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一心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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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午时,街道上人迹稍匿,西城口子街的一众货商们也停下吆喝,或就近到一旁的食摊填饱肚子,或自带干粮在摊位吃起来,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和周遭的人说说话,含糊不清也罢,只是图个热闹。

    沿着口子街往东,到街道纵横的路口,便进入契月城最为繁盛之地——熙街。

    熙街分为东南西北四个街域,街东酒楼茶肆云集,街南是有名的花街赌栈,街北街西则是商铺林立。街西与口子街相连,从口子街一路到街北,粮食茶叶、当铺钱庄、瓷器绸缎、胭脂珠宝,包罗万象,而越往街北,物事越是昂贵,街北深处便是寻常百姓不敢轻易踏及之地。

    在这样热闹的熙街街西,偏开了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

    门口绣着“济世堂”的蓝底招幌褪色得厉害,不高不低,极不打眼。匾额是没有的,店面极窄,里头也是一派陈旧,几个笨重的深色药柜靠墙立着,药味浓重。馆内其实拾掇得极干净,但还是在正午泛出昏黄的迟暮之感。药柜上头的字迹倒是清隽,别有一番风骨。

    柜台无人,吱吱喳喳的声响不断从后院传出。

    “那日的大火,可烧死不少人呢!剩下的还瞎了大半,幸亏骆擎苍那疯子有几颗解毒的灵丹,否则就算是郡守老爷,也保不住那对招子。”

    后院内,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白净少年边晒药边说着话。

    “宋子语你不要命了?敢这么叫他!”少年话音刚落,从厨房里端了三碗茶水出来的蓝衣小姑娘闻言,圆脸微皱,轻声斥道。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再说了,天下间谁不知道他是个疯子?暴虐成性的疯子!”

    宋子语继续骂骂咧咧,一个高壮汉子从药库中走出,将几箱药材往地上一放,不重不轻地敲了下他的脑袋,嘴里说道:“你轻点声!他现在可是朝裔郡的督将军,连郡守在他面前也只敢点头哈腰,更别说边城其他长官了,要是被他听见,你自个儿倒霉也就算了,别拖累咱一家老小!”

    “正春哥,怎么连你也这么怕事?”宋子语冷哼,招来关正春一个凶狠的当头爆栗。

    “其实子语说的也没错,契月城是招什么邪了,惹来这个大煞星!”小姑娘将水递给打闹起来的两人,又转向一旁沉默做事的清瘦男子。

    “对了,子丞哥,你说会是谁要杀他?”她蹲在一身粗布白衣的宋子丞身旁,软声请教。

    宋子丞正从药中捡出些无用碎渣,将相混的拨弄清楚,抬头看了蓝衣姑娘一眼,淡淡回道:“连筱,你到前头去,免得来客人。”

    “这大正午的,哪儿来的客人!”连筱不依不饶地问道:“子丞哥,你倒是说嘛!”

    宋子丞没理她,径自站起身,扫了扫衣摆,走进药房里。

    宋子语见自家大哥离开,放下手中的药,凑近连筱一脸神秘地说道:“我听说是魏国的奸细。”

    “什么魏国的奸细?我看倒像是戚越宁派的人。”

    关正春也过了来,长得粗犷高大的他和两个半大孩子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低声探讨,颇有几分鬼鬼祟祟,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前边店里找不着人,寻声进了后院。

    “呃……那个……”

    “不会吧!是戚将军?”

    微弱的声音被连筱的惊呼声完全盖住。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骆擎苍上回在前线让他丢了大面子,好不容易等到他离了国都,当然要找机会除了他!”宋子语一拍大腿,恍悟道。

    “那个,请问一下……”微弱的声音再起。

    “可是我听说这次戚氏在边城的几个心腹被烧死了……”连筱疑惑道。

    “喂,我说……”来人提高了音量。

    “说不定是骆擎苍发现之后杀了,往火里一扔,谁知道呢!”宋子语了然地轻哼了声。

    “你们说……会不会是他自己设局,找人假意刺杀他,引火伤人,好借此铲除戚家在边城的势力?”关正春摸了摸颔下茂盛的胡须,沉声道,“不管怎么说,骆家可是司徒相爷这边的。”

    “姑娘可是要就诊?”

    就在来人干脆静默下来,听得有几分兴致时,一道淡漠的嗓音插了进来,她抬起那双失了些神采的眸子,对上声音的来源,只看到一袭模糊的白影缓步过来。

    地上三人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打量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的女子。

    她穿着普通的素色襦衣罗裙,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累赘的饰物,连头发也只用根木簪子挽起,一张脸不染脂粉,颊边有道淡疤几乎延到眼角,嘴边的笑意柔和了眼梢眉尖隐隐的倔强刚棱,一双大眼虽失了些神采,却不显得木然。

    “嗯,我眼睛看不太清楚,听人说你们家大夫医术极好,慕名而来。”那姑娘笑了笑,扬了扬手中探路用的竹棍,对来到跟前的宋子丞说道。

    宋子丞目光掠过一旁三人,还顾着打量的他们赶紧散开各忙各的,连筱上前扶住她,出了后院往前边店里走,让她落了座。

    女子一双大眼半阖,眼下有道黑青,看上去有些疲惫,却始终笑意盈盈。

    宋子丞细细地观察她的脸色,搭脉一诊,眸中掠过一抹微光,口中问道:“姑娘可是中了奇妍香?”

