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何言不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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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成澜知道,以骆擎苍的狠劲儿,那一句绝不是玩笑或意气之言。

    秋晏冰身形如电,已欺到骆擎苍身前,身姿因着那深红软绫袍而更显缥缈,他嘴角嚼笑,细长眉眼在白皙如玉的容颜之上,更显媚色。

    红梨殿剑招轻灵,讲究灵动、多变,但过于注重招式姿态,反而失了应有的威力,华而不实,一套密不外传的琼华指则是快、辣、狠、准,御气至指尖,以指为刃,直袭人身各处要害。秋晏冰的琼华指已练至上层,远在他的刀剑功夫之上,只因他好洁如命,最厌恶与不相干的人触碰,一贯使剑,才使得外人难窥此门精要。

    骆擎苍略意外地挑了挑眉,有了些兴致,一改拳法套路,从诡谲多变的进击变为极其随意的打法。秋晏冰轻功极高,李成澜看不到他那双月白软靴点过雪缎,人却如惊雁翩然缠绕在骆擎苍身周,出手之快,目之所见红影层叠。

    骆擎苍却是懒懒地抵挡,挨了秋晏冰好几记利指,总险险避过要害,让李成澜惊得没心思去想骆大爷那句不可忘却之言,一双大眼瞪得圆滚,双拳捏起又松开,捏起又松开,不自觉掌心尽是冷汗。

    她又朝围观人群望去,焦急地寻找罗宁,却仍是一无所获。情急之下,她转身冲进云升楼内,上二楼雅座要居高眺远,却一眼看到戴铁面具的少年正端坐着冷静用膳,吃相极为文雅,目不斜视,与周围哄闹观战的闲人们一下子区隔开来。

    “你还吃什么饭?还不快去帮他?”李成澜立马认出正是她找寻了半日的罗宁,急急躁躁地冲上前去喝问。

    罗宁伸出筷子夹向烧鸡,毫无情绪地扫了她一眼,声音不高不低:“你是怕主子输了,红梨殿的人不会放过你么?”

    闻言,李成澜被他的悠闲激出的怒意立马转为深深的惶恐忧虑。

    “靠!差点忘了!”

    她痛骂一声,急忙奔到窗边,一手一个推开还兀自交谈的两个耳背大叔,将头伸到窗外往下看,一看到底下情形,忍不住倒抽口气。

    骆擎苍身上已是大小伤口无数,血汩汩流淌,在雪缎上缀出点点梅印。他出手更慢了,在秋晏冰没有缓和的凌厉攻势下,局面似乎是一边倒,让堵住四面路口的十二婢笑得媚眼如丝,嘲意深浓。

    李成澜双眉紧蹙,正犹豫要不要喊出骆擎苍大名吓跑一干人等,骆大爷却在此时抬眸睨了过来,脸上闲适诡谲的神情竟不变。满心焦急的李成澜怔愣了下,底下的骆擎苍突然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通往街北靠近街心商铺中的观战人群。

    李成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是一群看似寻常的百姓,他们接触到骆擎苍凌厉扎人的视线,惶惶地缩了缩身子往店内躲。骆擎苍勾起唇角,笑得极淡,不是惯常的略带兴味和嘲讽的笑,却让李成澜从头皮到背脊一阵发麻。

    悍戾劲气开始流窜。

    秋晏冰神色一凛,对上骆擎苍眸中乍现的狠意,凝起周身至阴真气,如琼玉指瞬间夹带毒寒劲力。他右手擒住骆擎苍斜挡而来的左手,五指没入他腕上皮骨,往后折去,另一手如电进袭,趁骆擎苍右手越过肩朝后抓来,从他右腋下钻入,五指曲起若爪,扎入他胸前檀中!

    “骆擎苍——!”

    李成澜的尖叫未落,秋晏冰一身深艳绫纱突像入空的烟火四散,漫天破碎血红,剩着月白锦袍的身子撞向地上那辆倾倒的车舆!一口鲜血喷在车身外覆的雪色帷绫之上,用胭脂掺墨描出的梨花缀上鲜血,似要伸展出花枝的生动跳脱。

    周遭一片哗然,谁也没看清这峰回路转的瞬间。

    “主子——!”

