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修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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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上归时暮气侵,松香花露拂巾簪。万家灯火沙河里,月色相和廓暝阴。『1』

    天边茜色尚未褪去,渺渺地笼起,时卷时舒。在涂抹浓厚之间现出柔和的天光。

    鹭鸶舒展开颀长的身姿,轻轻掠过沾染暮色的秋水,形单影只。如同一抹霜色悄然落入这方天地,而后又立在沙洲旁,缓缓踱步。

    正是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心闲且未去,独立沙洲旁。『2』

    “哥哥,你倒是等等我啊。”

    一垂髫女孩手中抓着一把杂草,见前方哥哥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等,你自己走去吧,我的草药更多些,马上就赢了,你肯定是要诈我。”

    男孩回头嘿嘿一笑,又撒欢向前跑。

    “小心。”

    男孩被扯地停下脚步,愣愣回头,看见一个相貌衣着如嫡仙般的人物,那人正抓着他的手。

    他扭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前面有个捕兽机。

    他目光躲闪片刻,只觉得自己的丑恶都无所遁形了。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两颊赤红,声如蚊呐:“谢谢仙人。”

    “乖,带着你的小妹走吧。”

    “好……”

    他听话地跑去生闷气的小妹面前,生拉硬拽,将她拽着跑走了,还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晏越亭见人跑远,眉目冷下。他取出储物袋中的荡尘镜。

    如同水面起了涟漪,镜面扭曲片刻,显出一的模样。又于其中缓缓现出一个人影,芝兰玉树,面貌清隽。

    “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晏越亭低声喃喃,凝视片刻,将荡尘镜收起。

    已是暮色四合,他如同魔怔一般望着悬挂空中的殷红残阳。

    良久,听得他轻声说了句:“安阳,我以前怎的选得那么好……”

    …………

    “还余两日,剑王冢便开了,到时四方门派必定争先抢后,指不定还有魔族偷混入内。依我看,我们当与雁涧门相携而行。一来雁涧门行事冷静,二来我们两门派毕竟相隔不远。”

    舟车劳顿,他们总归到了湘北,两人于近秘境处寻得一客栈,稍作歇息。

    “你啊……这事倒是拎得清。不过若说近,流云派与雁涧门更近些,这件事可不是单凭我们意愿便可行的。”

    楚云岫正书写着《清静经》,写完,将宣纸放入储物袋中。闻言,好笑道。

    “话说今日是乞巧吧?”

    张璞也不说什么,细细想想,开口问。

    “是,据说湘北习俗与湘南的喜蛛应巧、穿针乞巧极为不同,倒是想领略一回。”

    楚云岫绕至屏风后将沧江门服褪去,换上便服,而后轻整衣冠。

    “那晚间去留香街观花灯吧。”

    张璞闻言,一拍聚骨扇,笑着规划。

    “你早间去一趟梅苑,雁涧门弟子都在那儿暂住。”

    也不知楚云岫想起了什么,双眸视线微垂。

    “为何是我?你分明知道我一向不喜雁涧门那些门生的……你得与我一同去。”

    张璞凑近他,然后“啪”地一声收起聚骨扇。

    “好吧。”

    ―――――

    两人草草解决完饷食,便一路走走停停行至梅苑。

    雁涧门弟子似是恰准备外出,两队人撞个正着。

    楚云岫不带痕迹地在一行人中搜寻,未见戚南栅的身影。

    他便低头把玩着沧江门玉佩,身边张璞几次目光求助,也毫没注意到。

    “嗯……就是不知……不知雁涧门的道友……是否有意在这次试炼中……”

    他磕磕绊绊地开口,几次想要转身就走,又不自然地扯起一个微笑。

    “此事还当询问师兄,我们当真给不了回答。”

    其中一位弟子回答。

    楚云岫无意识地将目光停留在南方植着的桅榆树上,然后渐渐向上游离。

    与一双清淩凌的眸子相对。

    戚南栅目光一顿,别开眼去,将轩榥轻阖,但透过姜黄色的竹篾纸仍可见那倚着窗棂的身影。

    “啊……等等,师兄……他似乎吹了云篪。”

    那人侧耳细听片刻,也不知听着了什么,眉目纠结。

    过去一会,他舒展眉目,笑说:“师兄同意了。”

    两人也是倾听片刻,却未听见任何东西。

    楚云岫笑着与一行人道别,然后与张璞相携回去了。

    ――――

    香翻桂影烛光薄,红沁榆阶宝靥匀。『3』

    香砌上飘落几片秋海棠那妃色的花瓣,被女子踩着的高头鞋碾作尘泥。

    灯火明灭,缱绻的硃磦色浅浅如水色,映衬着花颜。眼中皆藏万千灯火,于浮动间潋滟。

    灰暗的天空与山脊分不开如白天一般凌厉的一笔,星光也无,唯有晚风阵阵,将空中星星点点、璀璨的祈天灯吹去更远。

    这儿街道的风采也与湘南迥乎不同。若说湘南是墨色轻扫的山水,湘北则是浓墨重彩的花海。

    街道两旁的小贩摊边皆立有一盏花灯,其上或潇洒泼墨几点,或细细勾勒梅花几朵轻缀于虬枝之上。

    “放祈天灯去吧?”

