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密屋惊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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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琊贵为吐蕃公主,明着被大理寺收监,实际则是被大理寺软禁在了使者行辕。大理寺卿为彰显寺威,在行辕内外布兵把守,除了大理寺的人以外,任何人都不得见青琊公主,就连同行的使者也被隔离起来。

    翌日清晨下起了霏霏细雨,李郅听闻昨日大理寺为使者行辕送去的饭菜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恍然想起上奏此案时陛下特意嘱咐过,案子未破前须好生招待吐蕃公主,赶紧命黄三炮准备一盒早点给使者行辕送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黄三炮拎着食盒回来,神色多了几分幽怨。

    李郅正读着卷宗,斜眼瞥着食盒,头也不抬,“回来了?”

    “嗯。”

    “吃了吗?”

    “吃……倒是没吃。老大,青琊公主提了个要求,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李郅从卷中抬起头,蹙眉看他。

    黄三炮壮着胆子道:“青琊公主点名让您亲自给她送,否则就绝食,叫咱们大理寺没法跟陛下交代。”

    说罢,又无辜地补了句:“这些可不是我说的,都是青琊公主说的。”

    李郅似乎对此早有预感,未多说什么,接过食盒,提了把伞便出门了。

    绵绵细雨仍旧飘着,街面上行人稀稀两两,到处一片湿漉漉的景象。李郅提着食盒穿过西市,途经门庭寥落的凡舍时,本想进去招呼一声,门风里瞧见公孙四娘正和飞鱼耍得开心,便止住了脚,不禁心下猜想,她的儿子是否也有这么大了呢?

    快到晌午,李郅才把食盒送到行辕。青琊一早便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等着了,饿了半天,终于见李郅提着食盒过来,连忙叫人将点心拿上来食用。

    李郅见之不解,“之前送过来饭菜的不合公主胃口吗?”

    青琊抚了抚吃噎了的胸口,咳了咳,道:“你们大理寺送来的饭菜都是经过特殊照顾的,怎么会不合胃口呢?

    李郅坐到石凳上,倒了杯水给递她,“那是为何?”

    青琊笑吟吟地接过杯子,呷了一口,“长安这几日有点闷,尤其在这如同牢笼一样的行辕里,实在煞人胃口。好在今早下了雨,冲散一些闷气,这才有了点食欲。”

    李郅又道:“今早三炮给公主送了点心,公主作何也不吃?”

    隔着石桌,青琊的手不安分地抚上他的前襟,娇滴滴道:“人家只是想见李少卿而已。自从被关进来,李少卿可是一次也没来过呢!难道李少卿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杀的人吗?还是……”她眯起眼,笑得百媚丛生,“李少卿打心底相信,我根本没有杀人?”

    人前一向端庄的青琊公主此刻俨然一副轻媚戏谑的形容,李郅虽心下明白不过是吐蕃公主对大唐臣子的试探而已,但还是慌于招架后退了一步,“最近案子比较多,我只是没空来罢了。”

    青琊搁了酥饼,颇有深意地瞧着他,“听说大理寺为朝廷破案无数,唐王陛下更是对你赞不绝口。我本应放下心来相信你们大理寺,可最近读到的一些民间的话本子上也有说大理寺曾叛过一些冤假错案的,唔,塔塔的案子可不就是这样?想我堂堂吐蕃公主,若在这大唐被人冤枉了,那吐蕃与大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两国之谊恐怕就……”

    李郅义正言辞,“公主放心,就算大理寺不能为公主洗刷冤屈,朝廷也会还公主一个公道。”

    青琊神秘地笑了笑,掩口小声道:“书上说,陛下其人心思缜密,阴狠诡谲,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李郅神情一变,低斥:“不可妄议陛下。”

    青琊掩面嗔笑,“李少卿稍安勿躁,不过是些民间野闻罢了。对了,不知李少卿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李郅瞥了她一眼,严肃道:“只要找到杀死苏儿瑾的凶手,大理寺自然放人。”

    “苏儿瑾?”青琊听来耳熟,眉眼一挑,“你说的可是住在长安东郊那个梨花村的苏儿瑾?”

    “怎么?你认识?”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苏儿瑾这个名字在这个故事中出现过一两次。不知李少卿有没有兴趣听?”

    李郅尽量掩饰眼中的好奇,“什么故事?”

