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修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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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1』

    湘南烟雨向被文人雅士所颂,或空濛渺远,或清逸高雅,或少女娇柔,或岸芷汀兰。

    有谁说不是呢?

    入秋的湘南并非春时的桃红柳绿了,却仍不失娇媚,然而只作三分,余下七分皆是秋时的微寒及微蕴的迷蒙与冷清。

    青石板巷尾,地锦已经显出几分枯槁的缃色,像极翩跹欲舞的蝶。在一夜的雨雾浸染下沾了有些温软的水色。

    ——————

    明若山,两人提前与吴家打好招呼,于第二日前往。

    是烟雨正盛。

    二人在清晨以试炼为借口,暂时告别了主仆。至客栈取了储物袋,思及离得月巷不远,又加之有微蒙烟雨,便各一斗笠盖头。

    距明若山不远,两人并未施法,而是徐徐踱步而去。

    “师兄,若是想要探得线索,大可不必借宿于那夏姓人家。便是直说我们是那什么云连宗弟子,前来探查,不就可以了么?而如此一来,若是几家之间互相知晓这事,恐怕夏家会生疑。”

    两人此时已到一桥上,鹧鸪正愁苦地嘶叫,柳枝枯黄了梢末,却依旧柔和地伏在凝翠的波纹上,随风荡起一些幅度,倒影也作樱草色。

    楚云岫不自觉出神。

    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在这里度过了七年的秋季了。一切无疑都在发展之中,与系统已经熟稔,甚至开口便可说出熟识的一些不嫌他冷淡的师兄弟的名字。

    在现代的一些习惯潜移默化地改变,几乎不存印记。但自己那间破败的房子却总会浮现在眼前,本以为念着的是五年的住处,细究才窥察到不舍是源自于一个人,他开始时常想起当年的样子,宋庭秋的发梢镀上金色,掩着后颈的校服衣领妥妥帖帖,上课时,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与白色的日记本也总是带在身边。

    他扯住伸至面前的枯黄柳枝,往里一按,那枝条便发出脆裂的声音。

    加上这七年,刚好十五年。

    “师兄?”

    张璞困惑出声,惊扰了他杂乱无章的思绪。

    幸而他一向有一心两用的本事,缓缓答道:“破月剑。”

    声音并不大,缓缓说出,带着随意慵懒的意味。

    张璞却为之一振,他慢慢直起微弓的背脊,迟疑地凑到他面前,眼中闪着忽明忽灭的光:“难怪......”

    破月剑乃上古灵器,其器灵更为好战冷肃。自古两道争抢,甫一有灵力波动,便是一轮血战。沧江也是参与者之一。却不仅仅是因为灵器珍贵,更是因为破月剑是沧江开创掌门付鸠的佩剑,是沧江禁地的镇邪之物。

    “对了,师兄。你洗漱作息时易容不必去掉,我技艺纯熟,并无什么大碍的。”张璞想起什么,便提醒他。

    楚云岫点头,思绪又随着似是邈远又似近在耳畔的鸟啼声远去了。

    说来,已有一月多未与系统交流了,这次维修想必有很大改变,回来或许又得与他絮叨许多,也不知当知道自己并非如原文一般一直留在门派中会有什么反应。倒是要注意些,不能被002抓到。

    他勾起绯色的唇,微弯那两剪秋水般的眸子。

    “借过。”

    清冽的声音于耳边响起,楚云岫下意识偏过头。

    那人身着鸦黑,身形修长,还带着锋芒毕露的少年意气。

    尽管躲避及时,还是被轻轻挨过他荼白的长衫,极其细微的衣料窸窣声。那人按了按身侧的配剑,随后想起什么,将修长的手从剑柄上移开,然后回头看他一眼。

    在斗笠之下光线暗沉,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却如碎星一般映进眼眸。

    似曾相识。

    “师兄,此行怕得遇上雁涧门那群毛都没长齐,还个个目无尊长的小孩。”

