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密疏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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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维九月,凉风习习。

    马蹄踏过城中石板,掀起地上的落叶,董若怜坐在余青怀里,僵硬着身体,迎面的风将她眼睛吹得生疼。

    董若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绝不会成为余青的拖累,之所以一定要跟着来,是无法再面对董若芸。

    穿越之前,她就是一个没有亲人的人。几乎没有体会过不顾一切的骨血之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并不会将所谓的“家人”看作是真正的至亲,况且,董若芸对她好像一直没有什么示好的举动,在她的心中,董若芸不害她已经是难得的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董若芸会为她挡箭。

    想起二姐苍白的脸色和不住流淌的鲜血,董若怜深吸一口气。今日她势必要寻回余孽,将这件事连同背后的人调查得清清楚楚。

    “吁……”余青勒住马绳,此时在皇城近郊,只有一条蜿蜒官道,周围的树背着月光,影影幢幢,看不真切。

    “血迹到这里断了。”余青皱起眉头,跳下了马,又把董若怜扶下马。

    董若怜此时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行动颇为不便,她想了想,干脆把裙摆撕了,露出光洁的小腿,蹬着小巧玲珑的小绣鞋,又把披散的头发用布条束起来,活脱脱像一个落难的侠客。余青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奇异的光彩,他从小待在边关,本就对皇城温文尔雅的大小姐们不感冒,此时见到这样不拘小节的董若怜,不禁也多看了两眼。

    “咳,”余青轻微咳嗽一声,“那就找找周围有没有什么别的痕迹吧。”

    “这边有落叶掩埋的痕迹。”董若怜受了夜寒,声音有些哑。

    余青走过去,扫开落叶,果然见到几滴不明显的血迹,但他却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不对的源头。“我觉得,他们可能往西边逃了。”董若怜面无表情。

    “嗯?”方才他们从皇城的北城门出来,血迹循往的地方是东边,可是——

    对了,这些落叶看上去就像是摆出来故意给人看的一样,故意留几滴血迹,再用落叶遮掩,造成他们往东边逃跑的假象,这一切本来应该无懈可击,但破绽就出在,这些落叶遮掩的痕迹太重了,就像是巴不得让他们看见一样。

    既然有时间布置现场,怎么可能弄的这么明显,分明是想引他们去相反的路。

    余青不禁赞赏的看了一眼董若怜,这小胖妞还真是奇女子。他站直了身子,并没有上马,随即高声笑道,“阁下若是觉得这点伎俩能骗过我,那我未免高看阁下了。”

    周围一片静默,董若怜皱眉,不知他此举含义。几分钟后,林中传来一声叹息,“传闻辽安军的少统领,熟谙兵法,善诡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阁下过奖,”余青冷笑一声,“既然没走,那就出来一会,藏头露尾可算不得英雄好汉。”

    那人闻言轻笑,“余统领既然勘破我这迷局,就速速离去吧,我与你无怨,今日可留你一命。”董若怜脑中灵光一闪,落叶遮掩是假,引他们去反方向追击也是假,这个人一直就藏在附近,没有离开,短时间内想出这样的连环反侦察,此人……

    不过,余青也在短时间内看破了对方的计谋,确实是英雄出少年。

    “阁下怎知我与你没有一战之力。”余青朗声道,“阁下还是出……什么时候?!”他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年轻人,谋略有余,经验不足。那堆落叶里藏有软骨散,你手上有伤,能加快药物发作。”董若怜闻言,赶忙过去扶余青,余青向旁避开,“别碰我,你快走,”又对那暗中的人喊道:“这个女娃只是跟来看看热闹,此事与她没有关系,是我冲撞阁下,还望阁下不要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出手。”

    林中那人呵呵一笑:“你这小子我还挺喜欢,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只是借她一用。”话音刚落,一条黑影从林中蹿出,带出一阵残影,转瞬就到了董若怜面前。

    余青靠着树干,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但他已经连拔剑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勉力靠着树干支撑身体。董若怜深知已然逃不过,便不再挣扎,既然这位大能之人说不会伤害她,那多半是不会伤害她的,毕竟,他没有必要在两位没有反抗能力的人面前特意说谎。

    “跟我走吧?”黑衣人许是用秘法刻意改造过声音,有一些金属的摩擦质感。董若怜看了一眼余青,“放心,不多时就会有人来救他的,你现在乖乖跟我走就行了。”说完也不回头,沿着官道径直朝北边走去。

    董若怜一言不发,身后的余青已经昏睡了过去,手中还紧紧握着缀着蓝玉的长剑,紧皱眉头。她跟在黑衣人身后,不会武功,跑是不可能跑的,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还算是冷静。”前方那人轻声说道。

    “前辈自持身份,必不会为难我一介弱女子。既然我对前辈还有用,那么我也想看看,前辈究竟在布一个什么局。”说话间,董若怜想起二姐苍白的脸色,不禁话中带气。

    黑衣人回头看她一眼,“你好似十分愤怒?”

    “我只是觉得,前辈布局,却要伤及我等无辜之人,有些让人不齿。”“呵呵,你倒也不怕惹怒我。你是说你家二姐吧,她可不是我伤的,我可不屑这些行径。今日我是受人所托,带你去一个地方罢了。”“去哪?”黑衣人笑得高深莫测,“到了就知道了。”

    忽然,前方黑衣人站住了脚步,到地方了吗?董若怜四下看看,脚下依旧是黄土,周围依旧是树林,连个驿站也没有,看上去不像是什么约定的地方。

    董若怜顺着黑衣人的目光看去,侧前方的树桠上,斜斜躺着一人,一席月白衣袍微敞,一只手正漫不经心的玩着长发,另一只手抱着一把古朴的长剑,看不清面容。

    陆衍之!

