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是在十点多收到她的电话的。本以为沈若尘大概得凌晨才能吃完酒席的他那个时候还在和经理通电话，所以被她突然这么一袭击，实在有些仓促。喻文州草草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下了楼。

    沈若尘说的酒店位置不远，半个小时就的车程。喻文州绕了近路，二十分钟就进了停车场等待她，他记得的，那个时候的沈若尘声音沙哑，语气沉重，在接通电话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文州，我想见你。

    文州……

    有什么东西戳进了他的心，不痒，只是心疼。

    他没在地下停车场等多久，女孩子娇小的身躯就闯进车内了。沈若尘抓着手机仓促的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安全带扣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合死。她在慌乱——喻文州如此断定，她的发乱了，她的动作也是乱的，她的裙边也没整理好。喻文州侧身搂过姑娘，两个座椅之间用他们的身体搭起了一座暧昧的桥。果然，女孩子发抖的身躯能让任何男人都掀起保护欲，他俯身凑在她耳边，对她说，别怕，我在这里。

    姑娘发出一声呜咽，是悠长的，不知忍了多久的那种声音。她把脑袋埋在喻文州胸前的衬衫上，呼出的热气直搔着他发痒——喻文州去顺她的发，一边安慰她，我在，小尘，我在的，我爱你。

    后来喻文州就给了她一个引人沉醉的湿吻，悠长，缠绵，这种独特的冷静方式起了反作用，她从一座山峰上还未下来就又被送上了更高的顶层，她哭了，喻文州从未见过她哭的样子，他也愣了，看着她的泪划至下巴后才后知后觉的替她抹掉。姑娘伸手扒住他的脊背，不知觉闷哼了一声，喻文州知道她这是被吻舒服了，可是她没给出什么明确要求——继续，还是停止？他自作主张的停止了，因为他要开始问话了。刚才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已经有了数，轮回是吧？周泽楷是吧？小尘如果要是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晚上我就再来一次这样那样的事儿，这样才平衡，喻文州默默在心底打了个草稿。

    “怎么啦？”他问，扶着她的腰胯，让她重新坐回到副驾驶位置上。

    冷静过后的她声音清冷，但还是柔柔嫩嫩的，“你先开车吧，我想回家。”

    回应她的是发动机的一声闷响，车子启动了。

    “你要不要喝点东西？”轿车刚开出停车场，喻文州问她，驾驶着车停靠在路边，“嘴唇都干裂皮了，你在这等会儿，我下去买杯奶茶。”

    她下意识去照后视镜，嘴唇干涸爆了泛白的皮，沈若尘脸一红，捂着嘴看喻文州，“哦，我在这等你。”说完愣了一会，立马又摇头，动作迅速的解开安全带，追上那个刚刚关上车门的身影，喊道，“我和你一起。”

    喻文州回头看了看她，笑道，“好。”

    他停下脚步等她追上，沈若尘刚摸到他的衣角就牢牢的勾住他的手臂，像是对其余望这偷瞄的妹子们宣示主权一样跟着自家男友朝奶茶店走去。夜晚的风卷着秋意带来了凉爽，掠过脸颊舒服的很，可是她不舒服，这一切的温柔都觉得很凄厉——有的时候，当碰到温和都感觉到了痛，那说明人的心情真的很糟糕。

    温热的奶茶塑料杯被送进她手里，喻文州已经替她插好了吸管，所以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直接探头喝，动作有点蠢，喻文州笑了，换来姑娘的怒目圆睁。在回去的路上，沈若尘停了脚步，抬头对喻文州说，先别回车上，我想…我想去旁边的公园静静，你陪我，好不好？

    喻文州怎么可能拒绝她。

    他们穿过一个亭子，公园里没有灯，隐约见到几个锻炼的老人的身影。她和喻文州一同望着长椅上亲吻的情侣，在风中摇曳的灌木，和月色朦胧下的湖面，她开口了，“ 我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糟。我没想让事情成这样。”

    “周队么？”喻文州问。

    “我和他，很好。”她说，“谈不上真的是两小无猜的那种，但是我们彼此很熟悉。”

    “你犯了一个错，”喻文州点明她，“人不会总是一成不变的。”

    “你是想说，貌合神离对吧？”她在湖边停住了，上半个身子倾在木制的栏杆上，“我懂你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但我总得要认清的。”沈若尘叹了口气，“我看不懂他，他也不会去体谅我了，因为我们根本猜错了对方想要什么。我一直很担忧，我没有做的很绝，到底随不随他的意？对，就是这个词语，貌合神离，我他妈想了半年，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在逃避。”

    “你真可爱，喻文州。”她说，“你为什么总是一句话戳到点子上呢？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女朋友？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呢？你骂我好不好——”

    喻文州无奈，“我为什么要骂你啊。”

