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寿宴

    即使是在佟佳喜那深闺无知的记忆里，墨翟寨也是个存在感爆棚的土匪窝。具体表现为，他老爹在吃饭睡觉出恭等一切闲的蛋疼的时候，突然破口大骂，墨翟寨的绺子们又屠了哪个村，绑了哪个肉票；幼时不睡觉，仆人会吓唬：再不睡就要被抓去墨翟寨，给红胡子们吃掉；还有就是一年多前，那个王八蛋剿匪不成反被剿的血泪史。

    墨翟寨的主山头是墨翟山，以此左右连绵，共占了七大山包。十多年前死了个原大当家“威天龙”，现在当家的七个，江湖人称七大阎王。

    大当家，云里金刚，姓白，乃妒阎王，铁血铁腕。据闻威天虎的死和他难逃干系，性多疑。二当家，雪上飞，乃怒阎王，喜怒无常，手段最为凶狠。

    三当家，玉臂蛟，乃色阎王，也是七大阎王里最高调的一个。他实在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窑姐心中的挚爱，男人隐秘的梦想。据说他能一夜十次，夜御数女。据说每个村头都有他的情人。据说他最爱干的事情是当着人老爹干他的女儿，经常就是村口挂着一排女人，每个女人前跪着她老爹，然后他就开撸了。他的名言响彻鸽县：脚臭狐□□很臭的娘们都到哥哥怀里来。

    四当家，排山仙，乃贪阎王，视财如命，很低调，性格啥的都不明。

    五当家，插翅饕餮，乃食阎王，传闻他很胖，腰有水缸那么大，出门只能骑牛，因为马驼不动他。

    六当家，九尾龟，乃惰阎王，十次出山有十次看不到他，如果说排山仙的低调能排第一，那就只能是在九尾龟死的情况下排的。

    七当家，云辫子，乃傲阎王，白大当家的亲侄子，少年得志，目下无尘。

    至于他们的外貌都不太清楚，见过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土匪。

    这墨翟寨的名字也有讲究，翟，山鸡也。山寨西北面山峰顶凸出来一块黑色巨岩，像极了引颈唤日的山鸡头，找尿性人算过，说是鸡头在，山寨在，雄鸡唤日，日照山头保富贵安康。果然，二十多年过去，墨翟寨成了鸽县第一的土匪窝，人数近万，还甩了第二名十万八千里。那地位简直就是太阳和地球的区别。

    而要说鸽县为啥土匪多，佟喜的脑子简单粗暴地认为鸽县地形六山一水三分田，土匪喜欢占山为王，山多土匪也就多了。后来当她与曾经亲密无间的人，被时代不可抵挡的洪流冲散，她才知道现在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规矩，拳头硬者为老大是老规矩，土匪黑话也是老规矩。这时，有同行问起：横在哪个山头？若那土匪答到：年三十你来我家，雪花影里吃和拿。那就是告诉对方，老子是墨翟寨手底下的人，不供着老子吃不了兜着走。那又为啥是这个暗语表山头呢？只因那墨翟山第一把交易云里金刚姓白，黑话里叫雪花蔓，年三十是他大寿的日子。

    基于以上两点，墨翟寨的年三十，可谓群匪荟萃，胡子开会。

    *****

    年三十这么热闹，佟佳喜却没有参加过，事实上，她也没参加过任何一场大型活动。在她短短的十七年人生里，严肃认真地贯彻“躲男人”这一囧到地老天荒的大本事，做到娘死或没死一个样。所以，当佟喜提出要和露珠小霜她们一起去吃年夜饭的时候，王老婆子红果果地shock了。

    “你一奶妈，去什么去？”这锯嘴葫芦脑子转性了？王老婆子想。

    “露珠小霜也是奶妈。”我就知道你这老太婆要阻挠，你大爷的。

    “她们在厨房烧饭，能去吃，你不能去。”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给你挤奶。”你这老太婆是不是我想干什么你就不让我干什么啊？我希望你不要去吃粑粑外加长命百岁，你怎么就不如我愿呢？佟喜心里电闪雷鸣。

    “反了你还！”王老婆子一拍桌子起来。“哐当”踹倒凳子。

    “不挤奶就不给你吃饭，拖出去割了舌头喂二当家的‘狗’！”

    “……”一想到二当家的“人狗”，佟喜一哆嗦，屈于淫威之下。管饭的老太婆都这么像土匪，干脆叫你厨娘土匪好了，妈个鸡。

    “好好呆屋里！让我发现你出去，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王老婆子双手叉腰。“露珠和小霜，你们俩把凳子扶起来，先出去。”

    白胖白胖的露珠正对着镜子看她三牛哥送的红头绳，搔首弄姿，听闻，立刻一个激灵，拉着小霜，扭着水桶腰走了。王老婆子瞪了眼佟喜紧跟其后。

    佟喜眼睁睁地看着三个水桶腰一前一后出去又关上门，愤怒悲伤的表情蓦地一收。眼睛轱辘一转，听得脚步声渐远，身体立刻放松起来。老太婆，亏得我还想探探你口风，看你是否真的这么讨厌我。你大爷的，我和你什么怨什么仇。还好我有两手准备，问刘爷爷借了套衣服。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了解外面的事情，难道一辈子当奶妈啊？

