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潜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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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长安城如同陷入沉睡,家家闭户,挑灯回望也不过是望不尽的黑暗。
平日夜里的长安不似白日那般繁华,只有每逢佳节时才会异常热闹。寻常小贩们最晚也不过戌时前便已收摊打烊,戌时过后,街上早已安静的很。
卿灼看着天色还早得很,便让别院的下人准备酒菜,一人在厢房前的石桌上对月独酌。院中的梅花开的极美,在月色下虽只看见些许轮廓,但幽香已经足够让人沉醉。
离栖来到厢房时看着卿灼,略皱了眉,冷声说:“卿姑娘倒是有兴致的很”
卿灼没有回头,看着悬在夜空中的冷月,轻笑着:“离姑娘请坐”
离栖坐在面对她的位置,面前置放着一杯酒,她挑眉,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光。
入口辛辣,唇齿留香。不同于平时所喝的酒,但饮下后在这寒冷的夜里无端生出几分暖意。
“看来卿姑娘早知我会前来,早已准备妥当”离栖面无表情的说。
卿灼笑着看她,缓声道:“喝下后可感觉有何不同”
“入口甘辣,不同平常的清酒…我听闻极北之地的人在寒冷的气候下会在身上携带一种暖身的酒,可是此酒”离栖略微思量的回答
“离姑娘可不怕我下毒吗”卿灼敛住笑意,眼里有一丝半真半假的狠辣。
离栖冷淡的说:“卿姑娘半夜请我喝酒只是为了…吓唬我吗?”
“无趣”卿灼兴致寡淡的看着她,心里默默的翻白眼,这女人太能装了。
“此酒名夙暖,虽不是极北之地的人所喝的酒,但效果却是相同”卿灼解释道。
离栖缓缓的为自己斟酒,酒水撞击在杯中的声音倒也莫名好听。
“卿姑娘何时前往秦府”
卿灼看着夜色,轻声说:“丑时,人最疲乏最困倦的时辰”
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喝着酒。
卿灼眼神中噙着一丝酒意,看向她轻笑:“离姑娘还是少饮为妙,这酒的后劲却是大的,莫要坏了事”
离栖闻言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脸上却一本正经:“怎么,可是舍不得”
“怎会,离姑娘若是喜欢,阿灼再酿些便是”卿灼虽有许些醉意,眼神倒是清明的。
离栖颇有兴趣的看着她:“你会酿酒?”
她笑着,桃花眼里尽是风情:“会些,我的师父偏爱喝酒,幼时曾偷学了一点”
她第一次喝酒,喝的酩酊大醉,睡了三日,柳让大怒,罚她跪在桃树下三日三夜,面壁思过,连不渊都劝阻无用。
那日柳让一向温顺的眉眼变的凌厉,站在桃树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阿灼,你身为谋士怎可为酒沉迷,你若是连清醒都不具备,你如何能成为一个谋士”
卿灼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
至此之后她再未沾过滴酒,她私心认为酒不是好东西,因为它曾害她在树下跪了三日,受着风吹雨打。
后来她因疾病缠身翻尽医书,偶然看见书上一句话:“药石无用者,可寻其性相类佐之”她想起北地的人用以酒水御寒,便偷偷学习柳让酿酒。
几年前她才酿制成一种可以缓轻她病疾的酒,可惜却无法根除。
离栖举杯撞向她放在石桌上的酒杯,放出清脆的声响,然后放在淡色的唇间,一饮而尽。
酒水在她舌尖流连,辛辣中却带着难掩的香醇。
她将酒杯放下,眼神恢复之前的寡淡:“卿姑娘不必为我的酒量担心…倒是卿姑娘自己更应该注意”
卿灼摇摇头:“我不会醉的”
她不会醉,也不能醉。
酒醉是她承担不起的后果。
离栖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而卿灼低着头,看着杯中的酒,却没有再喝。
沉默了许久,隐约听见更夫敲打的声音,卿灼才将头抬起,迎着她的目光微笑说:“四更了,离姑娘”
离栖点头,从容的站起来。
卿灼并没有多耽搁,同离栖走出了别院。
此时长安城中寂静一片,不见人影。
两人沿着白天所走的路线来到秦府,门前的侍卫已经有些疲惫,困意不停的敲打他们。
她俩绕到秦府侧面,围墙修的高大气派,看上去坚不可摧。卿灼回头望着离栖,压低声音道:“离姑娘的轻功可是没问题”
离栖抬头望着围墙,冷声说:“自然”
“离姑娘请”卿灼挑眉,轻声说。
离栖轻轻一跃,脚尖在围墙上微微借力,便跳进了秦府,落地毫无声音。
卿灼略微蹙眉,心里有几分疑惑。
纵云步…她如何学会?
