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师兄和玄师妹走后，我又如常去找玄墨，与以往不同，这次他居然瞥了我一眼！虽然只有一眼，但我坚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像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而这一个月里，玄墨没看过我一眼，没和我说过一句话。起初，我以为他是在练什么绝世武功，导致他白天像个死人一样，不能言语，只有到夜晚，月亮出来的时候，他才可以如常人一样活动。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想的太多了，其实，他真的只是纯粹的不想理我而已。

    十一月，偶尔能看到些零星雪花，轻飘飘地荡在干冷的空气中，在完成三百六十度旋转这一高难度动作后，它们翩然落地，赢得众人赞美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增加了我的工作量。

    这一天，竹夏抱了好些布料来到我的简装房。外面正下着小雪，竹夏进来时，身上落的细密雪花，已然化成了晶莹水珠，我伸手帮她拂了拂，她放下布料，把它们悉数展开给我看。

    “这么多布料，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推着我坐下，“这些都是喻大哥给我的，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所以就拿过来，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仔细端详了眼前的料子，指着那匹青色的说：

    “我就要青色的吧。”

    竹夏一愣，“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红色的……”她的声音极轻，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我不解道：

    “我为什么会喜欢红色的？”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那我这就把布料给她们送过去。”

    “谢谢你，竹夏。”

    竹夏微笑着抱起布料离开了，即便天真如我，也不难看出她有心事。

    为什么竹夏总是有心事，而我总是没有心事呢？以前在阆凝，玄师妹好像也总是有心事，难道心事这东西也是长得好看的人才有？这么说，我一定长得很不好看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好不好看……

    于是，我成功地找到了一个心事，以此来证明，我长得还算可以。

    接下来的几天，府里有些不大平静。

    听说，与玄昱门有生意来往的天辉堂，不知何种缘由，突然向玄昱门宣战，还扬言要攻克玄昱门。对于寻衅滋事的天辉堂，玄昱门的高层们一致决定，要让他们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此消息一出，便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然而，他们之所以会关心这次公然集体群殴事件，主要还是因为小道消息称，玄墨将亲自出战，歼灭天辉堂。众人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的第一反应，皆是一声唏嘘，这天辉堂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两日后，玄墨只带领了十数人出战，而其余的精英还是留在了玄昱门，以防天辉堂声东击西。当然了，这也只是江湖资深评论人的观点。但凡了解玄墨的人都知道，其实，他只是不把天辉堂放在眼里，所以才只带这么几个人罢了。

    狂风大作，衣衫猎猎，地上的残雪凌空而起，又落在玄墨低束的千丝发间。自我见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是那副长发飘飘的潇洒模样，不曾想，原来他也是会束发的，只是……在低处那么随便一系，和不束有什么区别？我不禁好奇他如此束发的目的何在，于是，便拐了拐身旁的竹夏，低声问道：

    “诶，你说玄墨今天怎么想起来束发了？”

    “公子在外出处理门中要务时，都会束发的。”

    “可他为什么不干脆束得齐整些呢？像他这个束法，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竹夏表情一僵，“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来玄家这么久，头一次发现原来除了站着坐着躺着以外，玄墨也是会有像束发这样的正常行为的。作为一位门主，没有八卦，实属不正常，作为一位年轻且英俊的门主，没有八卦，简直太不正常！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出，一个如此不正常的人，他的任何正常行为，都一定是极不正常的！我，身为阆凝山八卦大队队长最看重的队员，自然是要探听出这极不正常背后的隐情，让它成为一则惊天动地的八卦！

    “当然啦。”

    望着玄墨踏出大门的身影，竹夏深深地叹了口气，哀伤地说：

    “我们走吧。”

    我随竹夏来到她的房间，若说这府里还有一处没有被死气浸染的地方，大抵就是这里了。

    白瓷瓶中的一剪梅暗香袭人，桃色的纱帐渲染春天的气息。竹夏请我坐下，还着手为我倒了杯热茶，我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捂手。

    竹夏坐在我对面，若有所思道：

    “其实，之前我就想和你说这些了，只是那时还不能确定你的身份，而我也不知该从何与你说起，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开口。”

    我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这事儿听上去好像还和我有些关系。

    “不过，既然你现在问起了，我必然诚实相告。”

    我怔怔地看着她，听她讲起这个很长的故事。

    这件事发生在二十一年前，我的师门阆凝山，故事的主角是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师叔，晟琰。

    二十一年前，阆凝的上任掌门于病重之时，意欲在他门下的两名弟子中，选出一人为下任掌门，而这两名弟子，就是我的师父晟珣，与师叔晟琰。师父与师叔，皆是难得的人才，以往的掌门若是能得其一，就够乐一个月的了，而老掌门无疑乐了足足两个月。然而，在决定下任掌门的时刻，这种优于常人的运气，却意味着更加艰难的抉择。因此，老掌门踟蹰了三日，都仍未做出决定。就在大家以为老掌门会一直犹豫到自己的病痊愈，不用纠结选掌门的时候，一件始料未及，也追悔莫及的事发生了。