    因着离得月巷远了,张璞便将斗笠摘下,在手中把玩着,然后像是嘟囔一般说出这句话。

    “只不过是近些年的碧落台输与他们罢了,怎的掌门师伯在意,一向豁达的你也挂肚呢?”楚云岫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勾走他手中的斗笠,然后施了术法放入储物袋。

    “岂止如此?还有千夜台,应天台,悬云台......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毕竟雁涧门管辖严格,世人皆知,又是每日毫无间隙地习剑,又是每人四书五经通熟于心,稍稍犯错便去后山思过,没有空闲时间用以娱乐,又不如其他门派一般服用灵丹......输给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璞急忙反驳。

    “若说与旁人不同的乐趣,还是有的,我听闻雁涧门虽是严格,风花雪月之事并不避讳,各自表达心意也直接了当。男子皆生活自律,英姿飒爽,女子皆舞刀弄剑,却有一份如水的柔情......甚至连我门的欢颜会都是由雁涧门的连环结心所延伸的———即使如此,那你为何?”

    楚云岫想起小包子,不自觉地将张璞的话否认。

    “我被抢过接道人。”

    楚云岫恍然,接道人毕竟是一个试炼的节点,又不易寻找,若是真的被抢,恐怕自己也心绪难平。

    张璞继续说:“那是许久之前了,如今雁涧门的人都阴阴郁郁,少言少语的,偏偏又个个整黑衣,更是如同......家中丁母忧一般。连环结心现如今也早取消,怕是只剩一套当时的剑法了。”

    张璞唏嘘片刻,想起往事,又愤愤地握了一下剑柄。

    "已经到了,想好碰到雁涧门弟子的说辞了么?”

    楚云岫指着不远处的房子向张璞示意。

    此地虽是叫明若山,却是一条再热闹不过的街道。

    而那座府邸富丽堂皇,显然比夏家显赫许多。

    张璞无奈地看他一眼,分明自己说胡诌的话最厉害不过,脸不红心不跳,甚至编了一个从未听过的门派名去糊弄夏家两人,此时倒是调笑起自己来了。

    就见他一副贵气样子,翩翩去问门前小厮了。

    胡诌真有几分厉害,不过片刻,门内便有人迎了出来,只好摇摇头跟上。

    ————

    大厅内果不其然便是雁涧门的弟子,一水的黑衣,腰间系着铃铛,却不随风动发出声音,暗沉阴郁。

    其中有一人正背对着他们,听神色慌张焦急的吴父说明情况。

    背脊笔直挺拔,如一宁折不弯,自有风骨的劲竹。人清瘦秀颀,修长好看的手扣着漆黑的剑鞘。

    楚云岫心猛得一跳。

    那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眉目如画,风姿斐然,眼如悬月,淡泊孤高,深邃似一潭夜空下盛着碎星的水,又似枝叶掩映,有青苔覆盖的一口古井,随几尾锦鲤的灵动扰去清幽,荡起涟漪来。像是浓墨的山水画,有几分孤高冷然,凛冽如刀。

    他眯起眼。

    张璞在人前又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打过招呼后给他偷偷传语:“要死,碰上戚言归了。”

    ——戚言归,言归。小包子的字。

    楚云岫心上乍起风波,面上却分毫不显。

    没想到街上碰见的那位与眼前站着的这位,都是小时柔软爱撒娇的玩伴。

    如今的样子已找不出半分当年的稚气。比起摘花,倒更像是下一刻便要长剑出鞘,面无表情地架上他人脖颈。

    思绪变化万千,然只不过短短一瞬。楚云岫毫不回避地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来,两人视线错开。

    吴父给两人布了位置,两人在位上小坐片刻,手边的茶还温着,雁涧门一行人便告辞了。

    楚云岫看着戚南栅溶入光中的背影,下意识摩挲袖中沧江令牌。

    “......近几日家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张璞见他出神的样子,沉吟片刻,向吴父询问。

    吴父挽着宽大的袖子,听及此,便眉头紧皱,长叹一口气:“小女已三余日未归了,心中实在担忧......刚来的仙人是雁涧门的,也不知究竟是出了多大的事情才使得那位都下了山。”

    楚云岫听着两人谈话,心生猜测,便将戚南栅一事压至心底:“可还记得令爱当时有什么不对么?”

