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萧铭寒与苏问柳到兰城之日才降了一场大雪，又逢边疆极寒时期，积雪难化，一路望去竟是白茫茫一片，好不撼人心魄。

    但这景致一时间瞧着好看，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望得久了对眼有损害，严重些的，就是瞎了也说不定。

    萧铭寒同带来的几十个精兵都换了白战袍，沿路尽可能地顺着途中树林小路走。

    “子昭，这是要做什么？”趁着休歇的空隙，苏问柳寻到单独坐在一侧的萧铭寒，也不多循规蹈矩了，坐到萧铭寒身边，小声问出心中困惑。

    锦七去取了一囊袋干净初雪化的水回来，还未走近便听到苏问柳对萧铭寒的称呼，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萧铭寒也没什么反应，便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你瞧着，我们这是去哪儿的路？”萧铭寒抬首扬了扬下颚示意让苏问柳一路来的方向。

    “王爷。”锦七将水囊递给他，自觉地走开同不远处的将士们坐一起。

    萧铭寒点点头，接过水囊，正待取开塞子就要饮时，被苏问柳皱着眉摁住了他就要举起水囊的手。

    萧铭寒侧首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才化的雪水太冰了，恐王爷身子受不住。”说着就要拿过他手里的水囊欲用内力给他温一温。

    “行军打仗之人，不该这么娇贵的，”萧铭寒却是笑了笑，没有松手任他拿过去，自己就着这冰水喝了几口，“路上恐生变故，你还是多留点力气以应对才好，别费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若真出什么事，本王怕是也无暇顾及你。”

    他虽不知萧铭寒深浅，经之前去王府一遭，也多少了解这人不可小觑。

    若是真到萧铭寒也无暇顾及的地步，自己大抵也算是自身难保了。

    苏问柳只好收回手，抬眼望了一眼不远处，他想了想，问萧铭寒：

    “这是，我们来时的路么？”

    “对。”萧铭寒笑着应了一声。

    “这是要去接副将他们，”苏问柳微微侧首望向萧铭寒，“是出了什么岔子么？林将军离开了，你听了二话没说就过来接人，还须一路隐蔽行事。”

    苏问柳思虑片刻，未等萧铭寒言，声音更轻了些：

    “是有蛮族奸细混入关内了吗？”

    “本王现在也无法下断言，只是有这个猜测罢了，”萧铭寒对上他的视线，“方才小厮的话你也听到了。定远将军匆忙赶来，林洵又立马跟着去了关边，而早先救下的一些部族流民又在这个时刻溜了几个，本王猜……应是部族可汗带兵来袭。

    若是小事，定远将军是不会轻易来找林洵的，况林洵如今还有伤在身，若是一点小打小闹的，他也不会亲自过去。”

    萧铭寒都说得如此详尽了，再连着这两日在兰城见闻，苏问柳亦是醍醐灌顶。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萧铭寒道：

    “是不是因为我的提议，才给了蛮子这个机会？”

    “不是，”看出他的愧疚与自责，萧铭寒也未刻意安慰他，语气平静给他分析道，“这只不过是他们又一次开战的借口罢了。没有你的提议，这群人也会另寻其他办法找个茬出来的，总归都是要经此一遭的，错不在你。”

    苏问柳抿了抿唇，心下还是不太好受。

    “走了。”萧铭寒站起身，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抬头向锦七点点头，锦七会意，起身低声唤了其余几人。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带着几分重量的暖意，苏问柳稍稍心安了些许。

    “子昭。”苏问柳起身落后萧铭寒半步。

    “嗯？”萧铭寒没有回头。

    苏问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

    他想问，皇上不是只派你来这里支援送粮草兵马吗？

    你是打算留在这里直到林将军打完这一仗吗？

    苏问柳张了张嘴，眼角的余光瞥到锦七带着人轻声跟了上来，便闭上嘴没有问。

    锦七在他们稍作休歇时出去过一趟，紧走两步跟了上来，他对苏问柳微微颔首以示礼，遂追上萧铭寒的步子，附在他耳侧禀报了方才出去时所侦察到的些许情况。

    萧铭寒无暇多问苏问柳，便微微低首，放慢步子听锦七禀报，脸上一贯的笑意也泯去，他垂了垂眸，像是在思虑什么，片刻才复又对锦七吩咐了几句，锦七听命，等在原地，落后两人几步，同跟上来的几十人一起。

