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胸中有丘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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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晓卿在跟着谢清明往西院赶的时候,总觉得这一幕仿佛有似曾相识之感。等到了西院屋里见到阮烟萝后,纪晓卿的记忆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怪不得觉得这么熟悉呢,这不是上辈子阮烟萝的惯用伎俩嘛。

    纪晓卿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成亲不多久,有一回谢清明只带了她去宫里参加宫宴。刚一回来,也是阮烟萝的贴身丫环瑞喜火急火燎地来请谢清明去看看酒醉的侧福晋。

    这一看吧,阮烟萝在屋里解酒撒痴,哭着闹着抱着谢清明死活不肯松手。谢清明没奈何,也心疼阮烟萝表现出来的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当晚,也就宿在西院陪她。

    纪晓卿那晚后来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也身子也不舒服了,春杏当时想去西院找谢清明过来瞧瞧。可西院连门都没让春杏进,反而差了两个大力的丫环,把春杏给架了回来,顺便体贴地带了一箱子药给纪晓卿。

    当时,纪晓卿气愤难当,当晚就病得厉害了,一连缠绵病榻了好几天。但是,纪晓卿又莫名觉得因为这种屈辱生病说出来为人道是更难忍受的事情,何况她的阿玛除了痛斥她无能,恐怕根本不会为她出头。最后,她硬是忍气吞声,什么都没有对前来探病的谢清明说。

    谢清明也不知道纪晓卿为何怏怏不乐在生闷气,多在软棉花上捶了几拳,也得不到什么声响,只见她默默转身流泪。时间长了,谢清明也误解是自己的出现惹她不开心了,便有好些日子没过来东院,好让她好生养病。

    但是,他这一不过来,虽是称了侧福晋阮烟萝的意,可纪晓卿的病更是结结实实地加重了。

    眼下,纪晓卿冷眼瞧着正坐在地上,举着酒杯在嘻嘻傻笑的侧福晋阮烟萝,暗自下定决心:本福晋这回,还就跟你面对面杠上了。看是你的暗箭伤人厉害,还是我的明刀明枪厉害。

    纪晓卿心里清楚,她并不是在为了谢清明的爱而争风吃醋。

    而是她知道,不争馒头争口气,她这辈子,非得好好地出一回上辈子受过的窝囊气不可。

    “王爷,你来——”坐在地上的侧福晋阮烟萝撒娇卖痴地朝着走过来的谢清明伸出了双手。

    谢清明蹲下握住了她的手,要搀扶她起来:“烟萝,虽是天时回暖了,可地上究竟凉。听话,快起来。”

    侧福晋阮烟萝的笑眼眯得更明显了,像小孩子耍赖似得抓着谢清明的手,往自己的衣襟上引:“王爷,烟萝没有醉呢,你不信吗?不信的话,你听听呗,烟萝的心跳到底快不快。烟萝觉得,一点都不快。”

    瞧那谢清明手即将覆盖的方位,阮烟萝还真是存了心要纪晓卿面前示威了。

    纪晓卿快步上前,抢先按了下去,手感果然不错:“王爷,妹妹的心跳,果真跳得很是平稳呢。看来啊,她还能喝呢。”

    谢清明一听纪晓卿又暗戳戳地叫起了自己“王爷”,就知道她又要出幺蛾子了,嗔怪道:“胡闹。”

    纪晓卿一把搀扶起了并不打算起身的侧福晋阮烟萝,自顾自对阮烟萝说道:“妹妹,王爷日理万机的,既然你醉了,要是劳烦他还要在晚上照顾你,想来你也不落忍吧?这样吧,你好好休息,我会勉为其难照顾好王爷的,你就放心睡吧。”

    一听纪晓卿这不怀好意的话,软绵绵倚靠着谢清明肩膀的侧福晋阮烟萝还怎么能够放心呢。

    她晃晃悠悠地抓着纪晓卿的手,把她那过于主动自觉的爪子给默默移开了,媚眼如丝地靠着谢清明撒娇道:“王爷,烟萝真的没醉。”

    纪晓卿逮着个竿子就往上爬,忙对阮烟萝趁热打铁:“妹妹既是没醉,我刚好也想喝酒了,那不如干脆陪我再喝点?”

    阮烟萝只得硬着头皮,假装晃晃悠悠地乖乖随纪晓卿回到了桌边坐下,嘴上借机表态:“喝就喝,你当我怕了你啊?”