    晟琰师叔盗取了据说能提升功力的阆凝至宝，背叛了师门，老掌门一气之下，驾鹤西去。阆凝山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师父接过掌门之位，安抚众人的同时，开始处理老掌门的后事，而晟琰师叔的事，师父却未提及半分。我想，师父与师叔多年的兄弟情义，自然是不相信师叔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所以，他才没有急着追查此事，可并非所有人都同师父一样，相信师叔的为人。很快，门派中就开始有人声讨师叔，这其中还包括曾是阆凝弟子的玄昱门老门主，他以长老的身份逼迫师父着手处理师叔的事，并且主动请缨，愿动用玄昱门的力量帮助阆凝。无奈之下，师父只好同意了。

    故事讲到这里，都还和我没半分关系，我不禁疑惑，竹夏和我讲这些做什么，难道是想我去找师叔，帮老门主完成未了的心愿？我这么天真地以为着，完全没想到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其实，老门主早就找到了师叔，但他却并未告诉师父。他派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卧底在师叔身边，让她伺机盗回宝物，这样一来，他既可以把宝物留为己用，又可以把罪名全都推到师叔身上。整个计划天衣无缝，成功与否全都系在了一人身上，老门主以为，她会成功的，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他的女儿会是玄昱门最优秀的细作。只可惜，再优秀的细作，也难逃情之一字。老门主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点，不过，像他这样连女儿都能利用的人，大概也算不到这一点。

    细作，做戏，不知是不是对她的讽刺，她爱上了师叔，还有了师叔的孩子，她以为师叔也是爱她的，然而，这却仅仅是她的以为……在得知师叔最爱的人是洛家长女，且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后，她终于明白，原来至始至终，这都是一场独角戏，她不过是在演给自己看罢了。为了一个戏子仅剩的尊严，她离开了师叔，带着身孕回到了玄昱门，那个时候，她不会想到，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因她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有了身孕，全家人都对她嗤之以鼻，讲起话来连半分情面都不留。她再也无法忍受，想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可是，老门主又岂会放走她？既然不能偷回来，那就干脆用他的亲外孙换回来，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于是，她就这样被不明就里地关了六个月，直到孩子出生，她才知道真相，但为时已晚。老门主用外孙换回宝贝的计划未果，便大发雷霆，想要杀了这个孩子，她拼死护住儿子，苦苦哀求父亲放过他们母子俩。最终，老门主没有下手，不知是看在她曾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的份上，还是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孩子渐渐长大，可伴随他成长的，却是这群所谓亲人的侮辱和打骂，最过分的一次，甚至挑断了他左手的手筋，那一年，他才八岁。竹夏说，在我之前，他是那间刑房的常客。

    后来，老门主让他去学剑术。直到这里，我才明白，其实从一开始，老门主就想让他为玄昱门牺牲，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留他一只手。可是，老门主又算错了，以他的天赋异禀，即便只剩一只手，也远远超过门中弟子数倍。

    仇恨的火种一旦埋下，便只会越烧越旺，不会熄灭。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当他足够强大的时候，他知道，是时候该开始他的游戏了。因为母亲临终的遗言，他没有杀老门主，而是等他病逝之后，才开始清理门户，那些曾经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全被他亲手杀死，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他们在死之前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里时，我竟觉得他还有点善良。

    竹夏垂着眸子，“你方才问我，为什么公子那样束发……其实，公子是不想麻烦别人……”

    一时间，心里对玄墨的感觉，好像发生了改变。从前一直以为，这个家伙没人性，冷漠又残忍，对任何事都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让人很想上去揍他一顿，可是……和他相比，我真的太幸福了，从小被娘捧在掌心，无忧无虑地度过十五年，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生活啊！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现在你应该能理解，起初公子为什么那样待你了吧？”

    虽然我承认自己同情心泛滥，但挨打这事儿我是绝对不能同情他！就算他有童年的心理阴影，也不能随便拿无辜的人撒气吧？这是很不道德的！

    “他童年不幸，导致心里扭曲，造成他长大以后有些变态，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就算他有些变态，也不能见谁都打一顿吧？”

    竹夏目光黯然，“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养母就是洛家长女洛清兰，是公子的父亲最爱的女人。”

    顿时只觉脑袋里轰地一声鸣响，所有的画面全都被能吞噬一切的空白所取代。竹夏刚刚说了什么？如果我娘是洛家长女，我爹是晟琰师叔，那我就是……玄墨的妹妹？等等，这个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为什么竹夏要说娘是我的养母？

    “你为什么说我娘是我的养母？”

    竹夏怅然道：

    “公子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引你娘来，因为她应该是唯一一个知道晟琰下落的人。可是，你在这里受刑数日，却迟迟未见你娘的踪影……洛家放出话说，你并非洛清兰的亲生女儿，只是她的养女。本来我们也不信他们的话，但思前想后，我们还是觉得，若你真是洛清兰的亲生女儿，洛家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脑袋又恢复了正常运转，那片空白又重新被画面填满。听了竹夏的话，我倒是放心了许多，既然没有确切的证据，那就只能说明，这是娘为了救我，才编出的谎话。此时，我要感谢娘，更要感谢玄昱门的整体智商，救我于水火之中！

    “公子从没想过要杀你，不管你是不是他妹妹，他都打算放你走的。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不要怨恨他，你所受的伤，只是一时的，而他所受的伤，却是一生的。”

    我微笑道：

    “我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哪有工夫恨他啊！”

    竹夏抬起头，眼眸中似有波光流转，她的嘴角攒出笑意，温和地对我笑了笑。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不会恨玄墨，以我的性格，顶多就是骂他两句没人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