    张璞手中把玩着一柏木浮雕,眼眸向相距不远的离情桥望去。

    桥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有女子用纨扇掩着笑颜,眼波流转间与人眉目传情。

    “好。”

    楚云岫四处找寻,于一小摊上买着了祈天灯。

    “这位小公子,莫不再买一条红线。”

    那卖货郎衣衫单薄,笑来爽朗。在秋风中搓着双手,然后指着小桌上一堆杂乱无绪的红线笑着说。

    楚云岫思衬片刻,将手中油布包裹的托尖儿递给卖货郎,然后温和地笑着:“老伯您先吃着,这天冷着呢。”

    卖货郎见这位矜贵的小公子伸着那白嫩纤细的手,忙不迭接过,连声道谢。

    “这红线有什么用呢?”

    “我这红线看似无章,一点用处也无,但用的却是那烟柳台边霓裳派所织的疏香线。你将其系在小指上,便可隐于无形。而那系着另一条红线的有缘人靠近你时,红线便会连接你们二者之间……看缘分呐。”

    老伯将托尖儿小心地放入衣襟中,然后眯着眼睛看着离情桥上来往的人,呼出一口白气。

    楚云岫目光顿在红线之上,眼中万千红烛灯火柔柔地摇曳,沉默许久,他将目光从红线上移开。

    “那老伯,祈天灯与红线一起怎么卖?”

    楚云岫自小都未放过孔明灯,宋念枝亦然,他颇有几分兴味地问。

    “祈天灯连带着红线,共两文钱。”

    老伯思衬片刻,挠挠头,又眯起眼睛笑着。

    楚云岫知道他将价格压低了,并未说什么,取走红线与祈天灯,给他二十文钱。

    “诶,小公子,是两文。”

    老伯忙喊道。

    “天转凉了,添件衣物吧。”

    楚云岫将红线缠绕在小指上,于玉白指尖如一道血痕,曙红色光忽闪,朱红线隐于指间。

    他闲庭信步至朱红阑干边,看一池幽暗沉静的秋水中,微微漾起的涟漪,它将人间的繁华敛入倒影,潋滟多情。

    楚云岫从重重衣袖中伸出双手。

    他怔怔地看着指间,眉间微皱,有一丝抹不去的哀愁悲怆。

    这双手骨节分明,白皙纤细,但不是他的。

    他的手曾被电焊烫伤。

    也曾……与宋庭秋的手相碰。

    ――――

    “再来一次,看清楚啊。”

    “嗯。”

    朱红的线在他指间翻转,系成一个结。

    光倾落在他手上,蒙上一层光晕,他长睫微敛,眉目缱绻。

    “会了吗?”

    他抬眼看来,双眸在光影交织间是深邃又澄澈的琥珀色,看他呆愣的样子,眉目含笑。

    “还不会啊,再来一遍。”

    楚云岫不自然地别开眼,无意识地将红线缠绕在小指上。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了,楚云岫向他看去。

    他正低敛眉目,将另一端的红线细细缠绕在自己的小指上,然后看了过来。

    双眸深深,眉目缱绻。

    光线柔和地倾覆在这方天地,裹挟着温暖的味道。蝉声阵阵,倏忽间,一切声音都明晰起来。

    往后所有绝色,皆不抵这一眼。世间所有极尽美好的事物,皆起于这一笑。

    ――――

    “师兄,想什么呢?”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然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肩上。楚云岫身子一沉,转回思绪,无奈地叹息一声。

    “哟,祈天灯买好了啊?自己走都不与我说的吗?让我白担心的哈――我也买好了,走吧,一块去。”

    张璞拨弄着他的祈天灯,然后提提自己的,拉扯他就走。

    “我说你既是心悦柳师妹,为什么就是不与她说呢?”

    楚云岫任他拉着,目光定在他手中紧握的木雕上,蹙起眉头,有些不解。

    “谁……谁说我心悦她了?”

