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4月17日。

    上海。

    细雨纷纷，淡灰色的天似乎如行人脸上的表情，枯燥无味。行尸走肉一般避开了来往巡逻队的打量，瑟瑟缩缩地赶紧逃离，身后留下穿着黑警服的官帽子们的哈哈大笑。在这个雨天里，尤为刺耳，却十分平常。

    一辆黄包车急急忙忙地从道路上列车道移开，在雨雾中显得尤为厚重。

    黄包车停在了长春楼门口，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连忙打开雨伞，将手中的几枚袁大头塞进了车夫那双粗糙黑紫的手里，然后掀起下摆急急忙忙走进楼去。

    车夫摸了摸袁大头，将它郑重地放进内衫口袋，接着拉起车把迅速离开。

    泥水，溅湿了他们的衣角，而他们浑然不觉。低着头，快步走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他们。

    ————————————————————

    “哟，林爷您来啦。”一边的小侍从笑嘻嘻地走向那位被唤作林爷的中年男子。手不停的摩挲着，笑容虚伪却灿烂。

    林九摸了一把头发，将手中的黑伞扔到了小侍从身上，语气低沉地问道：“二爷呢？”

    小侍从似乎没有感觉到雨水浸湿衣衫的冰冷，继续笑着说道：“回林爷的话，二爷他老人家在二楼宁明阁里看戏呢。”

    林九没有看向小侍从，理着衣衫地手顿了顿问道：“哪个角？”

    “是胡姐的《青门怨》。”小侍从回答道。

    林九点点头，将手中的一枚袁大头抛向小侍从。

    小侍从笑得更欢了，拿着袁大头看着林九急忙上楼的背影眼里浮现出一丝嫉妒和不屑。

    不就是只狗么，还不拿正眼看。小侍从这般想着，一边摸着银币，一边嗤笑着走了。

    林九抹着汗，急匆匆赶到宁明阁。站着守门的几个下人看着林九，都低下了头。一个离门稍近的下人拉开了门。

    林九放缓了脚步，走了进去。

    抬眼一看，便看见那面容阴沉的曲四，站在一旁，看见来人掀了掀眼皮，然后又垂下了眼眸。林九心中冷哼一声，也不计较。

    他上前凑在坐在临近窗子的梨花海棠木椅上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就退后三步弓着身子。

    “咿呀咿郎君，何苦苦苦相逼妾身去，金钱珠宝眯了眼，不晓畜生还有情呐~~啊哦~。。。。。。”窗子正下方处的一位穿着青衣的花旦唱着，声音清婉。连林九都不由觉得这胡三娘是真有一手。

    坐在椅子上的人良久不动，林九眼里有些暗沉。一会后，才看见那人苍老修长的慢慢执起青花瓷杯，里头清冽沁香的大红袍传了出来，伴随着那人的几声哼哼在内阁里回荡着。

    “林九，你觉着她唱的好不？”苍老的声音响起。吴二爷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苍老白皙的脸上挂着一副金丝老花镜，略显厚重。一身中山装上绣着墨色的古龙，那斜着眼的高傲模样十足十的带着吴家的风度。

    “二爷觉得好自然是来看的。老奴是个粗人懂不得这些风雅的东西，二爷莫要笑话老奴。”林九放松了脸庞，笑着说道。

    曲四冷冷看了一眼林九，接着偏过头去。

    “你莫要给我打摆子，糊弄着我。不过啊，我倒是觉着这唱的有一句倒是挺好的，挺好的。”吴二爷放下了茶杯，手在杯沿摩挲着，衬着那青瓷白花的底色显得各位冰冷。

    “二爷您说好，老奴一定拍手跟着叫好。”林九笑道。心里一阵计划，二爷说了两遍挺好的，就代表真是不错，待会必然是要去好好赏赏这戏班子。

    “呵，你听听那——金钱珠宝眯了眼，不晓畜生还有情啊！”吴二爷淡淡一笑，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一层刺骨的冰冷和嘲讽。那周身的气度让林九敛了敛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吴二爷说道：“曲四，你去清理一下门路。总不能让人看了我吴家的笑话。“

    “是。”僵着脸的曲四点了点头，迈起步伐走了出去带走了两个人。

    “二爷，老奴听着消息，说是今日有位将军回来了。不小的官那，还是袁老总心腹的干儿子，带着军队驻扎回来。看这样子，怕是不走了。”林九上前一步说道。

    “我就想着，这上海袁老总不来沾一点甜头才是奇怪。那些个正儿八经的外国人怕的不就是地头蛇么？现在啊，可不是清政府那会儿了，咱们都有枪，拼的是谁的枪子快。要想地头蛇规矩，就得看看这大将军的本事了。”吴老二冷冷一笑，放下茶杯起身说道。

    林九立刻将一边的白毛巾浸了水，扭干后递给了吴二爷。

    吴二爷擦了擦手，丢给了林九，然后说道：“明日去把码头的货收回来，免得被打了一棒成了新官的第一把火。不过嘛，还是走咱们的私路递回去，想着那几个老不死的也就是这点点子了。”他拿起烟斗，眯着眼走出房门。

    林九跟在后头，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侍从。侍从点点头拿着两根又粗又大的被红油纸抱着的袁大头走了下去。

    走到门口，吴二爷抬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笑道：“看看，这上海的雨。真是够黑的。”

    说完坐进小汽车内，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