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衔月 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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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凤阙的信给夏纪珩看,并疑惑道:“这信中只说会赶上我们,但我们自己都不知接下来要去往何处,他们如何找到我们?”虽如今我们拿到的玉玦很有可能是玉妖玦,可是黑市的地址总飘忽不定,我们也不知向何处寻去。
“有琚在,你自是不必担忧。”他优雅地夹起最后一个虾饺满意地送入口中。
“我倒觉得我们既然拿到玉玦了,便可先回葆山,一则桃夭姐曾有过一块玉妖玦,她能辨别真假,二来当初薛玉梓应当是在葆山附近的黑市购得的灵牲药,既然我们还不知去何处找黑市所在,还不如先回去看看。”
纪珩先是迟疑,慢慢放下手中的木筷道:“这样……也行。”
如今我们没了翡国的马车,也没有琚的云,只能挤出银子租辆马车,车夫说于城门口会面,可收拾好包袱到了城门口,迎接我们的却是北絮芳。
“钰姐姐!珩哥哥!”北絮芳身着明黄色的褙子和浅绿的锦袍,在冬日里像新雪后的第一株嫩芽。
“我父王的探子探得你们今日要出城,我便送了辆马车来。”我不知北明苍是如何同北絮芳说她母亲的事的,北絮芳的言语里满是小女孩的娇声可爱。
“那便多谢公主了。”
“钰姐姐,我父王截下了你们给我的书信,还说要见见你们,不知他有没有为难你们……”
“公主多虑了……”我看她明媚的样子,若说她母亲生下她后生无可恋也太过残忍。
“不过,多亏了你们去查了事情,我父皇主动同我说了关于我母亲的事,他说我母亲患病过世,又是平民,所以夫人才忌讳着。不过父皇他送了我一架琴,说是我母亲曾弹过的,希望我精琴艺继母亲之风范。”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三百》中如此说。然而‘分瑟为筝’,不学筝而学琴,你父王大概希望你此生安稳,不必有‘分’之痛。”我沉思道。
“筝?”北絮芳仰头,甚是明媚。
“没什么。公主,那我们只得就此别过了。”我作礼道。
既有坐马车之便必然有颠簸之苦,我一直不明白为何马车是两轮的,过些坎坷之路更是令人不舒坦了。若是四轮定当平稳许多,我定要向那些木工如此建议。
“你以为没有四轮马车么?”夏纪珩笑话道,“四轮马车都是给达官贵人坐的,路直无多转向,四轮马车转弯时方才没有问题。像平民赶路,抑或翡国给我们赶路用的马车在路途中必有转弯,自是两轮的灵活。”
我不仅感叹,平复差距直接导致生活的舒适度这个道理在马车上竟也得到论证。我此时颇为无聊,便问道:“纪珩,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从前的事,倒是你,总喜欢打探关于我的。”
“我小时候?”纪珩陷入回忆,语气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是家中的三公子,我父亲只娶了我母亲一个,所以对我们三兄弟的好几乎是一碗水端平……只是父亲他身担重任,所以他不仅是我们的父亲,我们还需以敬仰尊上的态度敬爱他。只是……我长兄犯了事,便被父亲下令一直关押着。”说到此处他突然握紧拳头:“兄长犯了事,我偶尔得到机会去探望他,他却不肯说为何要那样做……我相信他是被冤枉的,虽然证据确凿,但是……我一定要证明他的清白!”
我总见他一副富贵人家公子哥的清闲模样,却不想也是个心事重的人,我左手抚上他握成拳的右手,他便那么看着我,眼眸深邃,却笑得欣慰。
大概在出发的十余天后,天降大雨,车子陷进泥里,车轱辘还坏了,车夫颇为头疼,我们也只能在附近的一个县城里休息,马上快过春节了,县城里的人都在准备着,小摊小贩有不少歇业的,便宜的客栈是没有了,只有县城里最大的一家还在开门迎客。
这普通的一个县城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地处要道,许多南来北往的商贩们都会路过此处,县里还有几家巨贾,仗着交通便利,生意做得比寻常地方大许多。一日夏纪珩出去许久都没回来,我心有担忧,但也想趁他不在去购置些东西赠与他。奈何街上的店铺大多不开张,于是我便向城中走去。本来看见一家绣庄还未关门,便想进去看看,却发现夏纪珩同一女子立于门口,我狐疑着便躲在一侧的柱子后。
“那公子真是好雅兴啊。”那姑娘家看上去稳重极了,眉眼也很是端庄的模样,可说话的模样语气总叫我不喜欢。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对于此地,我恐怕了解的比你多,若是连‘顾香如’这名字的出处都不知道,岂不要闹笑话了?”夏纪珩摇着手中的扇子,我心中不平道:这么冷的天还扇扇子,冻不死你!
“顾小姐!”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赶到门口,急匆匆的喊那女子,“掌柜的说开春要新出的丝绦样式还没定,请您过去商议呢!”