    董若怜知道,一定是陆衍之,这种天下无我的气质除了他就没有谁了。

    前方的黑衣人猛然绷紧了皮肤,“剑孤鸣?”他声音严肃,“你也要来阻我去路?”

    陆衍之从树桠上跳下来,“夜枭子,非我所愿。只是,故人之女,说不得要照拂一二。”

    故人之女?陆衍之与左相有纠葛吗?董若怜一头雾水。

    “你先走,沿着这条小路走半个时辰,可回皇城,”语罢,陆衍之丢给董若怜一个小瓶子,“若是遇到危险,将这个洒出去,别洒着自己了,小傻妞。”

    说完朝后退了几步,夜枭子看了一眼董若怜,哂道:“也罢,今日难得碰见江湖著名的剑孤鸣,我就陪你战上一场,你走吧。”

    董若怜看向陆衍之,只见后者递过来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董若怜狠了狠心,掉头朝着小路跑去……再回头时,两人已经战成了一团,陆衍之使剑,夜枭子使一条铁鞭,铿锵的碰撞声愈演愈烈……

    董若怜跌跌撞撞的沿着小路行走,她早已体力不支,此时气息颇为不匀,脚步也浮乱得很,但她不敢停,她必须马上回皇城,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去寻陆衍之。想起那席祸世白衣,董若怜心情复杂,这已经是她第几次为他所救了?

    “唰——!”失神间,董若怜猛然踩空,跌入了一个大坑,好在坑底不知是什么物什,柔软得很,才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只是整个夜晚的疲累,加上精神过度紧绷,经这一撞,董若怜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那厢陆衍之与夜枭子打得不可开交,剑光鞭影中,杀伐之气峥嵘,突然,陆衍之剑势一弱,鞭影趁虚而入,裹挟着凛凛的刀锋,直袭陆衍之面门——

    危机之刻,鞭影一收,竟是生生止住了去势,随即捺向侧面,余威将一块土石打的粉碎。

    “你怎么了?”夜枭子紧皱眉头,“闻名江湖的剑孤鸣陆衍之,今日若败于我夜枭子手中,我可要一战成名啊,哈哈。”

    陆衍之一笑,也不反驳,将长剑收鞘,微微咳嗽,竟咳出了一小口乌血。

    夜枭子面色一变,赶忙上前几步,“这是怎么回事?”陆衍之摆手,“不过是些旧疾,导致真气运转有些凝滞,方才与你打得尽兴,逆了真气。”夜枭子闻言,更是紧张,“真气凝滞?这可不是小事,轻者武功倒退,重者走火入魔,你怎么会受这样的伤,可有医治之法?”

    “不必担忧,此间事了,我自会去寻三毒。”

    “如此就好,想来三毒应该能够医治好你的伤。”夜枭子松了一口气。

    “阁下现身吧,都看了这么久了,还没看够吗?”陆衍之突然轻声道。

    夜枭子闻言,猛然起身,握紧了铁鞭,挡在陆衍之身前。

    “没想到,传闻中的夜枭子与剑孤鸣竟是多年的好友。”一人从旁踱出,神色如常。

    “阁下来意?”夜枭子盯着来人,面色不善,“在此偷听我等说话,不是君子作风吧?”“哈!”来人挑眉,“我可从没说我是君子。剑孤鸣确实可与我一战,只是他现在自身难保,你?就算了吧。”夜枭子横鞭:“我深知不是阁下对手,但也并非没有一拼之力,夜某孑然一身,光脚不怕穿鞋,今日阁下若执意要战,夜枭子接下就是了。”

    “初九,把鞭子放下。”陆衍之轻声叹息,“剑圣?是何来意。”

    若是董若怜在这里,定会发现,此人就是奉神主之命来邀她前往星极殿一叙的侍卫。“奉神主之命,保护相府三小姐。”陆衍之一愣,似是不知董若怜如何跟神主扯上了关系,“那你不去保护董若怜,在这里看我们打架,也是好兴致啊。”

    “她已经到了她该去的地方。”

    夜枭子一脸莫名其妙,陆衍之倒是不置可否,将剑缚于身后,不再理会来人。那侍卫又开口,“剑孤鸣,待你医好旧疾,你我免不了一战。”

    陆衍之闻言,面色如常,眼里却战意澎湃——

    “能与剑圣折叶一战,乃陆某荣幸。”

    被称为“剑圣”的青年,站立片刻,转身走向那条小路。只见他所到之处,枝叶竟是被他的气势震出了一条条肉眼可见的划痕,剑圣折叶,毒祖飞花,几年前在江湖中声名鹊起却迅速消匿形迹,没想到是转投到了神主麾下。陆衍之目光如炬,像是穿过层层密林,逼视远方。

    他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但,没人能让剑孤鸣心甘情愿的当棋子,身在局中,谁是棋子,谁又是掌棋人,可还说不定呢。

    又是一阵凉风袭来,将陆衍之的衣衫吹起,他收回目光,喃喃道:“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