    青琊安逸地舒了舒腰身,一手支颐娓娓道来:“太仆寺以前有一位牧监名叫苏木生,梨花村人。两年前,陛下带长乐公主出城狩猎,在狩猎过程中,长乐公主所骑的马突然失蹄,导致公主从马背上摔下来,昏厥了三天。后来经大理寺调查,长乐长公主骑的那匹马由于养护不当,导致前腿骨折,所以才会在奔跑的过程中摔倒。大理寺将调查结果告知唐王陛下,唐王陛下龙颜震怒,当即赐死了负责养护那匹马的牧监,也就是苏木生。据说行刑那天,公主身边的一位奴婢偷偷找皇后禀明了那天选马时的情况,说公主当天骑的那匹马在出太仆寺之前是经过典牧和所有牧监检查过的,马本身并没有问题。长孙皇后当即招来典牧问话,典牧不敢撒谎,称公主骑的那匹马在出太仆寺之前的确没有受伤。”

    “难道是有人蓄意谋害公主?”

    “谁知道呢?虽然皇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碍于陛下的颜面,错杀也便杀了。从那开始,长乐公主被禁止出宫,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奇怪的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名奴婢就被流放了,据说是因不小心打碎了唐王陛下赐给一位妃子的玉佩。”

    “这些和苏儿瑾有什么关系?”

    “巧的是苏儿瑾和苏木生曾有婚约,苏木生死了以后,他的父母也跟着相继去世,这段姻缘也便结束了。”

    李郅心下犹疑,“长乐公主狩猎受伤确有其事,不过,公主怎么保证其中是非曲折都是真的?”

    青琊浅浅一笑,摇首吟来:

    相逢春意盛,别时春阑珊。

    桃花犹可谢,相思却难绝。

    曲罢君莫忘,来年三四月。

    桃花一如初,妾心一如故。

    “这首词曲乃江南名妓柳柒柒所唱,李少卿对此并不陌生吧?”

    每当有人提起江南柳柒柒,李郅的心里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抵触,“你想说什么?”

    青琊笑道:“当年隐太子微服私访去江南考察民情,在那儿邂逅名噪一时的歌妓柳柒柒,两人一见钟情,彼此吸引。太子走的那天,她便是唱了这首词为太子送行。太子走后,柳柒柒孤身一人去了汴州,并在那里生下了太子的孩子。孩子长到三岁时,柳柒柒因积劳成疾,命不久矣。弥留之际,她托人给太子送了一封信,但不知因何,这封信却到了秦王那里,秦王亲自去汴州把孩子接回长安并送进太子府,太子深感愧对柳柒柒,认下孩子,还为孩子赐了字,字唤……”青琊顿了顿,别有深意地吐出两个字,“承业。”

    柳柒柒和隐太子的故事乃当世皇家秘辛,即便是一些稗官野史也不过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少有人敢大肆提及,而一位外来的吐蕃公主却对其中的来龙去脉了解得如此清楚,李郅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警惕,“看来青琊公主此番长安之行做了不少准备啊?”

    青琊讪讪看向别处,“不过是多读了些民间话本子而已。李少卿还怀疑我所说故事的真假吗?”

    李郅神色复杂,没有接话。青琊趁热打铁,循循试探,“难道……李少卿就没有怀疑过那封信为何会到秦王手里吗?”

    李郅眼底渐寒,不怒自威,“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琊兀自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李少卿莫要动气。”

    “老大,有案子~”

    正说着,院外传来黄三炮焦急的呼声,李郅应声跑了过去。紧接着,曲折回环的长廊里传来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

    “什么事,慌慌张张!”

    “老大,又发生一起命案。吕太仆的次子吕言被发现死在城外苍云寺后山的柴房里。萨摩和双叶已经带人去了,现在就等你了。”

    “走,去看看。”

    闷热潮湿的行辕又恢复了如置死潭的宁静,青琊怔怔地望着长廊,平静如水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困惑,“吕言?”