卿灼揉揉眉头,却未做耽误,借力在墙上跃进秦府。
离栖见她进来,压低声音对她说:“你觉得他们会将鵸余关放在何处”
卿灼环顾四周,轻声道:“鵸余是上古异兽,凶猛无比,以秦王谨慎的性格,他怕是不会让别人知道在他的府上有许多只来历不明的异兽,而秦府布置大气,格局集中,只有西处少有人前往,若我是慕济安,也不会有比放在西处很好的位置了”
离栖点头:“此处是庭北,若是走过去难免被人察觉,怕是只有用轻功过去了”
“这是秦府,不会有那么简单”
以慕济安的为人处事,又怎会不对府上加紧防范,而且还有上古异兽关在这里,加上太子慕伽城视他为心腹大患,若被太子抓住把柄,定置他于死地。
秦王慕济安一向小心谨慎,又怎么会让对自己致命的利刃放在轻易就会暴露的地方。
卿灼想不通,而且这鵸余是凶兽,剧毒无比,他何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许多的疑惑压在卿灼心口,让她莫名的感觉烦躁,这么多问题的背后似有一张大网,她拼命的想跳出来,却不得其法。网内纵横交错,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她想的出神,突然听到缓慢的脚步声,离栖率先反应过来,拉住她的手,跃上了一处的房顶。
卿灼完全是本能的借着离栖的力道落在房顶,她回过神不禁懊恼自己,借着微光向下看去。
走廊上是一个身穿紫衣的男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映着他的衣衫,袖口处是用金线所绣的牡丹花,骨节分明的手被冻的微微发红。男人似墨的长发以玉冠束起,好看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步伐稳重,看得出是习武之人。
离栖微微皱眉,她知道这人的武功远在她之上,要是被发现了逃离也绝非易事。
况且她的武功也不过是几套粗浅的招式,欺负卿灼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尚可,倘若遇见习武之人都怕是占不得半点上风,更别提高手层出不穷的秦府府邸。
离栖想到这里不自觉握紧手,却感觉手里似乎有柔软细腻的东西,接着是卿灼极其压抑着的闷哼声,离栖看向她隐忍的面容,骤然放松力道,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一直都牵着卿灼的手。
离栖有些歉意的看着她,然后缓缓的放开握住的手。卿灼却无所谓的笑笑,在她放开的同时反手抓住她的。
离栖不解的看着她,卿灼却没再理,反而是认真的看向下面,离栖却没了心思,目光投向被紧握住的手,不知道应不应该抽出来。
卿灼看见那男人在走廊深处模糊不见,才轻叹口气放松下紧绷的神经,转头看见离栖的目光落在两个人手间。
她轻咳一声,压低嗓子解释道:“方才我担心你动作太大…所以才…”
离栖见她解释的样子,略略皱眉,打断她的话:“我知道”边说边将握住的手抽出来。
卿灼并未在意,反而笑着对她说:“离姑娘,我知道慕济安将那异兽安置再何处了”
未等离栖追问,卿灼便全盘托出:“方才那人穿着富贵,可以自由穿梭王府,绝非等闲之人…现在已是丑时,是人的神经最疲困之时,若非有目的,断不可漫步观景”卿灼顿了顿:“而且刚刚那位权贵公子,虽是面无表情,但眉头紧皱,衣装略有凌乱,身后也无小厮傍身,好似入睡之后被人吵醒”
“照着王府的布局,他去的既不是堂厅亦非书阁,而是…”
“是南厢”离栖打断她的话,缓缓又道“可卿姑娘单凭一个男人便判定异兽藏在南厢,未免草率许些”