“好,我马上过去。珩公子,香如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那女子福了一福,那文弱的样子甚是楚楚可怜,但恐怕也只能入男人的眼了,女子的眼睛都跟照妖镜似的,最容不下这种故意讨人怜爱的。
“出来吧。”夏纪珩此话一出,我叹了口气,便乖乖现身。
“方才那女子早就看到你了,你却以为你藏得有多好。”夏纪珩嘴上是问责的话,眼神却很是温柔。
“我不喜欢她。”我直白道。
“都说‘文人相轻’,原这世上最会‘相轻’的却是女子。”他笑得颇有嘲讽之意。
我故意不理他转身便走,他却一把拉住我道:“这街上行人不多我便也不拘礼了。你会吃醋是好事,可我怎么总觉着你是故意说给我听,好叫我安慰你呢?”
眼看被他拆穿,我便想试试无理取闹:“人多你便不拉着我,不劝我了么?”
“真是会耍小性子,罢了,罢了,‘女子难养’,恐怕我以后担的要更多。”我听他话里有调笑之意,嗫语道:“谁要你养了。”说罢,便将他从绣庄门口牵走。
纪珩说的不错,凤阙他们果然找到我们了,不过凤阙一副凝重的模样同琚的得意样正好相反,我假意苛责琚不懂得体恤他主上的一番心事,他却笑说有些事他体恤不了。琚赞扬我办事还是得力的,我迷茫地看着他,转而想到他说的应当是托我传信的事。他神秘兮兮地问我那来拿信的男子是否英俊潇洒,我先是告诉他不要说与夏纪珩听,而后与他耳语道:“是很英俊啊,剑眉星目的,不过我总觉得他有些怪异,又实在说不清。”他先是问我为何不能说与纪珩听,而后看我脸红便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着实讨厌。我总觉着他应当无所不知才对,只不过想看我的洋相才故意多问了一句。
由于要过年,车夫在县里找了好几户木匠,结果人家都回乡探亲去了,我们也只好滞留着。一日纪珩说有突发事件要速速离去,与我们告了辞便要离去。他临走前他同我耳语道:“君问归期未有期。”我笑着打了他一下道:“你要是等杨花落尽还不回来,我便同他人好了。”
他道:“你不舍得。”随即将他的扇子给我道:“冬天冷你是不必扇的,给你做个念想以免你忘了我。”
东坡《少年游》中所写:“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如今纪珩远不及少年远游迢迢,我却希望他将事办妥后能赶紧平安与我们相会。
凡人过除夕很是热闹,街上行人极少却张灯结彩,那些人与家人团聚必然很是欢心。在葆山时我们从不过春节,只是桃夭姐喜欢将除夕的晚宴做得精致些,也同年夜饭差不多了,当她给我压岁钱时我更是欢喜,年幼总是爱热闹的,也独是喜欢热闹。客栈极为贴心,给我们做了饺子来,看到饺子我便想起师父,想到桃夭姐,连带着绿笙那个老不死的参精。
我不想在这种本该团圆的日子哀声叹气的,便想去后院走走,这里的院中种了许多腊梅,今早还听老板说腊梅开了许多来着。
半路上我便听到琴音,如叩心弦,将心中愁思都勾起了。所谓昆山玉碎、香兰泣露大抵是形容这样好的琴音。我行至院旁,只听见声音清澈,和琴而咏道:
“有月皎皎,有鹿呦呦,凤鸾望月,其起高楼。
爰凤逆舞不栖梧,去云衔月罔顾愁。
风雨鸣哕哕,云月舞翙翙。
不得衔月归,其愁当自垒,
垒舟银河心无垢。
命运之舟,随波逐流,星空璨然,运轨不休。
乌鹊三匝,其鸣啾啁,终觅星宿,照我身周……1”
我竟然傻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是凤阙的声音。
“怎么了?你被冻成冰人了?”凤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道。
“凤阙她……”
“她有她的为难之处,只好躲在这里吟咏思念了。”
“可这词中明明是说求而不得,心却十分执着,转而坦然的心境啊。”我皱起眉头道。
“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琚却不是一副很是神秘的样子,“她和琴而咏的名叫《衔月歌》,是伏楠神尊写给她的。”
“什么?!”伏楠不是他们口中司法之神么……我还想到了脸同葫芦一般的神像……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凤阙的那把琴还是伏楠神尊赠的呢。那琴名‘绕梁’,据说已然被毁,后来伏楠神尊得到琴的碎片,他感惜此琴,便将它修复了。”
“那他们是……”
“不必惊讶。”琚摆摆手道,“他们互赠什么都是正当的,他们是夫妻啊。”
我打了打自己的脑袋让自己镇定点:“伏楠不是葫芦脸么……凤阙那么美,从相貌上来说很吃亏啊!”
“怎么可能?凡人造的神像你也信?你可是说他剑眉星目,很英俊来着。”
看着琚笑得肆意的样子,难道说……上次来取信的便是伏楠?一下子得知自己见过香案上供奉的神我有点懵。
作者注:1:这首《衔月歌》的后八个短句是我为我的一位友人所写,如今将它填完也算是对友人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