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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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纪晓卿,在东院秋千上荡啊荡的,绞尽脑汁琢磨了一整天。
那秋千最近成了她的新宠,她很是喜欢在上面晃荡着虚度时间。对此,纪晓卿有一个歪理,她总是振振有词地表示:虚度光阴让她感到人生还很漫长,时日良多,岁月静好。
“春杏,怎么又是骨头汤啊?我都吃腻味了。”空想一天一无所获的纪晓卿,在自己东院吃铺开桌子用晚膳的时候,望着一堆丰盛菜肴中间的那盅羊骨汤直叹气。
“小姐,你膝盖不是受伤了吗?眼下虽是有了大好,可更该巩固巩固啊。我听人说,吃哪补哪,就让厨下给你做了。今晚的虫草羊骨汤,做得可好啦,一点也不膻,小姐你快趁热喝上一碗吧。”春杏对羊骨汤显然很是满意,挥舞着勺子就给嗷嗷待哺状的纪晓卿盛上了一碗热气腾腾鲜香扑鼻的汤。
盛情难却,纪晓卿只得接过喝了起来。
喝了才知道,味道确实不赖。
“对了春杏啊,我问你。你说,一个男人,他真的会不知道自己女人的奸夫是谁吗?”纪晓卿看向一脸满足地托腮盯着自己喝汤的小丫头春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起了闲天。
春杏见自家小姐碗里的汤很快就要见底了,夺过来又给续上了一小碗,很是老道地表示:“小姐,除非那男的不知道自己女人在外面偷汉子。他但凡要知道了这事,就绝对不会不知道奸夫是谁。”
“春杏,我还要吃点其他的菜呢。”纪晓卿嗔怪地瞪了一眼又把汤碗往自己手上塞的春杏,继续问道:“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有这么一种男人,杀了自己偷人的女人,然后选择自己死,而让奸夫继续活着逍遥呢?”
春杏斩钉截铁,小胖手摇得飞起:“小姐,这么说吧,绝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男人。”
纪晓卿给旁边的一只空碗里夹了一大块酱香蹄膀,努嘴示意春杏动筷:“知道你想吃这个,吃吧,别拘着了。我跟你实说了吧,昨天逮到的那个嫌犯奎勒,他就不知道自己婆娘的奸夫姓甚名谁,杀了他婆娘,正一心求死。”
春杏高兴地端起碗,坐下来开始香喷喷地啃起蹄膀:“小姐对我最好了。小姐,这真不可能,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春杏是纪晓卿的心腹丫头,妙应寺发生的事和昨晚夜探刑部大牢的经过,今天白日里纪晓卿都已经告诉了她。
“我觉得蹊跷得很。明明疑点重重,但是他一口咬死了,倒显得发生的一切,至少看起来,是过得去的。”纪晓卿开始夹青菜吃。
“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街道上更夫那颇具穿透力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深宅大院,透到了纪晓卿和春杏的耳朵里。
“今儿这更夫,可真是懒。”春杏碗里的吃食空了,她又笑嘻嘻地悄悄去夹第二块蹄膀。
“这玩意儿吃多了可是要长肉,差不多得了啊,别吃了。不过你这话怎么说?”纪晓卿伸出筷子,挡住了春杏蠢蠢欲动的筷子。
春杏委屈巴巴地缩回筷子,把筷子头放进嘴里啧啧直嗦叻:“小姐,你这屋听得其实还不算真切呢。我住那屋,靠近后院了,听得清楚。寻常那种认真的更夫,都会大声报‘寅时五更喽——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喽——’你看今晚当班这个,就这么随便一报,时辰都省了,多懒。”
纪晓卿意识到了什么,好奇道:“我平日里还真没留意这个。春杏,难道不同时辰的报更,说得都不一样吗?”
春杏从嘴里拔出筷子,肯定道:“小姐,我晚上无聊,听点响声权当解解闷,听得多了,也就熟了。每个时辰说得都挺固定的,错不了。”
纪晓卿忙追问:“那,亥时,更夫通常会怎么报?”
春杏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亥时二更喽——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喽——小姐,就是这么报的,小姐?”
小丫头春杏绘声绘色地学完了,发现自家小姐神色骤变,迅速地明媚了起来。
“好春杏,你算是帮了我大忙了!妙应寺那事儿,我怕是都想明白了!来,奖励你的!”纪晓卿欢快地笑着拍起了手,也没忘了把那一盘子蹄膀都推到了春杏的面前。
至此,纪晓卿恍然大悟:所有的迷雾,或许都将能拨开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谢清明要带着男扮女装的她,去夜审嫌犯奎勒了:
谢清明在白塔里,揽住她说自己拒绝不了诱惑的时候。纪晓卿除了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隐约还听见了外面传来的打更声,“关门关窗,小心防盗”。没错,正是亥时!
根据嫌犯奎勒的供词,他是在亥时杀了人的。而纪晓卿也是刚好在亥时,感受到了手上有从楼上滴落下来的液体。她和谢清明当时的站位,正好是在楼梯口附近,她当时手上沾染的,完全有可能就是奎勒妻子的血迹。
奎勒之所以能这么确切地供出,他就是在亥时杀的人。想必是跟纪晓卿一样,同时都听见了更夫打更的声音。但是,很有可能,他在一个问题上撒谎了:他说他好像没撞见什么人,这或许是不实的证词。
恰恰相反,嫌犯奎勒,很有可能就是察觉到了当时白塔里还有其他人在,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才仓皇逃窜了。
根据谢清明在回来的马车上同纪晓卿说起的,嫌犯奎勒在子时就已经被捉拿归案了。如此短的时间,奎勒要把尸体搬走再逃,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如此短的时间,就在驿站准确无误地被拿下,没有人举报,这简直更是天方夜谭。
奎勒或许是听到了什么人发出的动静,清醒了回来,所以仓皇逃命,这是说得通的。
可是,当时在场的她和谢清明,没有在第一时间举报。
也就是说,举报可能另有其人。
那么案发当时,曾去到过现场的,除了嫌犯奎勒,纪晓卿和谢清明,或许还另有其人!