    吴父目光投向一处飞檐翘角,似是陷入了回忆,然后开口:“当时......似是十分焦急。”

    “焦急?”楚云岫敛下长睫,示意张璞将手中的假造令牌收起。

    “她那日说是出门添置衣物,我本是要她带上几位侍奉的下人,怎知,刚出了门便不见她踪影了,阍人竟也未看见。她平日也常如此,便无多在意,随她去了,结果,这已是第四日了,她还未归,本想报官,就已来了人......几位仙人,若是这事不简单,麻烦你们找回小女了。”吴父端起茶盏,像是要平静地嘬一口茶,却又颓然地两肩一松,摇头轻叹一声 ,将瓷盖轻掩上。

    “只在小女房中发现了一根簪子......看起来实在不像她平日里会戴的。”

    吴父思忖片刻,将袖中一物取出。

    “近来也未去过城南簪典啊,平日小女都在那儿买的簪子。”

    一只淡雅素净的簪子,簪花是一小簇缃色。让人无端想起早间攀上青墙的地锦。

    楚云岫接过,入手是沁凉的质感,那圆润的末端细细雕上了繁复的花纹,轻轻转动,上刻一楷书小字:悠。

    “冒昧一问,令爱表字?”

    “字如愿。”

    不得不说,有些事真是稍纵即逝,刚现出一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便被这一回答给挡了回去。

    “近几日小女确实有些魂不守舍,每每一提及婚配之事便借口外出----听下人说近几日总向落根街北边石亭去,且每次都穿着打扮淡雅,也不似过去出门红红火火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娴雅。”吴父知晓他心中所想,补充道。

    想法逐渐明晰,楚云岫便不多问,向吴父告别后携着张璞一同又向落根街去了。

    ——————

    “师兄此行是准备去落根街南边陈家?”

    飘了些细密的雨,朦胧缥缈了一片水乡。

    张璞又扯出储物袋中的斗笠戴上。

    “不是啊,是来游玩的――听说这儿有一家名叫悠记的饴糖不错。”

    “啊,那一家,价钱过高了,有雁涧门那群小崽子一个月的外用灵石所抵的钱币那么多。”

    不料在这烟雨氤氲之中与一人迎面相撞。

    满是春日露水的淡雅气息,却裹挟着凌厉的冷冽。

    铃铛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的是长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音。

    戚南栅已将长剑出鞘,见着是他又将剑压下,分明是戒备的样子,甚至带有一份箭拔弩张的紧张,请清凌凌的眼中却莫名透出怔忪的意味。

    铃铛还在腰间响着,无端让人想起采莲姑娘见着心上人那羞赫低头,将目光飘忽地在莲叶中打转的样子;又是两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漫步于湘南水色之中,时而的目光交汇。

    楚云岫动作快过脑子,他从袖中抽出先前折下的柳枝,然后递到戚南栅眼前。

    白皙好看的指节弯曲间轻柔地笼着一枝干枯的柳条。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作停顿地伸来,捏住了上半部分。

    似是才反应来什么,两人的手同时放下,然后各自掩饰性地把目光移开。

    楚云岫把柳枝卷进掌心紧紧握着,然后不甚规格地作揖:“道友好。”

