    沈石泉早已在他手下吃过亏，决计不会再吃二次，那闪着蓝光的淬毒匕首还未到达，长剑剑锋一转，便生生往他手腕上削去。

    眼见左手连同刀子就要一起被利刃斩落，张文远撤身后退，只是长剑势不可挡，依然斫去了他两根手指，断裂处顷刻间血流如注。

    顾不得地上的断肢，张文远忍着剧痛逃往屋外的平台。

    寇珩执笔，身如离弦之箭，已经追了出去。

    “外面怎么这么吵？”肖为新从回笼觉中醒来，趴在枕头上问桌前绘天工图的周淳明。

    周淳明原本全神贯注在图上，听了他这话，方才发觉屋外声音嘈杂，似有许多人在附近走动言谈。

    “我去看看，”周淳明搁笔。懒洋洋的肖为新打了个呵欠，又埋进了被子里。

    出了千机阁，周淳明见花语林中来了许多同门，正要寻人来问清楚，寇珩便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师兄，”寇珩对他行礼，“焚毁书楼的凶手方才逃脱，现在花谷已戒严。”

    “是何人？”周淳明没想到纵火者竟然现身，问得直截了当。

    寇珩顿了顿，“张文远师兄。”

    周淳明垂眸不语。

    寇珩暗暗打量。周淳明这般反应，应当是动了怒或是觉得心寒，但是他无法从他褐色的眼眸中看出太多情绪。

    “他如何逃脱的？”周淳明忽然问到。

    寇珩如实回答，“他在赏星居被石泉断去两根手指，随后逃出三星望月。我们一路追过去，到花语林附近，”语气中的怪异难掩，“我和石泉本来要抓住他，他忽然化为许多蝴蝶，消失了踪影。”

    周淳明似是留心到了什么，思忖片刻，方才又问他：“近日出入万花的门径可有异常？”

    寇珩答道：“凌云梯并无异常，亦无可疑人士出入过。”

    “可有检查过绝情谷和天工坊的封锁？”

    寇珩这时才明白周淳明在考虑什么，“师兄也怀疑有人潜入花谷？”

    “文远天生经脉纤弱，”周淳明道，“无法修习高深的武艺，他不是文远。”

    “师兄……”寇珩未曾料想到还有假冒的可能，“那张师兄……”

    周淳明眼中闪过一丝悲恸。

    冒充的人如何能得到和张文远容貌一样的面具？其中的原因……自是不必多言。

    “让天工弟子带甲人，守住凌云梯和天工坊正门，”周淳明闭上眼，再睁开时只余一片深沉，“你们同我去摘星楼，启动四方甲龙，守水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