但是,在奎勒的证词里,完全没有提及他放火烧了白塔。奎勒最后也说了,他要让佛祖好好看清楚,自己女人的淫邪嘴脸。若是放火烧了,面目全非,佛祖又能如何看清她的真面目呢?
但是,事后的那场火,和火后完全没有剩下任何尸体的遗骸,又将这个假设推向了悖论的边缘。
所以,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性:杀人的,可能确是奎勒;但是放火的,和搬动尸体的,是另有其人?
至此,纪晓卿完全明白了,谢清明昨晚为什么要自己男扮女装,带去刑部大牢后,居然还让自己开口直面嫌犯奎勒。这个老奸巨猾的谢清明,他分明是早就想到了,他分明就是在大胆应证自己的猜想:
当嫌犯奎勒直面和那晚一样女扮男装的纪晓卿时,还再次听见了纪晓卿说话的声音,他的神色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完全不记得纪晓卿。
正如纪晓卿和谢清明之前专心打斗没有留神上头有什么动静一样,正恶上心头手起刀落的奎勒,也并没有十分留意到楼下发出的细微声响。也许就是这么巧,当他杀了人的那个刹那,正好更夫报更了,也正好纪晓卿和谢清明在那会儿都莫名静了下来。
奎勒并不记得纪晓卿,说明他既没有留神听到纪晓卿说话的声音,也因为纪晓卿带上谢清明溜之大吉实在太过迅速,所以也没撞见他俩。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纪晓卿站在他面前质询他的时候,奎勒并没有异常。
没别的,就是因为阴错阳差,纪晓卿反应够快,他并没有来得及和纪晓卿狭路相逢。
由此说明,嫌犯奎勒当时察觉到有人在场,迅速就逃命去了。那个“有人”,如果不是纪晓卿和谢清明,还能有谁?
而谢清明带女扮男装的纪晓卿去,就是相当于间接还原了当晚可能的情境。既然奎勒完全没有认出这么一个和当晚一模一样的活生生的纪晓卿,那么就有极大可能性可以证明,当时迅速惊走他的,绝对是另有其人。
除了奎勒,奎勒妻子,纪晓卿,谢清明,当时在白塔中,一定还有一个她目前未知的人。
而纪晓卿突然联想到,谢清明,反复在追寻奎勒回答一个问题:奸夫是谁。
奸夫是谁。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原先纪晓卿不以为然,认为这并不重要。
现如今,犹如醍醐灌顶的纪晓卿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重要了。
因为这起案子,不仅是一起杀人案,也是一起纵火案。
只要能揪出奸夫是谁,那么,奎勒到底为何会如此快的落网,白塔之火到底是谁放的,白塔里的尸体不翼而飞到底是怎么回事,奎勒妻子既是虔诚信徒又到底为何会去偷汉子,奎勒妻子到底为什么会乖乖跟着奎勒深夜去寺庙,奎勒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在寺庙杀人行凶,奎勒到底为什么会撒谎隐瞒奸夫情况。
这系列扑朔迷离的问题,怕是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纪晓卿已然明白,为什么谢清明不对奎勒用刑了:因为卖肉屠夫奎勒,他一定会招!
饶是他在口头上这么硬气要杀人偿命,但是,这么一个杀了人之后连回家收拾细软都没留时间,而是第一时间赶往最近驿站的人,怕是没有勇气能抗多久。
因为,人只有见过死亡,才会真正畏惧死亡。
囚犯也只有听见其他囚犯的惨叫,才会真正害怕刑罚。
很不幸的是,嫌犯奎勒两点都占了。
所以,招不招,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好你个谢清明,真是鸡贼得惊天动地。”纪晓卿豁然开朗后,感慨无比。
纪晓卿又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目前还存疑的问题,突然大叫不妙:“不好!奎勒怕是没活路了!”因为,凭借女人的敏锐直觉,纪晓卿此时突然产生了一个足以让她毛骨悚然的可怕猜想:她想她或许知道,嫌犯奎勒为何如此激烈地抵触供认奸夫是谁了。
“春杏,走!我们马上就去找王爷!”纪晓卿放下碗筷,火急火燎地就要往外走。
没承想,她忠心耿耿的小丫头春杏居然硬着头皮拦下了自己:“小姐,我听说,我也是听说啊。王爷一回府,就被侧福晋给请去了她的西院。这会儿,怕是已经用过膳歇下了?”
春杏低着头,看也不敢看自家小姐:当着她的面,告诉她夫君在另一个女人的房中,实在是为难,更怕她黯然伤心。
然而,事实证明,春杏确实是想多了,因为纪晓卿一把拽起了她就往外跑去:“那就好办了,我还省得东找西找了呢!走,去西院!”
春杏被拽得几乎要脚打后脑勺了,她决定一会儿一定要好好保纪晓卿:既是小姐要去西院把王爷拽过来,那她豁出去了,一定帮小姐把王爷抢回来!
这么想着,春杏油然而生一种自家母猪终于会拱白菜了的老怀欣慰感,反过来拽着纪晓卿跑得更雄赳赳气昂昂了:我家小姐,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