    苏问柳望着那人挺得笔直的背影，这才如梦方醒地想起什么。

    他大概是出来得久了，撒欢撒太久，连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都忘了。

    也竟然……不知不觉做了这么多出格的事，连那人的表字都叫得这么顺口了。

    他心下有些茫然地叹了口气——我这是想干什么呢？

    “你方才想问什么呢？”萧铭寒却没忘，极体贴地放慢步子等了一等，同苏问柳并肩走，低声问他。

    “没什么。”苏问柳对他笑笑。

    但苏问柳到底是从小被苏府人安安乐乐养大的，虽是学富五车、又得教于天下名师，但到底涉世不深，纵使平日在一堆脂粉气重的公子小姐里能很好地掩去自己的情绪，不轻易示人。

    可到底是嫩了些。

    萧铭寒侧首看了他一眼，便大致猜了一猜他心中所想。

    “边疆危急，朝中经先帝一难，众名将贤臣乞骸骨的乞骸骨，性子烈些的，早就下狱，现在不知投过几回胎了，”

    萧铭寒垂着眼低声对苏问柳解释道，脸上还是习惯性地带上些许笑意，

    “如今朝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亏得林洵在西北撑了这些年忍着没找皇兄要人，其他几个边境地方，也都不太平，想必皇兄如今也是焦头烂额的。”

    “那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自然是要留的，”萧铭寒侧首对他笑笑，“你与李公子都是来此历练一番的，不必留着一趟，本王会找时间派人将你二人安然无恙地送回京城，临走时两府大人与皇兄都有嘱咐过，本王这点分寸还是拿捏得住的，不必忧心。”

    苏问柳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意并不是担心自己会在西北有何险难，他是忧心萧铭寒。

    可是他说不出口，因着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莫名其妙的心绪是从何而来的。

    “蹲下！”萧铭寒抬首望着前方，不知看到了什么，左臂后曲手上对着锦七一行人打了个手势，右手轻轻拉了苏问柳一把，苏问柳忙跟着蹲下身，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并不多茂密的草丛后。

    锦七同跟来的人见到萧铭寒手势，动作敏捷地蹲身伏在草丛间，连窸窣的声响都不曾传出。

    顺着萧铭寒蹙眉望过去的目光，苏问柳看到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应当是邵桀与李绪风同几个副将带着大军在后。

    “是李绪风他们。”苏问柳声音压得极低。

    “不对。”萧铭寒却没有放弃警惕，他定定地望向远处不缓不慢而来的军队，分辨出骑马在前的几个副将与李绪风，又仔细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人。

    “那人本王没有见过。”萧铭寒一眼望过去，提示苏问柳道，“三排左三。”

    “沿路来接的副将人不少，会不会是王爷……忘了。”苏问柳顺着他的提示看过去。但排头的人，除去李绪风、邵桀和在军队中闲谈时识得的几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可能。”萧铭寒摇摇头，语气却斩钉截铁得不容置喙，“这个队阵是本王列的，有这个能耐站到前面的人，本王不可能不识得。”

    可是这些人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若是突袭，这形单影只地派几个人进来，做些螳臂当车式的无用功，有什么意义呢？

    萧铭寒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了看两侧地貌。

    西北大多荒野高原，盛密丛林极少，两侧算得上平坦宽阔，若是选在这个地方夹击突袭，未必也太容易被发觉了。

    何况这里是关内，早几年前林洵接手便是重重把守，监管严密，蛮子们要派奸细进来已数不易，都要绞尽脑汁不知道才送的进来几个，更是没有机会将军队大批大批地往关内送，就为了截断林洵援路。

    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若换作是本王——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