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章五十四 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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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石泉和寇珩在访客居闲坐,肖为新却漫无目的地沿着寻仙径走到了花语林附近。

    除了来林中揽星潭测试猎鳄机括的天工弟子,幽静的花语林平素少有人至。他本来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偶尔遇上的万花弟子也惧他身上的戾气,只拿眼睛瞥上一眼就匆匆离开。

    于是肖为新便逐渐往树林的深处行去。等到他在一处院落前停住时,才发现偌大的花语林中只剩了他自己,还有远处哀哀回荡的猿鸣。肖为新不屑地甩甩袖子,似乎这样就摆脱了刚才烦乱的心绪。

    院落中有一幢白色的楼阁,门楣下挂着行书“千机阁”三字的牌匾。二层高的小楼门户洞开,今日阳光充足,里面的情形也清晰可见:除了一张矮几,便是排列的高大木架,每一层都放满了稀奇古怪的机关零件。

    意识到这里必然是某位天工弟子的居所,肖为新有些好奇地想要走近看看,但是根据他对同样以机关出名的唐门的了解,又不敢冒然靠近。恶人谷中的唐门弟子,尤其擅长铺设淬毒的暗器陷阱,只怕还没摸着门边,自己先身陷囹圄,毙命于天罗地网之中了。

    犹豫了半晌,肖为新还是小心翼翼地踏上千机阁前的石板。

    随着屋内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肖为新立刻拔剑后退,飞快以剑身格挡前胸。可是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箭风矢雨之声,反倒是门口出现一个模样可爱的机甲小人,正呆呆地看着他。

    通体墨绿的小人也许不应该叫做小人,更像是加了两条细腿的卷缸,缸壁上一对圆眼,一枚凸鼻,配上缸内放的东歪西倒的卷轴,显得憨态可掬。

    “阿嘎?”机甲人叫了一声。

    肖为新作出凶恶的笑容看着它。

    机甲人不但不害怕,还笨拙地原地转了个圈,似乎为他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肖为新正要用剑尖去挑它的细腿,却忽闻机括的细响从背后传来。他闪身格挡,飞来之物伴随着“铛”的声音落到地上。

    却是一只红色的木头蜻蜓。木蜻蜓双翅薄如蝉翼,如果不是头上那片显眼的发条,几乎叫人分不清真假。

    肖为新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卷缸。心想万花天工爱好独特大约与唐门不同,便弯腰捡起蜻蜓,朝它飞来的方向走去。

    这厢寇珩给沈石泉饮过茶水,带着他回了落星湖附近的逍遥林。沈石泉正帮着寇珩收拾他住的小院子,万花信使却给两人送来了东西。沈石泉正奇怪为什么是给他们两人的,就听寇珩打开盒子,轻轻地“咦”了一声。

    “何物?”沈石泉凑过去,看到盒内的银镯时也不由得面露惊讶。

    正是当初被戴面具的男子抢走银镯。

    银镯下面附了一张信笺,是左兰芝写给二人的。

    “这是……”沈石泉感到十分迷惑,“被盗走的银镯?”

    “不是,”寇珩把看过的信纸递给沈石泉,“师姐说,这是哥翁里姑娘和她姐姐走的时候留给他们的。说是送给五仙教的朋友,日后可凭它寻求五仙教的帮助。”

    沈石泉拿起银镯,在树叶的光斑之下,可以看得出银面光洁如新,花纹清晰可见,的确是崭新的饰物。

    “五毒教也参与了纯阳之事?”沈石泉蹙眉。

    “可毒物确是天一教所为……”寇珩也不得其解。

    沈石泉低头不语,现在炼尸一事江湖人心惶惶,五毒教主曲云出面澄清天一教之事,为了救治尸人,各门各派不得不与五毒合作,这个时候纯阳毒疫即使真与五毒有关,也不得不被搁置起来。

    “也许……镯子来源五毒教,却并非为凶手所有。”寇珩说到。只是他同样还有疑惑,既然凶手是天一教的人,镯子留在纯阳不是顺理成章地把罪名推到五毒身上去了,为何还要千辛万苦地夺回去呢?

