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怀远·君不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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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有三州,州有七国三十二城。

    乾元十一年,怀远宁安帝姬楼氏寒月卒于北疆,其一生出入沙场,终身未嫁,巾帼不让须眉。

    ——《七国史·怀远楼氏皇族篇》

    (一)

    缟素覆了这边塞小城

    又是一场大雪,招摇的白幡和着铺天盖地的银白,便有寒意迎面而来。

    当朝帝君驾崩,太子继位后将将容太傅次子派往北疆,唯一的帝姬在半月后也被遣上北疆战场。

    这些消息传到我这边塞小城的小小画楼时,帝姬已经前往北疆半年有余。

    我抿了一口茶,叹了叹皇家斗争险恶,转身继续画着那幅未完的美人图。

    不得不说,这边塞小城的消息着实是不够灵通,一国之主驾崩的消息居然这么久才传过来。

    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在荒原醒来之时身边只有一个钱袋,一只画笔。我用钱袋中的钱开了这家画楼,用那支笔绘图。较怀远国其他画师而言,特殊的是我能画出顾客心中怀念那人的模样。

    于是小城虽远,倒也不乏求画之人。

    楼下悬着的风铃轻响,我知是有人求画,于是放下笔,下楼迎向来人。

    天边,黎明将晓。

    我实在是没想到来人竟有这么尊贵的身份。

    火凤轿辇还不够,一件大裘分明是取材自洪荒异兽玄狐的皮毛。我迎上去时正对上那双墨色的眼眸。可惜我尚未来得及打量她第二眼,便被她随行的侍女扣下。

    那侍女冷喝道,“你面前的可是怀远宁安帝姬,岂是尔等小小平民可随意得见帝姬容颜的。”

    被按在地上的我心中很是不满,好歹是上我这儿求画的,客气一点不好么?

    不过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父皇一死就被自家皇兄遣到边疆的苦命帝姬吗?!

    “住手,放开她。”面前这双鞋履的主人将我扶了起来,说道,“本宫是来求画的。”

    生意人本性毕露的我侧身,微笑道,“即是求画,便请到屋中说话。”

    她笑笑,一张素白的小脸欺霜傲雪,竟是十分虚弱的模样。

    她将所有侍从留在外面,捧着手炉随我走入屋内。

    我转身沏茶,她却突兀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把它画下来,画好后我派人来拿。”

    许是这位在传言中叱咤风云的帝姬表情太过哀伤,让人不忍拒绝,于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应道,“好。”

    (二)

    我是怀远皇族这一辈唯一的一位帝姬。

    怀远国同三洲其他国家立储制度不同,除皇子可参与政事外,被封为帝姬的公主亦有资格进入朝堂。

    这过度的荣宠使我养成了独一无二的骄傲,就连父皇也时常感叹道,“寒月这骄傲,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她。”

    这话尚且年幼的我听了也不甚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我七岁那年皇帝为她举行的生日宴上,偷溜出席的我遇见了那个在月色下攀着梨花枝的小小少年。

    眉目如画的小少年,抬手轻触着莲池边上的梨花枝,一袭白衫,眸光清朗,看的我分明觉得那是落了满地的白月光。

    我想走上前去打招呼,可又自持着帝姬的身份,于是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他。

    直到夜深席散,大人们纷纷离开皇宫,我也未走上去对他说上半句话。

    后来有人过来寻我,那是容太傅家的长子容昭,我曾在宫宴上见过几次。

    我听到容昭对他说,“阿溯,同哥哥回家。”

    躲在花丛后的我轻轻笑了,似乎能知道那少年的名字是比这日收到文武百官送上的无数珍奇还值得高兴的事。

    容溯。

    身处深宫的我日日念着这个名字,竟也安静了不少,收敛了满身的戾气。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体味到相思二字的深意。

    我开始对外界关注起来,我偷听宫女们讲话,每次听见她们谈到容太傅家的二公子有多出色时,便会轻笑出声。

    那是我看上的良人,三岁识字,五岁赋诗,七岁一首《琼林赋》倾了怀远国,如今十三,正是无数帝都少女心尖上系着的人。

    于是向来骄傲的我就这样念了这个名字两年,以是在我九岁进入国子监时,父皇搂着我要我在面前众多的名牌中选出一个做伴读的时候,我看都没看那些名牌,不假思索地说了二字,“容溯。”

    原本笑的慈祥的父皇顷刻间冷了神色,冷声道,“月儿,除了容家的公子,其他官员家的公子朕任你挑选。”

    容太傅权倾朝野,而帝姬选择的伴读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皇夫,皇帝怎么可能让容家之人更接近权利巅峰。

    可惜彼时我尚不懂朝堂斗争的险恶,素来骄傲的我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被拂了面子自是不服,我跪在父皇寝宫外整整三天,终于换得父皇的妥协。

    故事讲到这里,帝姬顿下咳了咳,我问道,“那不是很美好吗?这样你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了吗?”

    她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便是我们错过的开始。”

    (三)

    我初到国子监这天,换下了一直钟爱的艳色霓裳,换上了一身白衣。

    只因那些宫女在闲谈时曾说过,容溯最是喜爱素色。

    我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见他站在国子监门口,一身白衣飘逸,当真无双好风华。

    待马车行到国子监门口,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提着裙子走下马车,还未开口对他说出我对着镜子练习无数次的介绍,便见他皱着眉头低声道,“真是难看!”

    我当即沉了脸,我将所有自尊捧到他面前,不是任由他践踏的。

    于是我冷声道,“容溯,你是本宫挑的伴读,本宫如何都不是你有资格评论的!”

    他不屑的笑笑,说道,“若不是你,明年我便可以出仕,像父亲和兄长,像我容家祖先那样,光耀门楣,而不是将一切光阴都耗在这深宫,耗在你的身上!”

    我冷笑,用最为恶毒的词句嘲讽他,“容溯!你当你容家是什么?!你当你容溯是什么?!不过是我楼家养的狗!你想离开,本宫偏不让!”我走近,抬起眼直视他的眼眸,“容溯,你就在本宫身边待一辈子吧!”

    那一瞬,他眼中所流露出的情绪我看不懂,而下一刻他便拂袖离去,连多一个眼神都吝啬给我。

    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我期盼了两年的再见居然成了这个模样。

    父皇的旨意不可违抗,容溯还是待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伴读,只是他那看向我时如寒潭般的目光让我时时回忆这究竟还是不是当年在月色下攀着梨花枝的小少年。

    可是很快我便释然了,这偌大的红尘世间,人心会变,有何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