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边上去。”

    骆擎苍抽出腰间长刀，将李成澜一把推开，让视线模糊，竹棍又不知去了哪儿的她在道上惶惶不知该转哪个方向。

    她眯眼，再眯眼，战战兢兢地探出手，只摸到一片空气，然后被不耐烦的骆擎苍扯了回去，抓住下颔就将一颗丸药往她嘴里弹，李成澜感觉一股冰凉夹带清香漫入唇齿，接着卡在咽喉，不上不下，差点噎死之际，骆大爷大发慈悲往她喉间穴道一拂，那颗药才入了腹，让她憋气涨红的脸色得以缓下。

    “不想再瞎一次，就到一边待着去，别扰了我的兴致。”

    骆擎苍睨向她破了相的脸，不耐的语气让欣喜若狂的李成澜连连后退，换上一脸乖巧，嘴角却止不住频频上扬。药力还未发挥，她自我感觉视线突然一片清明，连骆擎苍身上的邪诡阴森都亮堂起来。

    “请阁下赐教。”

    秋晏冰说完，抽出腰间软剑，银芒如蛇首摇摆，描金软靴在雪色长缎上一点，血色袍裾腾起，那轻薄的软剑一声细鸣如淙，直指手持厚背长刀的骆擎苍。

    李成澜只看到那抹血色跃动，伴随厚重的刀刃破空之声，沉猛劲风从骆擎苍所在之处向外排推开来，雄浑霸道的气流扑面，打得她双颊烈烈生疼。李成澜不禁再往后退，脚后却是台阶，她踉跄了下，被人伸手扶住。

    “子丞哥！”

    李成澜听到连筱软声喊叫，侧过头来，是那抹眼熟的白影，他将自己扶稳后，立马缩回手，清冷眸光从她脸上掠过，就投向前方激烈对战的二人，倒是连筱连忙从人群深处钻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要伸手扶她，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扯了回去。

    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可以看到连筱可爱的圆脸和微皱的鼻子，尽是小女孩的纯真动人。她身旁的清秀少年握着她的手，正戒备地盯着自己，左侧的高壮汉子神情凝重地望向街心，茂盛的络腮胡子抖了抖，看模样估摸有四十岁上下。

    宋子丞高高瘦瘦的，粗布白衣掩不住一身清贵，相貌竟是极好，只是眼神犀利，一脸疏离。李成澜愣愣盯着他，若有所思，突然一记阴鸷目光打在身上，她连忙撇开视线，看向她莫名其妙得来的主子——骆擎苍。

    他一边冷冷地瞪着自己，一边利落地与秋晏冰周旋。好些时日没看清他的脸，倒是一点都不陌生，想起他随情肆性得令人发指的行径，李成澜就忍不住磨牙，本来还想讨好地一笑，现下也没了心情，只是臭着一张脸，倒是让见惯她笑意盈盈的连筱有些发怔。

    秋晏冰一把软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如冰花熠熠，柔软地贴近骆擎苍周身，剑动之时，如流水淙动，发出细鸣微响。李成澜这才看清他招摇的一身红衣、车马和围在四面路口的十二侍婢。秋晏冰长得极为……柔美，若不是体高肩宽，恐怕会误以为是女子。

    熙街街心一片空荡，车马不行，人群都退出老远，站在商铺店家屋檐下观望云升楼前的混乱，窃窃私语。云升楼的贵客们也从二楼探出头来，边啖食美味边观战，一时兴起的便在那边厢开起赌局。

    “说也奇怪，老夫怎么觉得那刀客有些眼熟？”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似在哪儿看过……”

    他们都是曾在东城郡守府衙前远远拜见过骆擎苍的边城小吏，因为那日未敢直视他，仅依稀记了个轮廓，此时一见，只觉得面善。

    “无论如何，得罪了红梨殿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可得自求多福了。”

