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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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宫濯侧脸, 给了宋清娴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两人低声私语, 旁人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不难看出他们举止亲密。
这番互动正好落入了东宫太后的眼里。以她往日肃正古板的作态,该是要斥责他们行止不端, 可她今日却似什么也不曾看见般, 倒叫某些人的愿望落空了。
“陛下竟肯亲临哀家寝宫, 倒是稀客。”东宫太后待宫濯并没有母子之间的亲昵,反倒疏离得很。
宫濯也不在意, 本来就不是亲母子,相互敬着也就是了。
“母后言重。”
“正好, 哀家请了几位姑娘入宫,既然碰上, 陛下也来见见如何?”东宫太后又道。
此话一出, 在场的贵女们都露出了几分娇涩。
这是贵女们入宫以来第一次看到陛下, 又甚或是这辈子以来第一次看到。往日他们也曾从父兄或者好友的口中听说过陛下, 大都有“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美如冠玉、宛如谪仙”诸如此类的形容。今日一见, 果然如此。
陛下未来时,室中灰朴暗沉;陛下来后, 满室光辉。
她们并不敢光明正大地看陛下,可眼睛的余光却止不住地被他的身影吸引。——原来,这便是大启最尊贵亦最为俊美的男子。
她们放轻了呼吸, 不着痕迹得调整着自己的姿态, 期盼着这名男子能多看她们一眼, 且最好是一见倾心。
只可惜, 她们的期盼注定得不到回应,不管是刚进来还是东宫太后提出要求后,宫濯的目光都不曾落在她们身上。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叫她们失望透顶。
“不必,朕有阿娴便够了。”
“你确定?”闻言,东宫太后也正色起来。
“自然。”宫濯看着东宫太后道,目光坚定无比。
“口气不小。”东宫太后嗤笑,“可惜啊,承诺容易,实现却不易。人这一辈子,可长着呢。”
“确实如此,可前人做不到的事,朕未必做不到,母后以为如何?”
东宫太后不置可否,她默默地看着眼前之人,当年的小小孩童,如今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瞧着倒颇像他父皇。
当年,先帝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终究为了江山社稷,与旁的女人孕育的孩子。她虽不恨他,可到底心中有刺,自然对这位他与旁人所孕的孩子生不出欢喜。可谁又会料到,先帝早逝,江山重任就这般落到了一个小小孩童身上,而作为嫡母,她也有着不可推却的责任。
于是为了培养一名合格的帝王,她严厉、她苛责。可是,连她自己也道不清,这里头,到底有没有迁怒或发泄,——迁遭爱人背叛的怒,发泄爱人早逝的痛。
可如今想想,稚子何其无辜,她其实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培养他,就像西宫那位说的那样:陛下也是人,不是他们的工具。
“罢了。”她突然开口道,“只希望你不要重蹈你父皇之覆辙。
“也但愿你……”她又看向宋清娴:“能比哀家幸运。”
宋清娴不明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得呆呆地点了头。
东宫太后见状,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便都散了吧。”随后,便似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内殿。
此间主人已离开,宫濯亦不愿多留,拉着宋清娴向外走去。
唯余一众贵女,彼此相觑着,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眼眶微红,有人望天轻叹,也有人愤恨不甘。
要看宫濯而人的身影将要消失,渔阳县主忽而咬牙站了出来。
“陛下!宋清娴另有意中人,你可知道?”