    从后山天色就暗了，这么一折腾估计前面已经开席了。事不宜迟，佟喜利索地换上衣服，狗皮帽，耳朵放下来，在下巴处系好，再在脸上摸了很多灰。朝着镜子正面一照，的确不打眼了，可是侧面胸就看上去太大了。佟喜扶额，尼玛，虽然在现代老是微博里互相调侃，想要有大胸，可一旦有大胸，简直就是打家劫舍，乔装易容的致命硬伤！想了半天，佟喜又往身上穿了两件宽松棉袄，使自己看上去就像个大胖子，才使胸不明显。

    她朝门走了几步，心想，这死老太婆还是小心点好，又折了回来改为跳窗。等她出来，借着灯光一看，果然门上有个小小的印记。王老婆子不可小觑啊，卧槽，好险！佟喜拍拍胸口，更加小心翼翼，一路掩盖自己的踪迹，直到脚踩上他人的脚印，才放松警惕向大堂走去。

    *****

    墨翟寨以墨翟山上雄鸡唤日的山石为中心，大致分为左右两块。左边占地大，为日常操练娱乐和普通喽啰住的地方，中间是大堂，右边就是首领们和得力干将们的居所。每个首领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二当家的在最里面，后面就是羊山，方便用羊奶洗澡！

    佟喜踩着前人留下的脚印，一步步走了出来。二人宽的石路上，两边是两米多高的院墙，以山石为基底，上面摞着青砖，地上是厚厚的一层雪，脚踩下去不见石路，而脚印像是小溪中一大群激流勇进的鱼儿，长且密的一条，向前延伸出去，间或些许弯曲处，便是各大院落的大门了，大多漆成黑色，深灰的瓦顶，浅灰的房檐，门上贴着红底黑字的春联。写着：一帆风顺吉星到万事如意福临门横批：财源广进；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横批：家和万事兴之类的吉祥话，门上一边一个大红灯笼。若是佟佳喜还活着肯定得撇嘴，她是官宦人家出生，阶级意识比较强烈。当官的得用朱门，这黑大门是富庶的良民用的，这帮王八羔子算什么良民。

    走了一会儿，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男声“上亮子”。佟喜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大堂，就像突然有一滴佛祖的心头血滴到了那里，变得红亮红亮，光芒万丈。隐隐约约传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入席”“浆子”等话。佟喜心头一紧，知道盛宴已经开始。顾不得看两旁的建筑，沿着脚印向前走去。渐渐一扇大门并一个哨台进入眼帘。

    “干什么的？”头顶忽然想起一身断喝。

    佟喜向上一看，是个看哨的。她想，自己是正正经经山寨里的的人，没有必要撒谎。于是开口道：“我是二当家雪上飞的奶妈，有事迟了，正赶去白大当家的葬礼，哦不不不，寿宴。”尼玛，还是有些慌张，舌头都捋不直了……

    “快去吧！”哨卫沉默片刻，就放了行。

    佟喜暗暗舒了口气，毕竟名不正，嘴还假笑着，双腿飞快地把自己甩了出去。

    *****

    两个山头之间有窄窄的一条通道，复行数十步，就豁然开朗了。佟喜这时候明白为什么远观下这里这么红亮了。挂灯笼的绳子蜘蛛网般横七竖八地织在半空中，上面挂满了火红的灯笼，估计有近千盏。火红的灯笼下，是一只只圆桌，土匪们已经喝得有些歪七扭八，互相走动起来了。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么混乱，天助我也。佟喜一看这局面，心就淡定了。待我融入其中，观察观察，顺便听听墙脚。

    这里有个空位，旁边俩土匪勾勾搭搭地在说什么？佟喜蹭过去……

    “兄弟，我看上一个男人，他是奶嘴山刘大掌柜手下的！”

    “畏畏缩缩地，管他男人女人，喜欢就去追！”

    “可是……”

    我次奥，辣么劲爆，真是土匪也疯狂，换一个。

    “你这毛叶子倒是不错，是貂？”

    “那是，山下婆娘给做的……帅不帅”

    “……”

    尼玛，辣么自恋，再换一个。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谁听得清楚啊，怎么醉成这样。

    “听说，三当家有个六岁的儿子，来认亲了。”

    “这类谣言都传烂了，老是有儿子来认。”

    “你们说三当家是不是不孕啊……”

    “有可能，让他一夜上这么多女人，不给咱兄弟留活路。”

    佟喜溜了一圈，彻底有些绝望了，这群醉汉都是扯一些淡，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这可怎么办！只有一个地方大堂没进去过了，可混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佬们。进还是不进？今天不去，以后的希望只会更渺茫，与其以后当个奶妈死掉，不如进去打探打探。

    佟喜挣扎一番，还是决定向里面走去。穿成这种土鳖胖子样肯定是进不去的，不若我脱掉刘爷爷的外套进去。佟喜走到阴暗处，脱掉外套，把帽子耳朵系在下巴上的结解开，打算反绑在头顶。

    “哟，哪来的小娘子啊！”正和绳子奋斗着，身后突然传来调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