    纪晓卿知道,人啊,喝了酒说出的话,往往才是真心话。若是解酒装疯说出的话,那更是真心话了。

    这阮烟萝,还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呢。

    不过没关系,我也不爱吃素。

    纪晓卿信心满满。

    纪晓卿给自己和阮烟萝各满了一杯,举杯朝她敬了敬,开玩笑道:“妹妹,干喝酒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来打个赌吧。谁先喝醉,王爷今晚就由没喝醉的那个人照顾了。怎么样?”

    阮烟萝这么醉眼朦胧地一听,觉得这买卖划算:纪晓卿这么一个从不喝酒的,怎么可能拼得过她?

    当下,阮烟萝就豪气地当机立断:“姐姐,一言为定,你可不许反悔哦。”

    纪晓卿嫣然一笑,和她碰杯:“妹妹,我只怕你后悔呢。”

    谢清明捡了个凳子,饶有兴致地在她俩对面坐下了,招呼瑞喜出去:“瑞喜,再多拿两壶酒来。”

    “王爷,主子她……”瑞喜没动,嗫嚅着还想说点什么。

    “瑞喜,去!”侧福晋阮烟萝把眼一瞪。

    “哎呀,我陪你去吧。福晋和侧福晋其乐融融在喝酒,你就别掺和了。”春杏展现出了她过人的力气,生拉硬拽着还在犹豫的瑞喜出去拿酒去了。

    纪晓卿一边喝酒,一边拿余光偷偷瞟谢清明,很是无语:这厮心里可是在暗爽吧,还真以为两个女人是在为他争风吃醋啊。

    纪晓卿和阮烟萝的酒喝得又快又急,不一会儿就喝干了好几壶酒。

    也是醉眼朦胧的纪晓卿把第六壶里的最后一点酒给自己满上了,和蔼可亲地举到了如今看来确实已经大醉的阮烟萝面前,柔声道:“妹妹,我干了,你已经醉了,就别喝了。”

    阮烟萝摇摇晃晃地就过来抢酒杯,声调都已经变了:“姐姐,你才醉了,我来喝。”

    这一踉跄,就结结实实地扑到了纪晓卿的怀里,纪晓卿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

    “你看,我抱住了你,就拿不住酒杯了。”纪晓卿脸也已然绯红,勉强支撑住了昏沉睡去的阮烟萝。

    谢清明把阮烟萝抱回了床上,吩咐瑞喜好生伺候了之后,让春杏扶着也开始站立不稳的纪晓卿出了西院。

    “春杏,我现在呢,就像是马上要被丢到热水里的虾,一下子能弹出老远老远呢。”纪晓卿靠在春杏肩膀上,跃跃欲试。

    “我看你啊,是软脚虾还差不多。行了春杏,你别扶着了,我来。”谢清明眼疾手快,捞住了站立不稳的纪晓卿,把她搬到了自己背上。

    “你背我干什么?我自己能走。啊!”纪晓卿开始使坏,奋力在谢清明背上挣扎起来。

    “我这可是听了你说的才放的,怎么你回过头来又抓着我不放了?老实待着吧你就,你这么沉甸甸一酒桶,真当我是马车乐意搭载你啊?”谢清明心狠手辣地突然就放了手,吓得纪晓卿赶紧用力箍住了他的脖子。

    纪晓卿意识到谢清明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只得牢牢地箍住了他的脖子:“谢清明,我警告你,摔死了我,你就是鳏夫了。”

    谢清明开始背着她跑了起来:“纪晓卿,我警告你,掐死了我,你就是寡妇了。”

    纪晓卿本来就没醉,她有了和谢清明一样的酒量,怎么可能真喝醉呢。她这分明就是,解酒装疯在折腾谢清明:叫他上辈子老是去管一个装醉的人,该!

    这回,你谢清明,也绝对叫不醒我这么一个装醉的人。纪晓卿决定,负隅顽抗到底。

    等把有意压着自己的纪晓卿掀翻到东院床上的时候,谢清明饶是体力好,也不由得坐在床边喘气歇了歇。

    “行了,知道你是装醉呢。别绷着个脸了,想笑就笑出来吧。”关上门后,谢清明洞若观烛,上手戳了戳纪晓卿冷漠闭着眼的脸蛋。

    纪晓卿赶紧翻身向里钻进被窝,闷声拖音道:“我没醉,我没醉。”

    谢清明狠心地把她又从被窝里刨了出来,继续逗她:“纪晓卿,别偷着乐啊。还有啊,不是每个说‘我没醉’的,就是真喝醉的。”

    纪晓卿实在忍不住了,“呼”地一声就睁开了眼,眼神清亮,完全没了醉意,抱着被子笑得很是开怀:“谢清明,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早就看出来我装醉了吧,那你怎么不揭穿我?”