    李成澜听到那两个耳背大叔探头出来大声谈论，不自觉捏了捏拳头，在人群中搜寻罗宁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骆擎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十二侍婢见自家主子竟久攻不下，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骆擎苍那把厚背长刀通体漆黑，刀势沉猛，寒意慑人，却沾上了他的一身冷诡，明明应是刚硬的刀路，偏偏招招诡谲莫测，让武功路数以灵动见长的秋晏冰施展不开，反被其一一化解。

    李成澜捕捉到骆擎苍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知道他根本未出全力，才暗松口气，猛然惊觉自己居然为他担心，不禁嘴角抽搐。

    这些日子为人仆下的生活难道还养出她的奴性了？

    李成澜恨得牙痒痒。骆擎苍骗她解药早用尽，让她自求多福，她多方打听名医，最后也只能捏着骆大爷赏的一点小零花，找上连筱她家据说医术好又平价的新开小医馆。为了求得这一怠工诊治的机会，骆擎苍兴致大起，让她顶着高度近视眼给他绣荷包！

    李成澜悲愤地抬起自己还有点红肿的十指，猛一扭身，不再管他死活，要往楼内走，却听那十二女婢突然齐声倒抽了口气，她以为分出胜负，连忙看去，却只是那秋晏冰脚落在雪缎之外，沾了些尘污。

    “有病……”

    她轻声评价，眼角余光瞄到携着连筱三人，绕开人群要回街西医馆的宋子丞。他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目不斜视，好似这凡尘俗事再入不了他的眼，一身孤傲让李成澜忍不住凝目细看。

    锋芒未尽敛，行止自有威仪，不像个寻常大夫，倒像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公子，还习惯带着了不得的脾气，会是什么来历？

    李成澜暗忖，收回目光，再次旋身抬脚欲行，一股霸悍劲风突然瞬间逼近，熟悉得她寒毛直竖，不及闪身躲避，就见骆擎苍那把通体漆黑的厚背大刀从她身侧穿过，死死地钉入云升楼一楼大堂正中的水曲柳木桌，不断震颤的刀身吓得桌旁客人一声尖叫全摔在地上。

    “去哪？”

    李成澜惊出一身冷汗，缓慢地回身，望着远处脸色极度阴沉的骆擎苍，勾起一抹灿笑，狗腿道：“见爷劳累，想给爷倒杯茶水。”

    众人被他自动弃械的举止惊呆，只听他重哼一声，哑嗓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给我滚过来。”

    李成澜接到骆大爷指示，连忙屁颠屁颠地快步走去。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秋晏冰正因为鞋上沾污一张俊脸都扭曲起来，骆擎苍却突然来了这一出，让他胸口的闷气一时倒不好发作。

    “原来红梨殿号称‘独步天下’的淙灵剑也不过如此。”骆擎苍心情恶劣地冷嘲：“在下想见见令堂秋殿主秘不外传的琼华指，不知秋大公子意下何如？”

    秋晏冰本就是高傲之人，一听此言，气得脸都黑了，甩手就将软剑丢给侍婢，身子一沉，御气于指，摆出招式来。

    李成澜暗自评估形势，怯怯地来到近前，一脸讨好的灿笑。骆擎苍见了，神色更森冷了几分。

    “不知爷有什么吩咐？”

    李成澜小心翼翼地问道，因不敢直视他，眼一低，视线猛地落到骆擎苍腰间一个极度可疑的黑底荷包，双睫一颤。

    荷包上用红白相间的丝线绣着歪扭得辨不出原形的“冏”字，只见红白线条纠结非常，看上去很是抽象，犹记得骆大爷看到成品时夸道：“这祥云图虽粗略，倒也分明。”

    “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李成澜将目光从荷包上移开，连忙抬眼，心虚地对上骆擎苍略带期盼的眼神。

    “爷指的是哪一句？”

    李成澜笑笑，暗叫不妙，果见骆擎苍嘴角猛地沉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口气森冷阴狠得令她心惊：“等打完这一架，你还想不出，爷亲自驾那三辆车碾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