    “我，”她伸手指向自己，“我呢，十五岁就开始翻旧书看言情小说，琼瑶，于正，不是一个时代，但总能让人坚信世上有真爱，那种超越距离的真爱。”然后她嫌弃般的冷笑一声，“女孩子家的，谁不崇拜个大都市，谁不梦想着一个年轻又帅气的总裁是吧？我才多大，谁把我这样的梦想全都砸碎了？总裁是年过花甲的老头子，都市全都是空气污染和恶心的烂臭，我是说在晚上，白天的繁华永远是它的皮相。”

    她把奶茶杯子捏成个滑稽的形状，“谁给我的权力让我把爱情想的那么美好呢？我才十九，我凭什么非得去飞蛾扑火呢？我要荣耀我要游戏我要合同我不要管什么恋爱啦——”

    “这可不好，”喻文州偏偏笑出来了，“你现任男友就在这呢，你可不能不要我。”

    “我怕，知道吗。队长，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如果别的战队给的待遇好，我就算选择离开你也会支持我，可是我不行，该死，我就怕这一点，我不能把一场喜欢想象成电视剧，这是现实，我不会去尝试赌博的。距离？对，算个什么呀？我轻视过这一次，闹了个貌合神离的下场。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去说，距离能算什么呢！”

    她的神情很严肃，或者说是成熟，成熟的不像她这个年纪。沈若尘没能发现喻文州在她说完这些话后暗暗掐着他自己的手指，他想起了些不好的事，可笑的是那件事的关键词非常简单，“战队，合同，和未来。”三个词语，足以把喻文州压的只能闷不做声。不过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温和平静的，好的，他调整过来了，并且开口了——

    “我们总得再去喜欢一次，”他给她一个不算安慰的安慰，“争分夺秒的去喜欢，这是我们的权力，我们必须得用。”

    “好，来告诉我吧，我们是互相喜欢的，给我点幸福的感觉吧，队长。”

    她踮脚抱住喻文州。

    湖面成了背景，有独属于夜晚的浓郁花香，前两天刚下过雨，还有着青泥的味道。两个人影在月色下缠绵，没有人去窥视，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两个青涩又深刻的昏晕。对——昏晕，他们似是在发光，因为月亮与星辰的恩赐。广州有整个中国最漂亮的华丽天幕，月是点缀，星才是主角。喻文州又想起了加缪所说的，充满星光与默示的夜晚……好吧，他想，加缪，我或许没有默尔索那样的大彻大悟，可是你总得知道，任谁都有权力用这句话，作践一句文章精髓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它套进一场自说自话的爱情，因为没什么能比这个更无聊更浪费时间了，不过加缪谢谢你，你还是说过的，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你总归给了我一个理由，一个在我二十岁时去正视一场爱情和承担责任或者推开罪行的理由，我或许可以，可以自我安慰般的再次作践你的西西弗斯，原谅我，好吗？我喜欢你的作品的，加缪，就原谅我这一次。

    ……小尘，该说我们心有灵犀，还是天生八字不合？周队的事你竟然也能若有若无的戳进我的痛处—— 你说的，“我怕，知道吗。队长，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如果别的战队给的待遇好，我就算选择离开你也会支持我，可是我不行，该死，我就怕这一点，我不能把一场喜欢想象成电视剧，这是现实，我不会去尝试赌博的。”这就对了，直至那一刻我才确信，你之所以驻足不前，画地为牢的缘故，不过是因为——我。一个可笑的我，一个被你瞧不起的，我。

    就在今天，对，喻文州失落的发现自己竟然能准确的记得那个时间，晚上九点十分，就在接到女朋友电话之前不久的那段时间，经理趁着他吃泡面的时候在电话里对他说，训练营的小沈儿，合同也该下来了吧。你和她是男女朋友，这些事，你问问她的意向。

    我有什么好问的呢？喻文州心想，小尘的答案定然是“没问题”。可是这不对，老前辈们已经接连退下赛场，新人们活跃的撑起蓝雨一片天，团战已没有她的位置，她还能准备什么呢？怀揣封神的潜力去当一个…只打单人的，主力？

    小尘，对不起。喻文州在心里默念着，你喜欢我，你累不累？可是我累了。我总得把些罪名揽下来，也总得弥补我无缘无故犯下的错的。所以今后我做什么，一定要…原谅我。原谅我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胡说八道而且根本没有保证的话，我只是想，安慰你，自我满足的告诉自己，我对你够好了。

    你总要原谅我的，小尘，你一定要原谅我不知不觉的磨掉你的锋芒，蚕食你的梦想，封住你的未来。因为我的凶器有一个伟大的名字，它一般被人叫做，爱情。

    现在，我要把刀□□了，告诉我，你可以撑过去的，来吧，沈若尘，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