    “我不晓得那是什么香,只知道我闻过那香后,头晕晕的,醒过来眼睛便看不太清楚,虽吃了些解毒的药,但未根除,看的话是勉强能看一点了。”

    李成澜眯眼想瞧清楚大夫的脸,但眼前还是只有一片惨淡的白,正给她倒茶水的小姑娘似乎是穿着蓝衣,在柜台那边假装忙碌的一大一小身影则着深色的衣服,具体的她是辨不出了。

    “姑娘是郡守府的人?”

    宋子丞一问,连筱抬起圆眸,迅速与宋子语、关正春对视了一眼,她将茶水送到李成澜手上,那两个同样好奇的人也走了过来,一脸激动兴奋,冷不防宋子丞略含警告的眼神瞥过,他们只能按捺满心好奇。

    “看来大夫听说过那晚的事。”

    李成澜还是笑着,尽管感觉到宋子丞看她的目光渐冷。

    “我那日碰巧在郡守府里,碰巧到了那水榭,碰巧遇上了场刺杀,碰巧火起的时候没能离开,碰巧吸了些您说的奇妍香,碰巧差点瞎了,您还想问什么?”

    李成澜说得慢,也不咄咄逼人,四人还是感觉到她身上淡淡的气势,落落大方得坦荡。

    “抱歉,唐突了。”宋子丞眼里的冷意稍缓,声音依旧淡漠,“只是这奇妍香必得有一味云研子入药,毒性方可全解。云研子极是难得,恐怕整个边城也找不出几株,敝店寒陋,没有这味珍药。”

    连筱三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接触到宋子丞略含深意的眸光,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哦……”李成澜有些失望地垂眼,一会儿又重勾起笑来,起身掏了掏腰间荷包里好不容易赚来的微薄血汗钱,“谢谢大夫了,不知道这诊金多少?”

    她不了解这个地界,也不晓得不开药用不用给钱,还是老实问了。

    “不用了。”宋子丞见她没有大悲大恸,神色如常,倒有几分意外,视线落到她手上的竹棍,问道,“姑娘是只身前来?”

    “嗯。”李成澜点点头,用棍子探路往外走,连筱三人看她蹙眉谨慎走路的样子,都有些不忍。连筱上前扶住她道:“姑娘去哪?我送送你。”

    “不用了,我就到那家酒楼,几步就到了,不用送。”

    李成澜指了指街东路口离这儿约百步远的云升酒楼,笑着摆了摆手。

    “那边来往车马不少,你一个人走我们也放心不下,才几步路,又不麻烦。”

    连筱坚持,李成澜便也愉快地接受了。她刚才几乎是以爬行的速度过来,费了这么长时间,也怕那人会等得不耐烦。今日他虽在那酒楼里优哉游哉地吃酒,她却从他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冷邪玩味。

    想到这儿,她几不可见地抽了下嘴角,抓紧连筱扶着她的手臂。

    “哥,你为什么骗她?咱们明明有云研子。”

    连筱刚送李成澜往云升楼走了几步,宋子语立马凑到宋子丞身旁低声问道。

    “是呀,那姑娘怪可怜的,不会武功,看起来也不像坏人,你为什么不治她?”关正春也有些困惑。

    “那姑娘体内的奇妍香早被压制住,不会对她的身体有损伤,只是让她暂时还看不清楚。”宋子丞盯着李成澜的背影,眸中沉冷更甚。

    “这跟你不治她有什么关系?”宋子语还是不解。

    “压制住她体内毒性的……是一心蛊。”宋子丞缓声答道。

    “一心蛊!”宋子语吃惊地瞪大双眼。

    “有一心蛊的全天下不出五人,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被人喂了这样险恶霸道的东西?”关正春震惊喃喃。

    两人凝望李成澜的背影,顿觉她身上添了抹诡谲,她正侧过头跟连筱说着什么,眼角眉梢的笑意在他们看来显得相当别有用心。

    “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连筱这丫头这么笨,别被拐了还帮人数银子!”

    宋子语边说边往外跑,抬眼一看,悚然一惊。

    几辆马车正从街北急驰而来,不顾街心密集人潮,笔直前冲。

    那车舆的装饰华贵得极致招摇,皆由雪白骏马拉行,车体天青,侧面一朵描金梨花,帷帘却是雪色。为首那辆更是车顶饰以黄金流苏垂下,压住飘摇的雪色帷绫,帷绫下方用胭脂掺墨点出几朵梨花,红中带黑,神韵清贵却不失媚色。

    早见惯这场面的行人冷静地迅速后撤,眼观鼻,鼻观心,云升楼内的堂倌已迎了出来,站在楼前正拉着李成澜不知在嘀咕什么的连筱后知后觉,连忙扯着她要往一旁避去,但那华贵车马已来到跟前,帷绫扬起,马下蹄铁映着李成澜脸上的茫然不安,毫不迟疑地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