    苍云寺的后山是一片葱郁的树林,寺里所用的木柴大都来自那片林子。为了方便储存这些木柴,寺院在林子中央建了两间柴房,柴房不算大,方正约有十来步远。

    萨摩多罗和谭双叶到达案发现场时,柴房周围已经聚满了人,除了寺里的僧侣和吕家的奴仆以外,还有一众瞧热闹的香客三五扎堆地围在一起讨论。

    谭双叶背着工具箱进柴房里检查尸体,萨摩多罗找到吕太仆向他询问案子的大致经过。

    提起吕言,年近六旬的吕太仆悲从中来,直呼“造孽”,“某每年三月中旬都会带着小儿来这寺里礼佛七日,今日才是第二日。昨晚一切还都好好的,我亲眼看他回的禅房。我怕他偷跑出去,还特意安叫人在门口盯梢,没想到这不肖子竟从后窗溜了。谁曾想他会在这荒岭之地丧命啊?”

    “尸体是谁发现的?”

    吕太仆指着其中一位站在门口张望的小僧,“唔,就是那位小师傅。”

    萨摩多罗命人将那小僧领来,小僧心领神会地跟着侍卫过来,见了萨摩多罗,低头道了声“阿弥陀佛”。

    萨摩多罗开门见山道:“说说你是如何发现尸体的吧!”

    小僧道:“贫僧是这寺里的燥司,专门负责厨房烧火。今早做饭的时发现厨房里的木柴不够,我便来这柴房打算背些回去,到这儿以后发现门推不开,我想兴许是某位走夜路的施主来此借宿,便喊了几声,可是没有回应。后来,我回寺里叫了两位师兄和我一起,我们三人合力才把门撞开,撞开以后就看见小郎君他……”小僧眉目不忍,又低低念了句“阿弥陀佛”。

    萨摩多罗走到被撞得歪歪斜斜的门边,矮身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门闩,问那小僧:“这间柴房平时都不上锁吗?”

    “早年传闻这林子里有猛兽出没,外人都不敢靠近这里,除了我们寺院的人以外,基本上没什么人来,所以柴房也就没有上锁。”

    萨摩多罗将目光移到门板上,劣迹斑驳的木板上面果然有几道清晰的抓痕。

    “你可知是什么猛兽?”

    “年前听寺里的香客说,有一只大虫逃到了我们寺院的后山林里。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是一批西域人带了一只大虫来长安表演,岂料还没进城,大虫就在半路中跑了。后来就有传闻说那只大虫逃到了这片树林里。一开始众师兄们都很害怕,我们也曾上山找过几次,都没有发现大虫的踪迹,所以现在我们都习以为常了。”

    萨摩多罗拿着断掉的门闩来到柴房里,柴房没有窗户,只能从门口投进一些光,是以显得比较昏暗。屋子的一侧堆满了木柴,另一侧跺了一些干草,死者衣衫不整地躺在干草堆里,面目完好,但身上却布满各种深浅不一血淋淋的爪痕。

    萨摩多罗掩面扒了扒干草堆里的尸体,问旁边正在尸体上查验的谭双叶,“死因确定了吗?”

    谭双叶停下手上的活儿,神色犯难:,“死因很蹊跷。死者的肩膀、手臂、腿部均有不同程度的抓伤和啃食的痕迹,但这些伤均没有伤及要害,如果伤口没有被感染的话,不应该致死。从表面上看,死者面部肿胀发绀,更像是窒息而死。但柴房里空间充足,死者喉部无异物,颈部无明显勒痕,所以,具体窒息原因我现在还无法确定。我需要把尸体抬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死亡时间呢?”

    “根据死者身上的尸斑和腹部的膨胀程度,基本可以确定死亡时间为昨晚亥时。”

    萨摩多罗撩开死者的袖子,青肿的手臂上立刻暴露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觉得这些伤口是什么所致?”

    谭双叶眉头紧了紧,“有点像大虫的爪子,当年阿耶被大虫抓伤过,伤口跟这很像,不过时隔久远,我记不太清了。”

    萨摩多罗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门闩,迎着外面照进来的光,门闩上一抹刺红的血迹显得十分扎眼。

    谭双叶收拾好工具准备去门口透透气,起身的瞬间带起一阵风,风里若有若无的气味引起了萨摩多罗的注意。萨摩多罗伏在死者身上仔细嗅了一遍,叫住了正要离开的谭双叶,“双叶,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上似乎有一股石楠花的味道?”

    “早就发现了!现在正是石楠花的季节,这种花的气味那么浓烈,随便从有石楠花的地方一过就能沾得满身都是,没什么奇怪的啊?”

    萨摩多罗凝目摇头,突然起身跑到外面,随手拉住一过路的小僧问:“小师傅,你们寺院里种的可有石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