她豁出去般高声喊了一句,约摸是心有预感:今日若不分开他们,往后她也不会有机会了。
她的话成功止住了宫濯的脚步,并叫他转过身来静待下文。
“陛下,臣女亲眼看到的。她手里拿着一个名‘肃’的公子的私物,说不准现在还贴身藏着。”渔阳县主大声说着,若非碍于宫濯在场,恐怕还得冲上去亲自给宋清娴搜身。
没有男人能忍受自己心爱之人的心另有所属,哪怕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
于是,她迫切地等待着。等待着宫濯勃然大怒,一把将宋清娴推开,又甚或降罪于这个背叛他的人。
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宫濯听了她的话后毫无反应,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了一句话。
“抱歉,朕便是你口中的‘肃公子’。”
渔阳县主的脸唰地一下苍白了,颓然地跌坐地上。毕竟谁又能料到,宋清娴唤宫濯什么不好,偏要唤一个毫不相关的“阿肃”呢。
宫濯不记得渔阳县主,宋清娴也不记得,可渔阳县主自己却印象深刻。
年幼之时,她也曾随长辈出入宫廷,那时陛下只是一个十岁多的小男孩,而宋清娴,也只有五岁。都一样的出身娇贵,年岁也相差不远,可偏偏,较之她而言,无论是宫中的长辈还是陛下,都更喜欢那个厚脸粘人的小胖团子。
于是,那时七岁,尚未懂得掩饰心中嫉妒的她伸手推了宋清娴一把,看她跌落台阶,磕青了额头膝盖。幼小的宋清娴爬起来后竟没有哭,仍嘻嘻地笑着。她又笑话宋清娴傻,冲上去再推了一把。
随后,陛下便来了,不知是被触到了哪一片逆鳞,竟火冒三丈,狠狠地斥责了她,并勒令不许她再入宫。
他怎么能这么偏心呢?封了宋清娴当郡主,轮到她却只有一个县主敷衍了事。
他怎么能就只护着宋清娴,却对她不屑一顾?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渔阳县主喃喃自语着,却是没有人回答她。
贵女们就这般被送出了宫。
备受京中各界人士瞩目的贵女入宫一事,也就这般拉下了帷幕。许多人都以为贵女们大概会在宫里多住几日,谁料这才过了区区五日,当日入宫的小轿便又一顶顶地离宫。
陛下这般抗拒女色,着实令人费解,坊间甚至流传出一些不好的猜测。
——莫非陛下有隐疾?
——莫非陛下有龙阳之好?
也只有小部分人猜到了真相——陛下或许是情有独钟。
待到宋清娴等人都离开后东太后寝宫后,西宫太后方后知后觉、步履匆匆的赶来,一来便闯入了后殿,对着后殿中人大呼:“阿娴呢?你都对阿娴做了什么?”
东宫太后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略无奈地回道:“哀家能对她做什么?这人前脚才来我这,你的好儿子后脚便跟着来把人接走了。
以宫濯对阿娴的着紧,把人接走的可能确实很大。西宫太后细想片刻,着急的神色方缓了几分。
“那可不,谁知道你把阿娴喊来这里会不会委屈了她?也不知你到底打哪儿召来的女孩儿,那般心机深沉,这才入宫几天呢,就想着算计他人,真要让她在宫中常住,岂不让宫里乌烟瘴气?咱们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够累了,哪能娶这等不省心的媳妇?”
她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尽管她也着急着让宫濯成亲,可东宫太后的目光,她却是信不过的。
东宫太后也不恼,由着她念叨,末了才添上一句:“罢了,哀家日后都不会再过问陛下的婚事,你也无须在这里念叨,有这工夫,不如早日邀宋太傅夫人入宫,细谈一番陛下大婚的章程。”
西宫太后很久没有见过这般和颜悦色的东宫太后了,怔愣间莫名地便被送了出来,乃至打道回自个儿的寝宫时满脑子还懵着。
“你说她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这般好说话……”她凝眉思考着,问身边伺候的嬷嬷,“她还说什么大婚,要我去请宋太傅夫人?那不是阿娴的娘亲么?请她做什么?”
她身边的嬷嬷虽然也惊讶,可脑子却还算清醒,迟疑片刻道:“或许,东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陛下欲娶晨曦郡主为妻?”
宛如一道霹雳破开了积蒙已久的迷雾,西宫太后的脑海瞬间清晰了起来,却还是不敢置信:“你说……陛下和阿娴?不对,阿娴几年多大了?”
“回娘娘,开春便十六了。”嬷嬷道。
“十六……对呀!哀家怎么没想到,阿娴也到成婚的年纪了!“西宫太后一拍脑袋,顿时喜笑颜开。寻寻觅觅了几年,没想到最合适的媳妇人选就在身边,当真是一叶障目。
知子莫若母,这会儿她也算是回过味来了。——“难怪陛下一直拖着不肯成亲,敢情一直在等着阿娴呐。”
西宫太后心情高涨,对于宋清娴这个儿媳妇她自是没有不满意的,当下便派人去出宫去请宋夫人,为二人的婚事张罗起来。
这头,不知家中长辈们已经火速地开始行动,宫濯二人出了东太后寝宫后便慢悠悠地穿过御花园,踱回御书房,这一路,宫濯都牵着宋清娴的手,不曾松开半分。
“阿娴,可是有礼物要送我?”直至回到御书房,宫濯才忽然道。
宋清娴不满地皱起了小脸,慢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那块羊脂白玉:“本想编完绳结,给你一个惊喜的。”如今被那渔阳县主一搅和,她的计划全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