    戚南栅将手里那个黄纸包着的方块状的东西握紧了些朝着别处点点头,眉眼温润在烟雨之中,晕开一片好看的玉色,黑色的门服在楚云岫荼白长袖的前面,雨幕交织中,看不真切。

    楚云岫往旁边一步,戚南栅也往旁边一步。楚云岫迟疑地再往旁边一步,戚南栅也同时往旁边一步。

    小包子已经比他高了,他得微抬着头才能与其对视。

    楚云岫将袖中的沧江令牌往上再推了些,然后与之错开两步,不等张璞跟上,便往下走去。

    也不知戚南栅在他心中是何等形象,张璞连招呼也未打,三步作两步跟上楚云岫,便挤眉弄眼地快步向前走。

    ——————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两人于当日走完了四个地方,四个皆是女子。

    两人从众多蛛丝马迹中,捋清了思路。

    与此同时,夏家夏清德也终于意识到这次并非以往,许是发生了些什么事,便去官府报官,官府有几人是通修仙之事的,知道在这段门派动荡的时候出现这事绝不是官府可以管的,便又告知雁涧门。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2』

    湘南是一较大城镇,又因近着七夕乞巧,城中倒是灯火通明。

    若说湘南白日是带有女子柔情的朦胧仙子,夜晚则是妖娆妩媚的勾栏美人,湖水在花灯点染之下是潋滟的绯红,极其深情,像是情至深处,美人眼尾的一抹嫣红。空中漾着丹桂那馥郁的馨香,使人不自觉在月光之下添上几分白日没有的醉意,为美景所醉,为美人所醉。

    楚云岫本是想在客栈中理清思路便前往夏家,但张璞却闲不住,穿戴整齐规整,风流倜傥,换下那身假制的门服。本还要消除脸上的易容之术,被楚云岫严词拒绝。美其名曰见识湘南美酒,却一路带着他往当地的婉君阁去了。

    楚云岫哪里能不清楚张璞心中所想,见着他拉自己进了婉君阁的门,又向着姑娘去了,便乘机躲闪至一旁。

    婉君阁并非窑子,而是一青楼,其中女子玉软花柔,才貌双全,娴雅庄静,大多是清倌儿。

    楚云岫不报轻视、侮辱之心。在一楼寻了一处坐下,听着哼唱缠绵哀婉的小调,兴之所至,便叫了一壶酒,浅酌慢饮。

    楚云岫曲起食指,轻抚着玉白的酒盏,已是三杯下肚,却异常清醒,想着现代的本领也未退步,便将最后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出了门去。

    门前有许多叫卖的小贩,簪子金钗,步摇玉镯,面具铃铛……楚云岫来了兴趣,他走向面具摊子,细细看着。

    货郎是个穿着朴素的硬朗汉子,见他儒雅不凡、芝兰玉树,相貌虽不惊人,却纤细柔软,穿着矜贵,以为他是哪家出来的小公子于这烟花之地游玩。便笑说:“小公子是要买这个么?”他拿起那个做工精致的银色面具逗弄他。

    楚云岫也跟着笑起来,目光定在一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獠牙面具上,想起早年间与师父一同上凶山历练的样子,然后摆摆手:“不是,我要这个。”

    那人并未说什么,爽朗一笑便递给他。

    面具意外合脸,楚云岫愉快地散步至长桥上,然后长衫一甩便坐上了栏杆,看桥下水色之中画舫慢移,香风轻飘,四周满是人声喧闹。他将目光移至一旁,不经意与一双眼睛对上。

    清清凌凌,像是久积不化的霜雪,又于花灯之下潋滟起波。

    见他看过来,那人的目光一顿,白皙的手抚上银色的面具,向上轻扶一下,然后将手不自然地放下,眼睛望向面前的摊子。他似乎是开口掩饰性地与货郎说了几句话,引得旁边的几个女子用纨扇掩着脸羞赫地笑。一身黑衣暗沉,在月色勾勒之下,人仿佛笼上了清辉。

    真真是醉了,楚云岫迷蒙恍惚地摇摇渐沉的脑子,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去,人竟是已离了栏杆,向下坠去。

    衣袂翻飞,分明距溪水不远,却仿佛腰坠往更深的深渊中去。

    在人头攒动,火树银花之间,一人在众人的惊呼之中,飞身掠过湖面,然后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楚云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