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花期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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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晓卿着急所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好的小伙伴,最忠心的小丫头春杏。

    听得卧病在床的谢清明提起那吏部刘侍郎,纪晓卿很快就想起了这人日后还会与自己的春杏有关联。

    要说那吏部刘侍郎,上辈子也是托了自家女儿刘婉儿的福。自打刘婉儿入了宫,皇上谢城就对她呵护得紧,宠幸得多了,也就成了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之一。这后宫前朝,自古就是一体。吏部刘侍郎至此,仕途也就顺风顺水,不论到哪儿人都得买买他三分薄面。

    刘侍郎在官场上有个诨名,叫“六十浪”。皆因他虽已年至六十,但为人好色轻浪而得下这花名。有道是后浪推前浪,通常前浪都是拍死在沙滩上的。但他刘侍郎这好色之心非但没拍死在沙滩上,反倒还一浪更比一浪强,年年对收小妾的兴致是有增不减。

    纪晓卿清楚记得,她的小丫头春杏,是在她成亲后快一年的时候,有一回回纪府去给她取东西,可巧就遇上了她的阿玛首辅纪成在府里举办小规模的宴饮,也可巧那好色的刘侍郎也位列其中。

    春杏虽然生得并没有沉鱼落雁之姿,但丰润可爱的少女气息还是非常清新动人的。那刘侍郎瞧见了甚为心痒痒,竟偷摸着离席,解酒装疯,强行于无人处行了好事。

    此事一出,纪晓卿的阿玛纪成,既为了迅速了结此事,也为了送个顺手人情,便将失魂落魄的春杏偷偷送与醉醺醺的刘侍郎带回府邸去做了侍妾。

    纪晓卿左等右等春杏没有回来,便差人去接她。到了深夜,那去接春杏的下人才回来复命。纪晓卿见那下人空手而归,又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破天荒要人仗责于他。那下人吓得当即跪下,露出胳膊来,方交待出春杏的遭遇。

    纪晓卿见那小厮手臂上都是勒痕,方知他一到纪府去接人就被捆住扔到柴房里扣下了,直到春杏被刘侍郎成功偷摸带走后,纪府的人才放了他回来。看那青紫不一的勒痕,纪晓卿也知道他曾有过大挣扎,便也无法再真的仗责于他。

    谢清明那阵子正是在外出征,纪晓卿那晚是连夜赶回纪府去给春杏讨说法的。这已然是上辈子包子性格懦弱胆怯的她,所付出的最大勇气了。因为纪晓卿就连自己受了委屈,也是不敢声张的人。但是当她跑到纪成的房门前时,还是跪下痛哭,请求阿玛纪成去带春杏回来。

    时至今日,纪晓卿仍然记得当初的那份痛彻心扉。

    “阿玛!我求您了!春杏她正是花样年纪的少女,怎么能生生被那刘侍郎余生糟蹋!阿玛我求您了,您让刘侍郎把春杏还给我吧!”

    酒醉醒了大半的首辅纪成当即就赏了纪晓卿一巴掌,打得她歪倒在地,恨铁不成钢道:“孽障!她春杏不过是丫头,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值得你如此披头散发,丧失体统地对你的阿玛发疯么!如果今日没发生这事,那春杏最后配个什么小厮,我也便都由你折腾了。可今天这事就是出了,她春杏也就是已经委身给刘侍郎了。一个失了身的女人,你以为还会有什么干净人家要吗?你别天真了!刘侍郎是买了我的面子,才会要了她回府做侍妾去。能给刘侍郎做侍妾,是她的造化了,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大福分!他要是不买我当朝首辅的面子,完全可以玩儿完了扔,你懂不懂!”

    纪成的话句句刺耳,也刺痛了纪晓卿的心,她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什么狗屁福分!谁要他买面子了!是他这老畜生先欺负了春杏的!春杏就是再没人要,我也能养她一辈子!你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不过是为了自己,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也掩盖不住你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龌龊下流!”

    首辅纪成气到发抖,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是谁允许你这么对阿玛说话的!是谁给你这个资格对你的父亲大吼大叫的!我怨不了别人,是我从小惯坏了你,害你变成这般说疯话怪话的疯婆子。你这就给我滚出去!来人,把她拖出去!”

