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日光透过轻薄的纱帘倾泻而入，驱散了房间整晚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荡荡，周谨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纪珊珊抱膝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怔怔地望着周围熟悉的陈设，思绪才渐渐归拢，想起周谨航昨晚的疯狂，依旧心有余悸。

    身上还残留着昨晚纵欲后的痕迹，她披了件薄衫，缓缓起身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顺着花洒的喷孔倾泻而下，白色的水雾蒸腾，弥漫在狭小的房间，心里的安全感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两个月以来，像是做了一场梦。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终究还是在周谨航的苛责中夭折。他们谁也改变不了谁，就像她不能控制自己无动于衷，周谨航也不能控制自己去忍受这样不自由的相处模式。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恋人，而是玩伴。

    一个可以随时开始，随时结束的人。毫无负担的关系，仅仅是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她拉开了浴室的门。伴随着吹风机嗡嗡的轰鸣，纪珊珊望着镜中的自己，感觉很陌生。

    以前的她是很爱笑很外向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的重担压在了肩上，为了自己仅剩的自尊，为了母亲能够过得好，她的眉心几乎没有几次舒展过。

    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她和周谨航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又怎么可能真正走到一起。在她还在为生存养家忧虑的时候，他已经跨过了这个最基本的阶段，去追求生活中更刺激的体验。

    人生像是一场通往幸福之路的比赛。

    条条大陆通罗马，可有的人生下来就在罗马。周谨航是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人，他很幸运，但同时他也不会明白依旧在这条漫长道路上奔波的人们的艰辛。

    他这样的人，偶尔和她玩玩过家家的游戏，体会一些普通家庭的温馨，像是吃腻山珍海味的人忽然想要品尝清粥小菜的冲动，只是积累一次猎奇的经验，并不能算是他生命中的必需品。

    时针指向表盘上的罗马数字11，距离昨晚已经过去了将近12个小时，纪珊珊吹干头发，拉开药柜翻找出一盒24小时紧急避孕药，就着冷水服下了。

    周谨航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游戏耳机和手柄静静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藏青色的领带团在沙发角落里，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他生活过的气息。

    纪珊珊甚至有种错觉，那个人不过是出趟门，很快就会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要这样低声下气去爱一个人呢？

    卑微到泥土里去，依旧甘之如饴。

    纪珊珊看不懂自己。

    在这漫长的六年里，暗恋似乎变成了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习惯，融入骨血，在广袤的心灵深处扎根。每每不自觉地，她就想要靠近那个人。

    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就是结局了吗？

    虽然她知道，总有一天周谨航会离她而去。但她还是抱着些许侥幸，希望分开的日子能来得晚些。痛苦和甜蜜交织的日子里，每一次获得的幸福感，都像是从上天那里偷来的。

    红日西沉。

    她守着手机，从日中等到日落，依旧没有周谨航的任何消息。

    一个人的家里显得有些冷清，她拿出电脑，又开始翻看那些旧照片。那是他们上高中时的生活照。照片里的男人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英俊的眉眼，明亮的笑容，挡不住的蓬勃朝气。

    周谨航就像是太阳。

    永远不知疲倦地散发能量，感染着周围的人。那种无形的力量感通过他的言行举止流淌出来，在过往许多阴霾的日子里，滋养了她疲惫的心。

    浑浑噩噩过了两天颓废的日子，纪珊珊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迎来了第一位拜访者，南希。

    南希手里捧着咖啡色的文件袋，还有大包小包的零食，闪身进了屋。

    “珊珊，几天不见你憔悴了不少。”

    “是吗。”纪珊珊拢着额前几绺碎发，微微扬了扬嘴角，轻描淡写地解释：“可能是这两天在家睡多了。”

    “你别骗我，我都听他们学校的同学说了，说nicholas最近甩了女朋友。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世界还真是小，周谨航的圈子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能传得满城风雨。连南希这个邻校生都知道了。

    纪珊珊端着杯热茶慢慢啜饮，杯中升腾起的茶香萦绕鼻间，“……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们也没有‘在一起’过。”

    “珊珊……”南希抿着唇，眉眼耷拉着，慢慢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安抚，目光里满是不忍和同情，“你别伤心了，我知道你说的气话。”