    这些事沈石泉自然也想得到,情况也似乎越发扑朔迷离。他回忆起爱哭的哥翁里,他见过为数不多的五毒弟子——哥翁里姐妹倒皆是真诚不似作伪。

    沈石泉勉强点了点头。

    肖为新踏着松软的落叶行至林中,遥遥地就望见了深藏其中的凉亭。凉亭半面着水半面倚木,阶前还立着一座日晷,底座雕成宛转的鹤形,鹤的双翅正托着圆盘似的晷面。只是这里不见天日,日晷怎么看也只是摆设。

    但是真正引起肖为新注意的并不是奇特的日晷,而是日晷旁边立着的万花男子。

    肖为新在林中时,万花男子正从台阶上下来,低头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他听到肖为新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

    男子生了一张缺乏感情的脸。尤其是那对淡褐色的瞳仁,更显得神情冷淡,甚至有几分目中无人。明明披着头发,却又梳理得整整齐齐,接近发尾的地方还仔细地绑了起来。寇珩,或是沈石泉他们,叫人一看便觉察得出性情中的温柔或是隐忍,而这个人,却似个没有情绪的人一般。

    肖为新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前,只纯然是一具肉身皮囊。

    这让他感到兴味又感到不悦。在恶人谷,这样堂而皇之,目中无人地审视别人,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男子的衣着很庄重:黑色广袖外袍压着银纹紫衫,最里露出滚边的白色衣领,蝶形玉扣勒出腰身,银色护腕与手套相连,甚至可以说气度威严。可见是重要的高阶弟子。但是从他的脚步和吐息中同样也可以看出,他并不会武功。

    肖为新起了挑衅的心思。

    万花男子看到他手中的蜻蜓,便站在了原地。

    肖为新走到他跟前,故意地当着他的面,握拢手心背到身后,脸上还是笑嘻嘻地表情。

    万花男子顿时一脸茫然。显然他没遇到过这么无赖的行为。

    肖为新见他与自己对视,也大剌剌地任由他看,毫无恃强凌弱的惭愧。

    可男子却没有生气,除却因为莫名其妙被欺负的茫然,再没有多余的情绪。

    肖为新的不悦比刚才更强烈。尤其是他那双琉璃珠似的眼睛里,没有像自己一样的邪念和私欲。这让肖为新连笑容都懒得再摆出来,转而冷下了脸,狭长的眼角露出明晃晃的恶意。

    万花男子的睫毛动了动,对肖为新忽然生气显得很不解。

    这时肖为新才注意到他左眼有一颗泪痣,在眼睑的正下方,几乎挨上眼珠,像一滴马上要从眼眶滚落的泪珠。正是这滴可笑的泪痣破坏了他这张脸的威严。

    男子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了凉亭,坐下来继续摆弄桌上零件,显然打算再做一个。

    肖为新也跟着进去,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慢吞吞地摆弄那些精致小巧的机关。

    身边的不速之客不言不语,男子似乎也忘却了他,一心放在尚未成型的蜻蜓上。

    肖为新讽刺地看着他的泪痣。他垂着眼帘,睫毛半遮半掩下,专注的眼睛十分好看,只是那颗泪痣似乎给他来带了不适,他时不时会停下来闭闭眼睛。每到这个时候,肖为新就会觉得他好像真的要流泪。

    明明是张为情所困的脸,偏要作出死板苛刻的样子。不知道这张脸因为被人伤透了心而落下泪来时,该是怎样一幅生动的画面。

    肖为新觉得那情形实在有趣,兀自挑唇笑了笑。男子依然毫无所知,只惦记着他桌上的蜻蜓。

    肖为新忽然感到有些无趣,遂也静静地盯着他组合起零件来。

    寇珩见沈石泉坐在床边闷闷不乐,便牵起他搁在膝头的手,说道:“无论怎样我都会帮着你把这件事弄清楚。”

    沈石泉抬头,半蹲着的寇珩温柔地对他笑笑。

    看着自己面前的人,沈石泉觉得对他的喜欢多得不知该如何放置,以至于让他感到难过,攥着寇珩的手,还是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离开。

    “石泉,”寇珩看不明白沈石泉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沈石泉一定没有听。

    “嗯?”

    寇珩无奈地暗自叹气,他家道长究竟想什么去了呢?

    “我刚才说,木盒也许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可工圣还未归来?”沈石泉提醒到。

    “我知道,”寇珩站起身,“我想起一个人,他可能也知道木盒之事。”

    “我们去找他?”沈石泉仰头。

    “去找他。”寇珩牵着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日晷的指针渐渐走过一个小弧,林中的日光也不如之前那么明亮,万花男子搁了手中的长夹。

    肖为新看他调试那些奇形怪状的齿条看得入神,正奇怪他为什么停下来。男子就说出了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去仙迹岩授课了。”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仿佛和肖为新是熟识多年的朋友。

    肖为新脱口问到:“授什么课?”

    “《孟子》。”男子背手取下发绳,留下桌上零散的部件,离开了凉亭。

    肖为新立刻后悔,自己怎么就自然而然地接了话?

    寇珩和沈石泉来到千机阁,到处也寻不见要找的人,到了林中小亭,却发现肖为新守着满桌零件傻坐着。

    “淳明师兄呢?”寇珩不明白肖为新怎么会在这里。

    “去仙迹岩授课了。”肖为新答到。

    闻言,寇珩和肖为新神情古怪地互相对视起来。

    沈石泉满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