卿灼突然凑过来,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那边”
离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走廊处不知何时出现两名同白日里那群押运异兽那伙人穿着一样的人,其中一人左臂似乎被尖利的东西刺破,血液看上去有些发黑,浸透了周围的衣裳,也并未做丝毫的处理,面色苍白,怕是受了剧毒。另一人左手手里提着灯盏,右手拿着几包黄色纸张所裹着的物件。
“你快些,主人一人走在前面”手中拿着灯盏的男子有些焦急的催促道。
旁边的人并未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受伤之人行动迟缓,旁边的人为了照顾他不得不放慢步伐,似乎就是这样被前面那位权贵公子所落下。
卿灼待他们离开才将手指从离栖唇边拿开。
离栖缓声说:“这个慕济安胆子是大了些…”
卿灼轻笑:“可不是…不过离姑娘先考虑如何过去,此处是北廊,若绕得南厢怕是要路过正厅,极易被发现,而西厢以秦王的性格怕是早已布好了陷阱,啧啧啧,倒是有些困难”
“那我们,便不绕”离栖抬眼望向南厢:“我们从这里过去”
卿灼挑眉:“离姑娘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
“自然,秦府虽防守严密,但府内布置景观所用的假山湖水可以隐藏,穿过去便是南厢”她神色平缓,眼里没有丝毫担忧。
卿灼眯了眯眼,轻笑说:“自然?唔也是,离姑娘习得纵云步,怎会…”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天翻地覆,未等她回过神,手腕处的刺痛已经先她一步传到大脑。离栖一只手抵在她的胸口将她压在屋脊,另一手扣住她的左手手腕,使她半点动弹不能。
她望着离栖,胸口微有痛感,引得她咳嗽不止,却担心被人发现,只是低声隐忍的咳着,左手用力的抓住离栖的衣袂。
离栖放松了一点压制在她胸口的力道,待她平复下来,离栖凑在她耳边问:“你如何晓得纵云步”
语气冷的好像可以冰封住她,卿灼不由得哆嗦一下,眼里却有些许笑意。
这女人倒是丝毫不懂得隐藏情绪。
她见卿灼并未回答,扣住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声音依然冷的让人哆嗦:“回答我”
卿灼微微皱眉,刺痛加剧让她身上浸出了冷汗。
她自幼诵读医术,自然知道离栖的手所扣住的穴位。
这个穴位不会要命,但痛感也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离姑娘可否轻些”卿灼隐忍着轻笑,眉头还只是微皱。
还笑的出,那就是无事。离栖这样想着,手上却卸下几分力道。
“说”
卿灼低喘,一双眼睛有些发红,看着她的眼神却千娇百媚。
“不准这样看我”离栖冷声说。
这女人这样还真凶…
卿灼轻笑:“离姑娘这是要将我…先奸后杀?”说完挑着眉看像离栖抵在卿灼胸口的手指。
她的手指很漂亮,修长白皙,指甲也修剪的非常干净整洁,卿灼仔细的端详。
手腕的刺痛如预料般袭来,卿灼这次连眉头都未皱,但离栖的手却没像预料的那般离开,依然稳稳当当的放在她的胸口。
“离姑娘想知道我从何得知纵云步?”卿灼忍着痛,尾音有些轻颤。
“是”离栖点头。
卿灼压着声音柔柔的说:“因为…我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