    “不，”纪珊珊笑得伤感，轻柔的嗓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疲惫：“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不是情侣。”

    她和周谨航什么都不是，从六年前到现在，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可是你还爱他对不对？”

    她沉默。

    南希看着她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继续道：“珊珊，爱一个人不能这么卑微。你就算把自尊丢到地底下去，他也不会珍惜的。”

    “这两个月你因为请了多少次假，他问都不问一句，你怎么还能由着他肆意挥霍你的感情？”

    她的付出，点点滴滴都被旁观者看在眼里，可是周谨航看不见。

    “我没有由着他挥霍。”

    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自愿的，这种近乎自虐式的爱情让她无法自拔。

    “没有吗？”南希眉头轻轻皱起：“那他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罪名甩了你？”

    “珊珊，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他在圈子里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你还是迁就他？”

    “因为……”纪珊珊欲言又止，后面的原因始终没能说出来，她沉默半天，换了个开头：“南希，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南希：“你这是眼睁睁把自己推到火坑里去，对别人万般好，就只会对自己吝啬。”

    “你就不想讨个说法？”

    “什么说法？”

    南希正色道：“去问他，为什么甩了你，凭什么他可以把别人的感情踩在脚下。”

    纪珊珊“扑哧”一声笑了，声音淡淡的，像是在开玩笑，又带了些悲伤自嘲的意味：“……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呢。”

    这句话周谨航那天晚上也对她说过，他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最重。就算她站在他面前厉声质问，又能讨到什么好结果。

    爱也爱了，睡也睡了，最后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的自取其辱罢了。

    要是他们真的只是玩伴，各取所需不谈感情就好了。

    “珊珊，”南希看着她，愤愤不平道：“我就是替你觉得不值。”

    “没关系。”她放下茶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挺自由的。”

    看着南希垂头丧气的样子，她顿了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今天来找我不光是为了听八卦吧，手里拿的什么？”

    纪珊珊冲着她怀里抱着的文件袋扬了扬下巴。

    南希是个很容易被别人带话题的人，她低头拿起文件袋，边拆边开口，语气里的兴奋掩饰不住：“这个是给你的，我保准你看了开心。”

    “……导游？”

    纪珊珊盯着手里的几张纸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眼睛里渐渐聚集起了光彩，整个人有些意外：“你从哪里找到的？”

    南希一歪头，笑着抽回了她手里的纸：“我办法多着呢。上次听你说想找翻译的兼职嘛，这个导游虽然不是做办公室翻译资料，但也是对外的。我朋友那边开了家旅游公司，这次的客户清一色的法国人，法语你不是最拿手了吗，这回对你胃口了吧？”

    “可是……我没有经验。”

    “不需要不需要，”南希摆摆手，“相关景点的重要介绍背熟了就行，剩下的就是跟客户纯聊天了，那你还不会吗。”

    纪珊珊咬着嘴唇，思忖着。

    “接吧珊珊，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把钱赚了。万一团里有帅哥看上你了，人生大事都解决了，多棒啊。”

    “想哪儿去了又，我跟你说正事呢。”纪珊珊窝在沙发里，纤细的手指绕着发尾不停地画着圈，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那份文件上，“带团出去一次的话要几天？”

    “看你时间。兼职的话公司一般没有硬性要求。这次的法国客户报的是七日游，走大半个美国，在咱们这里停留不了多久。如果你时间充裕可以跟全程，太紧张的话只跟景点也行。或者就安心待在monterey，等他们来市里的时候领着逛几个景点拍拍照，当天去当天回，什么事都不耽误。”

    纪珊珊：“那工资呢？”

    “跟咱们在酒吧差不多，也是基本工资加提成。”南希耸了耸肩，眼睛滴溜溜一转，坏笑着继续道：“市中心那儿不是有挺多奢侈品店嘛，我跟你说，这次的法国佬个顶个的有钱，领他们去那儿多转转，你下个月房租就出来了。”

    “行，我接。”纪珊珊爽快地答应，美滋滋地将沙发上散乱的文件页重新整理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恢复了不少，脸上的愁云惨淡也渐渐褪去，“我现在就投简历去。”