    谢清明也笑了:“你也早就看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你是在装醉了吧,那还非得折腾我?那我都看出来了,怎么着也得折腾折腾你啊不是。我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纪晓卿忍不住吐槽:“你这话说得,绕口令似得。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谢清明优雅地戳穿了企图装糊涂的纪晓卿:“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今晚要和烟萝喝酒,是你存心的吧?你这酒量我算是见识了,再来一个烟萝跟你一起喝,怕是也喝不过你吧?”

    纪晓卿暗自腹诽:谁叫你的酒量好呢?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知道阮烟萝是装醉的?”

    谢清明示意她小声点:“烟萝一开始确实没醉,但最后,还真被你给灌趴下了。”

    纪晓卿突然灵光一现,难道上辈子的谢清明,其实也对阮烟萝装醉是门儿清的?难道,男人真的觉得,一个女人肯为他装醉使手段,就是爱他的表现?而上辈子从来没有醉过的她,反而才会与他渐行渐远?

    可是,这上辈子的事,纪晓卿现在无法开口问谢清明。

    但是,如果不问,纪晓卿还真是不痛快:“谢清明,我问你,在你看来,今晚阮烟萝和我拼酒,是在为你争风吃醋吗?”

    谢清明眼神清亮,回答得干脆:“烟萝或许是,但是你一定不是。”

    纪晓卿对谢清明的坦率颇感意外:“怎么讲?”

    谢清明笑得很是了然,进一步解释道:“烟萝装醉,只是为了留我在她房中,她是在为我争风吃醋。而你要和她拼酒,更多应该是也发现了她是在装醉,想要收拾收拾她。所以,你不是在为我争风吃醋。”

    “那你看来,谁更可恶?”纪晓卿刨根问底。

    谢清明表示:“你们都不可恶,相反都很可爱。烟萝可爱,是因为她肯为了我花心思,虽然她确实动了些旁门左道的小心思,但终究还是为我花心思了。”

    纪晓卿觉得谢清明简直才是喝醉的那一个:“你别告诉我,我也可爱?”

    谢清明点头,继续说:“纪晓卿可爱在于,她虽然不是在为我动心思,但表现得还是可爱。明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不仅接招了还接得特别漂亮,此是谓勇敢。虽然接招了,明刀明枪却没有真正伤害对方,此是谓善良。事情做都做了,还眼巴巴非得诚实提醒我,自己不是在为夫君争风吃醋,此是谓娇憨。怎么样,我的回答,满意吧?”

    纪晓卿简直是被谢清明这堆信手拈来的溢美之词给惊到了,这厮居然吃这套?!

    “谢清明,你才是喝醉了吧?”

    “你别岔开话题。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个人说,没喝醉的那个人,今晚照顾我?那个人,是谁呀?”谢清明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纪晓卿吓得赶紧鸡贼地昏厥过去:“我醉了,我真的醉了。阮烟萝,她可能没醉!”

    谢清明拿被子把纪晓卿的头给蒙住了,站起身来笑话她:“你就装吧,有本事躲被窝里别把头探出来。好吧,既然是你说的,那我就过去瞧瞧烟萝怎么样了。”

    说话间,纪晓卿感觉到,谢清明踏出了房门,她赶紧把脑袋探出了被窝,小声呼唤起了自己的贴身丫头春杏:“春杏,春杏,谢清明走了吗?”

    春杏闻声就闪进了屋里,给纪晓卿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醒酒茶:“小姐,王爷走啦,你快起来喝醒酒茶吧。”

    “小姐,你今天干得真是漂亮!”春杏一边仔细监督着纪晓卿喝醒酒茶,一边暗戳戳地兴奋夸赞起来。要说起来,她怎么着也算小半个同谋了,她还是很“与有荣焉”的。

    恢复了生机与活力的纪晓卿,骄傲地在春杏面前挺了挺胸,俏皮地开始卖萌:“就许她阮烟萝胸怀不坦荡,还不许我纪晓卿胸中有丘壑啦?”

    春杏扫了一眼,狗腿地一语双关道:“有有有,特别有,比她有丘壑多了。”

    “哦,是吗?春杏,你可不能盲目瞎说啊。”门没关,外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好听声音。

    纪晓卿唰得脸就红了,一急,茶就给呛着了:谢清明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完了完了,全被他听见了!

    这个萌,算是卖到沟里去了。还真是栽在沟里去了。

    我的天啊,天要亡我,天果真要亡我!

    尴尬的纪晓卿发自内心地无声悲愤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