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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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溜回住院部的途中,汪星燃再一次发挥了极致的运气,成功巧遇了勤劳的苏助理,并被用眼神致以“温柔而亲切”的问候。
小助理的那点威胁于他其实不成气候,但上司对于下属在某些时候也相互受制,公司这两年处于快速上升时期,他的记忆力不过大众中的上层,很多事情依赖几位助理帮助,苏活是最首当其冲的一个。他爹这个董事长把执行总裁的大权发放给他,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压制和归束。
二十八岁坐上这个位置,他知道无数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汪星燃和自己的模范大哥不同,志不在征战商业帝国,爱好摄影和写作。自认归属上乘资产阶级,大可处于保护伞下自由发挥爱好,背个包去旅行,靠着父母和长兄的人脉进入旅游杂志拍照写稿。
只可惜,父亲在发现他并不擅长金融游戏后并没有放弃,反而发觉了他在吹牛聊天和溜须拍马上的本事,进而化身恶势力逼良为娼,令他成为下一任资本主义吸血鬼。
最初没有反抗,只是慢慢地,一次两次三次不成功之后,也就麻木了。尤其是当他发现每天应酬喝酒谈生意也可以每天早上睡到九点半以后,开始觉得曾经的梦想也不那么重要了。
汪星燃躺在病床上愣愣地看窗外的天空,云层密集地堆积在一起,枝叶间透着斑斑叠叠的光晕,树干上影影绰绰堆着一个鸟巢,旁边立着一个灰蒙蒙的人影。
人影?
汪星燃猛地反应过来,这里是五楼!从这层楼窗户平着看过去看到人影,这棵树起码十五六米高!相当于一个人立在十五六米高的松树上巍峨不动!
他浑身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试图再确认一下,那个人影依旧稳稳地立在那儿,甚至还往树杈那儿走了一点。从他这里的窗户看过去大概四五十米,但是绝对没有看错。
他轻呼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小苏,你看看窗户外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苏活正拿着一沓文件眉头紧锁,比起他这个总裁,苏特助显得更为敬业,听到这话一脸莫名地抬头:“什么东西?”
汪星燃试探着提示:“看到那棵树了吗?最右边那棵?”
“那棵树有什么问题吗?您要不喜欢我找人给您砍了?”苏活半开玩笑道。
“那棵树上有个鸟窝。”汪星燃循循善诱。
苏活莫名其妙“鸟窝怎么了?”
“除了鸟窝你就没看到别的吗?”
“没有。”她老老实实答道“汪总您看到什么了?”
汪星燃笑了笑,“我在想那个鸟窝里可能有鸟蛋。”
苏活以为汪星燃太过无聊,又拿她耍着解闷,无奈答道“汪总您真挺神气的,不如咱俩搭伙把哪个窝掏下来吧。”
“炒鸟蛋?”汪星燃不动声色地讲了个黄色笑话,眼神却飘向窗外,人影还在那里立着,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对方的眼神也突破了重重叶影和窗玻璃和,细细密密地扎在他身上。
传说病弱之人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传说诚不欺他也。
没等他感叹够自己眼中“不一样的世界”,病房门开了,这回既没有地中海老板也没有前凸后翘的小护士,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浑厚的嗓音配着大碴子味儿的东北腔炸在他耳朵里。
“小星星,哥来看你了!”
苏活正在埋头苦战,听到这个称呼一笔划到卡其色的休闲裤上,看着自己裤子上的水笔印儿她恨恨一回头,被灿烂的笑容闪了一下。
这个“灿烂微笑”叫林起渲,汪星燃最好的哥们儿之一,身高185,威武帅气,是个能把qq开出路虎气势的潇洒青年,行事风格和本人一样放荡不羁。汪星燃和林起渲当初几乎是相见恨晚沆瀣一气。属于你抄作业我望风的交情。不同的是,林起渲家里是普通中产阶级,所以毕业之后跑去实现摄影师梦想了,而小汪总裁不得不回去继承亿万家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汪星燃惊讶道,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苏活,苏助理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绝对无辜,林起渲一挥手道“刚路过看到的,我表弟尿结石,在你隔壁。”他挑挑眉“你咋的了,肾虚?”
苏活很自觉地把东西放下,道“我出去倒杯水。”
“肝有点儿问题。”汪星燃扯扯嘴角。
林起渲绕着他的床转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占据了苏活的位置,“啥问题?”
“肝硬化早期”汪星燃撇撇嘴“前两年喝的有点凶呗。”
林起渲盯着他看了会儿“你讲实话。”
汪星燃挑眉“你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
“这也能感觉出来?”
林起渲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抖,“你高中一抄作业,之后上课如果被老师点到名,就这状态,感觉整个人绷着的。”
“这都十几年前的事,这么久我没长进也不容易啊。”他感叹了下。
“别打岔,你到底咋了?”林起渲又问了遍,神情突然猥琐起来,“不会是那儿出了问题吧,唉,事关男人的自尊嘛,我懂……”
汪星燃打断他越跑越偏的猜想,干脆全盘托出:“肝癌晚期。”
一瞬间林起渲像被按了静止键机器人,表情和动作一应停在原地,一股凉劲从天冷盖灌下去,一直麻到尾椎骨:“你甭骗我啊。这他妈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是不是……”
他轻啧一声,“我就知道你这反应,腿别抖了,看着烦。”一口憋着的劲仿佛真正找到出口一般,汪星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如释负重的疲惫:“是真的,医生说治疗得好的话最多也就一年半。”
林起渲捂住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那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汪星燃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不治了呗。”
林起渲忍住骂他的冲动“你确定真不治啊?”
“我怕疼啊。”他实话实说道。
“我今天真不该进你这门。”林起渲烦躁地站起身“一进门你就说这种消息折腾我……真是,你以后打算咋办?”
“没想好。”汪星燃仿佛突然找到解脱一般坦然,“先在医院呆个两天,把肝硬化的问题解决。癌症反正也治不好了……我打算过几天把公司交接一下,然后出去旅行……趁最后的时光看看大好河山吧。还记得我大学时和你说的梦想吗?”
林起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边旅拍一边写游记?汪霞客?”
“惭愧惭愧。”他谦虚道。成功换来林起渲一个完美无缺的白眼。
两人又胡天胡地地聊了一会儿,林起渲大概实在被他磨得忍无可忍,终于起身向外走去,临近病房门口时,汪星燃道“谢谢。”
林起渲侧过身,发胶支撑着他的头发维持着潇洒恣意的蓬度,却遮不住眼角下方一片湿润的反光,他糯了糯唇“有什么好谢的。”
“今天你要不来,我可能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明白。”汪星燃难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能和你说清楚,到时候和我父母讲起来也轻松一点。”
“你轻松了我得憋死了。”林起渲故意恶声恶气“合着我出去之后还得帮你打掩护。”
“国际惯例嘛,我抄作业你望风。”
他终于失笑,低声道“行,再给你当一次防守。以后要是有情况……随时喊我。”
汪星燃微微一笑“保证不和你客气。”
病房门关闭之后,汪星燃给自己倒了杯水,再一次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灰色的大楼,并排而立的几棵青松,中间的一棵上挂了一个不起眼的鸟窝。没有多出的阳光,没有风,仿佛是几秒前景象的完美再现。独独缺少了人影。
何必多心呢。
他闭了闭眼,秉持着自己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最后的倔强。将身体往医院的盖被里缩得更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