    张璞闻言,双颊一红,目光躲闪,头侧向一边。将木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入了储物袋。

    “你忘记念术法了。”

    楚云岫无奈地看着他的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哎呀,忘了嘛――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许问我了,我去高鹊桥放,你在这儿放。”

    张璞双颊赤红,目光飘忽。推了推他,而后蹽开长腿,向那边走去。走出一段路,回头见楚云岫还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便不好意思地将脸撇向一边,然后跑远了。

    楚云岫自是不好说些什么的,他收回目光,不愿在人多地方逗留,向水中一亭台轩榭走去。

    “宿主好啊,好久不见,还习惯吗?”

    脑中突地响起一机械电子音。

    楚云岫便缓下脚步,倚靠朱红阑干徐徐而行,然后调侃道:“又回炉重造啦?”

    “当然不是,宿主真是越发活泼了呢。不过近来,我探测到有破坏世界和谐性因素的存在,或为夺舍,或为重生……宿主还当小心 ”

    她机械平板地笑笑,而后虚拟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好。”

    楚云岫面上应得波澜不惊,心中却细细想着有哪些可能,想到一事,便问:“世界线何时结束?”

    “若宿主不老不死,我是定当陪你在这一起待着的。”

    她停顿片刻,极为认真地应道。

    “……”

    楚云岫不知如何作答,他向来不知如何应对突然的煽情,便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的父母他们还好吗?”

    “通过光屏可知,您的父母曾相约到过你所在的小区,身体健康。但因已安排宿主进入系统精神休眠。所以您的父母并未见着你。”

    系统调出一光屏,而后答道。

    “嗯,那……再见”

    “再见。”

    ――――

    那白日会停驻鹭鸶、雾气渺渺的亭台轩榭,此时离了幢幢灯光,显得孤寂又冷然,有一份遗世独立的出尘之感。在清辉勾勒下,飞檐镀上银光。

    清和月的芙渠落了,枯瘦断梗也是趣味。

    正当楚云岫踏上那曲折蜿蜒的木桥,欲抵达亭中时。

    那月色正浓,清辉缥缈之处 ,低低传来夜箫吹奏之声,几不可闻,轻声呜咽,悲凉凄清。

    正当楚云岫止住步伐,坐在木桥边想暗叹一声音律优美时,那边的萧声却从几近消弥渐渐明晰起来。

    先是低低吹奏似拂柳之姿,使人越发觉得寒意浸骨。再是蓦然一提……

    楚云岫这才回过味来,这萧声,着实难听。

    他探头望去,只见一位身姿清越,身着白衣的人倚靠阑干。

    那人又低低奏起夜萧,而后一顿,向后看来。

    “戚……戚道友好。”

    楚云岫没料到是他,忙从木桥上起身,不经意间手忙脚乱竟将身边的祈天灯扫落水中。

    他急急忙忙伸手去接,却依然落空,便只得将那被水浸透的薄纸捞上水来。

    “抱歉。”

    戚南栅将夜萧收入蝶躞中,缓步过来说。

    “错不在你。”

    楚云岫整整衣冠,神色间显露出一丝不自然,他想起了一日前戚南栅的那声“哥哥”。

    “去放花灯吗?”

    戚南栅低声问道,幽暗眼中竟有星星点点希冀的光。

    “好。”

    楚云岫轻声应下,有些无所适从。两人一路无话徐行至一小贩摊前。

    “两个,几文钱?”

    戚南栅面不改色地按下他欲伸入钱袋中的手,语气淡淡。

    “我来……”

    “不必。”

    戚南栅抽出手,转而握住剑柄。目光流转间,顿在一处。

    “来日再见。”

    他偏过头来,白衣衬得他越发剑眉星目,沉而有锋。那浅浅硃磦柔光映照玉颜,眼中却丝毫不染这人间情味,依旧冷冽如刀。将花灯放在他的怀里,转身便走了。

    背影颀长,投下一片阴影,正落在他的脚边。楚云岫怀抱花灯,见着他离去。

    “放个灯也得百转千回啊。”

    楚云岫极目远眺,正好见高鹊桥边花影疏落处有人放花灯。又见张璞穿着沧江门服,面向这边放着祈天灯。

    之间相距不远,他便在河的对岸蹲下,使用术法将花灯点燃,然后手捏下方葱倩荷叶,将其推上水面。

    手指微微掠过水面,是秋时有些萧瑟的凉意。正于此时,他见小指朱红一闪,细细红线又现于其上,且另一端延伸向了对岸,他困惑抬眼。

    湖水潋滟,幽暗中隐隐显出万家灯火。秋风萧瑟,微微一拂便使得灯火摇曳,之上悠悠飘浮芙渠花灯。

    红线凌于水面,连接了对岸的一人。

    那人身着白衣,抬眼望来,眸似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