    纪晓卿最后也没能赶到刘侍郎府邸去求他放了春杏,因为当晚她被强行拖走后,就一路严密看管着被带回了九王爷府。痛彻心扉地哭了一路后,她没等到下车就昏厥过去了。

    至此,高烧一不退一病就是一个月,整个人活活就瘦脱了相。

    等谢清明回来的时候,稍有好转的纪晓卿便拖着憔悴的容颜去中院求了他,把春杏的遭遇都一并告诉了他:“王爷,求你救救春杏。”

    谢清明并没有像首辅纪成一般的反应,他扶起了纪晓卿,心疼而沉着地给她分析这件事:“晓卿,首先你要认清一个现实,被刘侍郎碰过的女人,寻常男子除非多生了一个胆,否则是不敢再娶了。也就是说,春杏若是离了刘侍郎,她的下半辈子,便是孤独终老。就算你愿意养春杏一辈子,那春杏是否愿意,你可知道?”

    纪晓卿当时默默垂泪,掏出了一叠厚厚的信纸递给谢清明:“这是下人刚刚才交给我的。春杏去了刘侍郎府上,几乎是一天就给我捎来一封信,可当时我尚昏沉病中。春杏的每一封信里,都详细地写了她在刘府过上的好日子。说什么从前都是她伺候人,现在终于有人伺候她了。说是得了好些绫罗绸缎,舍不得做衣裳都攒着要送给我。还说天天都有很多好吃的,可以放开了吃。可是我不信,一点也不信!她就是在骗我!”

    谢清明看到了那些信纸上,每一张上几乎都不满了被水渍给氤氲模糊的字,心下一声叹息:“春杏是个好丫头,可惜了啊。她怕是知道你或许也无能为力,怕是担心你会如此自我责备,所以才每天都给你来信,流着眼泪也要告诉你她过上的好日子。”

    纪晓卿泪眼朦胧,她知道细心的谢清明已然看出了纸上欢笑之下的辛酸隐忍:“王爷。”只这一句,纪晓卿泪如雨下。

    谢清明没再分析,只重重地给了她一个拥抱:“你放心,不出三日,我定带春杏回来见你。不,是永远回到你身边。”

    纪晓卿是怀着极大的期盼和煎熬过那三天的。

    她知道,但凡谢清明应承的事情,不管是用什么手段,他一定都能做到。

    到了第三天,纪晓卿果然在王爷府里再见到了春杏。

    只不过这次,春杏既不能背后写信欢笑,也不能当面相拥诉苦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谢清明是带了春杏的尸首回来见纪晓卿的。

    本来他已经打听到了,刘侍郎初时折腾得厉害,但因春杏总暗自垂泪,刘侍郎瞧了觉得不喜兴。加之府里其他莺莺燕燕也多,不到一个月,过了新鲜劲儿也就逐渐疏远撇开了。

    谢清明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此时他去开要人的这个口,刘侍郎一定卖他这个面子。毕竟,一个丫环而已,当初要不是顾了首辅纪成的面子,他也一定是玩儿完扔的。

    谢清明亲自去接春杏那天,见春杏虽是也瘦了一圈,但是兴高采烈地又仿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也就放下心来。

    可万万没料到,马车没行出多远,春杏就开始吐血。

    “春杏!你今天早上吃过什么!”谢清明有了不好的预感,赶忙扶住了疲软下去的春杏。

    春杏摇了摇头,继而笑着流泪了:“我早上只喝了刘府家奴刘构递来的一碗送行茶,其余什么也没吃。说是夫人赏的,实在推托不掉才喝的。王爷,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轻生吗?因为我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死。我要是死了,我家小姐可怎么办呢?所以我绝对不能死,我要好好活下去。可是王爷,我等不到了,我真的太疼了。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从此以后,她就只剩下你了。王爷,你……”

    春杏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沫子,含在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收了笑容后,只有眼泪在大滴大滴地滚落到谢清明扶着的手上。

    谢清明感受到了眼泪中的炽热,郑重地给了苦苦挣扎的春杏承诺:“春杏,你放心,有我一日,纪晓卿便永远都是福晋,我会护她周全。”

    春杏使劲摇头:“不……”

    可惜她的那句“不够”,终究是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纪晓卿在看到春杏冰冷的尸首后,揪住谢清明的衣襟哭喊了一声“我要报仇!”,便再度昏厥了过去。

    之后的一年里,心腹丫头春杏的无辜枉死给了本就被侧福晋阮烟萝各种徇私排挤的纪晓卿极大的打击。她开始无比怨怼自己的不幸:想爱的夫君,一直有其他女人在强势抢夺分割他的宠爱;想爱的伙伴,从此与她阴阳相隔永生不得再重逢的机会。

    纪晓卿悲愤交加,但是她是如此孱弱无能的包子性格。对内,她根本斗不过心思活络的侧福晋阮烟萝,只会默默流泪生闷气。对外,她根本没能力去给春杏报仇,还是只能默默流泪生闷气。

    她是如此无能为力,如此无能,如此无力。

    谢清明一直在宽慰纪晓卿:“我一定帮你报仇,但是最好的时机,要等。”

    纪晓卿无言以对。

    侧福晋阮烟萝窥见了纪晓卿的心事,主动毛遂自荐:“姐姐,我可以帮你杀了刘构,给春杏报仇。”

    纪晓卿知道有得必有失:“那你想要什么回报?”