    她捧着那叠文件飞一般冲回房间，身后传来南希大快朵颐的声音，薯片被咬的咔咔作响，“珊珊，还有面试呢，后天，你记得去啊别忘了。”

    “知道了。”

    时间的齿轮不停地向前跑，冲淡了连日来的悲伤气氛。

    又是一个日上三竿的艳阳天。

    m大学生寝室里，身长一米八多的巨型咸鱼趴在柔软的“砧板”上挺尸。他的头埋在雪白的枕头里，身上只穿了简单的衬衣长裤，腰腹处衣襟被蹂-躏着翻到上面去，露出小片麦色的肌肤。

    劲瘦的身体上找不出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丰满的线条从腰间向两端自然延展，堪称完美的身材。

    下一秒，咸鱼翻了个身。

    那摞矗立在床边书桌上，造型堪比“比萨斜塔”的专业书在他身体猛然的晃动下渐渐松动，受力不均，“轰”地一声倒塌了。

    “哎哎哎nic，书掉了。”

    jason坐在电脑桌前回头扫了他一眼，好心地出声提醒。

    周谨航连眼皮都懒得抬，眉头轻皱，似乎很不满对方打搅他的美梦。迷迷糊糊回了一句，声音说不出的慵懒：“捡啊，书掉了喊我干什么。”

    “啧，”jason无奈起身，捡起地上的几本书，拿起里面最厚的那个冲着周谨航兜头就是一下子，“咚”地一声，“你就睡吧你。”

    “靠，你没事干了是不是？”周谨航捂着脑袋炸毛，终于舍得抬起眼皮撩他一眼，憋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起床气终于爆发出来：“大早晨的抽什么疯呢。”

    jason见他醒了，索性放下手里的书本，一屁股坐回电脑椅上。他两脚撑在地上轻轻一蹬，身体跟着转椅灵活地转了个圈，才又踩住地面，不慌不忙地开口：“快一周了，你俩这还没动静呢。你不是说兔子不出三天肯定主动找你和好的吗？”

    “急什么，憋不住了她自然会来。”周谨航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我们一起上六年学了，加上今年第七年，她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

    jason点点头，“反正你俩欠我一顿肉沫茄子，年前怎么着也得给我兑现了。”

    “吃货真可怜。”周谨航笑着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大摇大摆挪进了洗手间，关上门还不忘了调侃他，“一个破茄子念叨这么久，她要是做顿满汉全席，你是不是打算跪地膜拜啊，知道自己是哪边儿的吗还？”

    jason浏览着校园网页，嘴上笑骂道：“你跟我炫个屁，不是你欺负人家的时候了？兔子也是好脾气，换了我早甩你八百回了……卧槽！”

    房间里传来转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周谨航拉开门皱着眉头往外看，jason那双蓝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死死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满脸惊诧。

    周谨航眉峰一挑：“大胸的？几罩杯？”

    “不是那个，逛学校论坛呢。”jason又点开了一个网页，硕大的标题闪瞎了他的钛合金眼：

    【论nicholas和sherry、jason的三角恋情关系】

    “恋你妹，你俩分手跟我有个毛的关系？他们说我是第三者，妈的。”jason恶狠狠地看着周谨航，瞪得某人一头雾水。

    “又不是我说的，你瞪我干嘛？”周谨航转念一想，一副捉奸的表情狐疑地打量着他：“背着我去找珊珊了？”

    “切磋厨艺，天地良心！”

    周谨航从洗手间出来，径直走到电脑屏幕前，手一抖，又点开一个网页，两人彻底傻眼了。

    【nicholas & jasohe knot！！yoooooo~~~~】

    周谨航：“……”

    jason抱着脑袋仰天长叹：“这日子没法过了。nic，你什么时候能消停点儿，能不天天招这种烂花边吗？”

    “我清白都让你毁成渣了。”

    周谨航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看完无聊的八卦帖子，周谨航顺手抄走桌上的马克杯去倒水，路过jason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露出招牌式的邪魅笑容，言语带了几分无奈悠悠开口：“恐同即深柜，好自为之吧。”

    “什么玩意儿？”jason五官扭成了一团：“你你……说英文，我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