    十二婢连忙朝秋晏冰奔去,发现他右手严重变形,吓得媚态全失。

    “呵……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骆擎苍骆大将军……”

    秋晏冰甩开侍婢的搀扶,站起身来,一张俊脸因痛意疯狂扭曲。

    “你果真是个疯子!竟拼着让我打你膻中大穴也要胜我,我现下受了这伤,假以时日必好,你膻中却受了我琼华指的指力,活不过三日!”

    秋晏冰咬牙切齿,本以为他抓向骆擎苍膻中,他援护左手的右手必回防,这时他只要将没入他左腕的五指伸出,给他后心一掌,此役必胜,没想到骆擎苍竟不管不顾,只将左手略提,右手就抓住他正撤出的右手将五指和腕骨折断,将他甩至身前,运掌打他胸口。这一掌毁了他右手及一身外袍,伤了肺脏,却于生死无大碍,只是要将养一年半载。

    骆擎苍并不理他,森寒双眸盯着街北人群,脸上被琼华指划出的几道血痕让他愈发沾染上一股莫测乖戾。

    围观的人听说他原来竟是骆擎苍,早吓得不敢说话,此时被他一瞟,立刻作鸟兽散,刚刚还水泄不通的熙街街头,火速空荡下来。

    “骆擎苍!”

    李成澜从云升楼内奔出,急急来到他身侧,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扶住他。

    他胸前鲜血肆溢,将黑色宽袍沾得湿漉漉的,人却站得挺直,一脸无动于衷,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他终于不再瞪向街北,看向李成澜,眸中残存的浓郁戾气让她心惊。

    “想到没?”他问道。

    “哈?”李成澜错愕,“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先疗伤吧,等你好了再整治我也不迟呀!”她是真急了,看着他膻中大穴不断喷涌的血,架着他的身子要往街西走。

    “我带你去看大夫!”

    李成澜死命地拖拽,骆擎苍却是纹丝不动,反而捏住她的肩,让她痛到脸色刹白。

    “骆擎苍!”

    “说。”

    李成澜被他气得不行,又担心拖延下去他的小命不保,愤愤地抓起他一只手掌,在宽大的掌心划了一横。

    骆大爷心情大好,勾唇笑得惬意,眸中阴鸷消弥,拍了拍李成澜的后背表示欣慰,随即往她腰上一推,送到丈余开外、花容失色的十二婢面前。

    “挑两个人。”骆大爷淡淡吩咐。

    “公子——!”

    秋晏冰依旧凛凛地盯着骆擎苍,细长墨眉拧起,不顾身后脸色发白发青、吓得花枝乱颤的诸位倾城美婢痴痴凝望主子背影的绝望呼唤。

    李成澜勾唇笑得抱歉,虽是不忍,但知道以骆擎苍的性子必不会罢休,目光掠过众女,心中暗叹红颜薄命,随手指了两个。

    雀屏中选的美人身子一晃,摔在地上,泪盈双目,等听到骆擎苍对她们更为霹雳的安排时,差点没拿剑抹脖子。

    “你一会儿把人卖到街南去,给自己添置几件新衣。”

    骆大爷对自己生财有道、赏罚分明很是满意。

    秋晏冰气得差点抓狂,雪白的额际青筋暴突,他狠狠咬牙质问:“骆擎苍,我红梨殿几时得罪过你,你如厮折辱于我?”

    骆大爷笑得淡淡:“红梨殿从未得罪于我,只不过,我一向护短,谁欺过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回去告诉令堂,让她尽早享享福,故人会去找她。”

    李成澜正惊疑他要把人卖去勾栏院,听得他此时口气,目光凝向云升二楼,心下微愕。

    与罗宁有关?

    “哼,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捱得过这三日!”

    秋晏冰袍袖一挥,阻了那两个寻死的婢女,与余下十名庆幸不已的美人,上了华贵车舆,扬长而去。

    熙街正午的这场闹剧很快平息,从云升楼二楼步下的罗宁目不斜视地走到骆擎苍身侧,递上一个深红色药瓶。骆擎苍接过吃了,瞥了眼空荡的街北,隔空点了两个号哭不止的美人的穴道,领着罗宁和李成澜慢悠悠地踱向郡守府邸。

    李成澜一手拽着绑在两个美人腰上的粗绳,思忖今日之事,暗觑骆擎苍的背影,胸口仿佛又被重重地落下一笔,让她心尖窜起一股莫名的窒息浮躁,温热掌中划过“一”字的手指微颤着,提醒着那夜水榭大火后漫过咽喉的烈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