    侧福晋阮烟萝媚眼一笑:“妹妹什么都不要。”

    纪晓卿摇头,她只当是一句玩笑。贪婪如阮烟萝,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要呢?

    可第二日,纪晓卿得知,刘侍郎府里的家奴刘构,于花街柳巷被人乱刀结果。

    当晚谢清明回府后,勃然大怒:“是谁做的!说!”

    侧福晋阮烟萝泪眼迷蒙地跪下抱住了谢清明的腿:“是烟萝鬼迷心窍!姐姐告诉烟萝,只要能杀了刘构,她便让出福晋之位离开王爷。烟萝实在太想要王爷全部的爱了,这才铤而走险,买凶杀了刘构!”

    谢清明松开了阮烟萝的手,深深长叹:“烟萝,你惹下大祸了!刘侍郎连夜进宫去找皇上哭诉,皇上对此事震怒,下令严查。你所雇之人已经落网,对你买凶之事供认不讳。这事儿,算是把九王爷府给卷进去了。”

    纪晓卿不知所措,她简直不可置信阮烟萝会这么说:“王爷,我没有。”

    已是焦头烂额的谢清明失望地看了纪晓卿一眼,气急攻心:“晓卿,我不是反复跟你说过吗?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但是要等一个时机,要等。可往日温顺如你,为什么就等不住呢?”

    只有谢清明自己才清楚,他会如此失落,只是因为听见阮烟萝说,为了报仇,纪晓卿竟不惜让出福晋之位离开他。纪晓卿竟然选择以离开他为赌注冒险,没有选择相信他给的诺言。

    他谢清明于纪晓卿眼中,终究还比不过与她从小长大的姐妹情谊。婚姻,当真是让他昏了头。像他这么腹黑又能言善辩的人,当时怎么会这样傻,竟然想得到纪晓卿心无旁骛的信赖呢?也许所有所谓的真心,从一开始就是只有他一个人当了真吧。

    谢清明无比沮丧:

    他和她的爱情,注定不只属于谢清明和纪晓卿。

    他和她的归宿,和其他王公大臣一样没有本质分别,不过是披了爱情外衣,看起来并不□□的联姻。

    他怎么会贪恋纪晓卿对他百分百的信赖呢,事实证明,这终究是不可能的啊。

    而更让此时的谢清明心烦意乱的是,行凶之人既然已经指认了阮烟萝,纸是包不住火的,纪晓卿势必是要被牵扯进来了。

    “春杏,你放心,有我一日,纪晓卿便永远都是福晋,我会护她周全。”谢清明想起了自己对春杏的承诺,觉得现实简直是残酷又讽刺。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谢清明还是不甘心,想再给纪晓卿一次机会。

    “你既然都不信了,那我也没有办法。我没什么想说的。”纪晓卿忍住了泪水,她什么也不想争辩。

    谢清明,终究是没能等来纪晓卿亲口的解释。

    很多解释,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自然而然就成了误会。性格决定命运,当真是所言非虚。

    然而,即便是重生后的纪晓卿,也只知道这事最后是以谢清明赔出了很多银子方才了结的。她不知道的是,谢清明当时为了让事情终止在行凶之人那里,上下打点倾尽了半副身家。她也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因为要保住她,谢清明根本不会为任何人做到这个份上。她更不知道的是,这次事件,间接导致了谢清明最后兵变失败。

    而眼下火急火燎赶去找春杏要偏方的纪晓卿,根据她所知道的事,所能想到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谢清明赶紧好起来去查案,一定要将恶奴刘构绳之以法!前世没能亲自了结的恩怨,这辈子,她要亲手去了结。

    让谢清明火速好起来,纪晓卿能感觉到自己的一份私心:刘构若是提前死了,那春杏就不会出事了!

    可是莫名地,纪晓卿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一份私心。

    纪晓卿为这第二份私心,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