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阿弟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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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平王妃的生忌。平王妃生前最喜欢去的不是香火最热闹的相国寺,而是北边的白马寺,所以这日,嘉玉他们几人白马寺给王妃念经做法事。

    不过左卿安没去,他前天晚上又有些不舒服,去白马寺要跪上整整一日,嘉玉劝他留在王府休息,给王妃抄抄经文也能表孝心。

    一行人到白马寺后,自有方丈亲自相迎。今日清了场,只接待平王府,收整以后,一行人至正殿,做了法事,点上长明灯。

    整套法事结束,四下俱黑,嘉玉等人添了香油钱,便跟着小和尚去回房,平王则随着方丈把臂手谈。

    白马寺的客院中,嘉玉和薛秀秀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薛秀秀和丫鬟在客舍里略坐须臾,有僧人提食盒而来,说是晚膳。

    罗衣揭开食盒,两菜一汤膳食十分精致,全都是薛秀秀喜欢的食物。她累了一天,本来没什么胃口,如今看着这些食物忽然来了食欲。

    罗衣笑道:“小姐的运气可真好,送来的菜蔬恰好是你喜欢的。”

    薛秀秀拿起筷子,否认道:“不是我运气好,是有人好。”

    罗衣不解:“什么意思。”

    薛秀秀但笑不语,沈嘉玉安排的事,那样不是妥妥帖帖,令人如沐春风。

    山间夜风凉凉,还带着桃李香味,嘉玉在窗边嗅了会儿,探臂合上窗户。

    门口施施然走进一人,薛秀秀往里面瞧了瞧。

    嘉玉好奇道:“秀秀,怎么不进来。”

    薛秀秀这才拎起裙子拾步而入:“嘉玉,你要歇息了吗?我有打扰你吗?”

    嘉玉摇头,说没有。

    薛秀秀拍了拍胸口:“这就好。”

    和她说话间,如夏在房内点上驱虫除味的香,薛秀秀眉心微抬,狐疑问道:“如夏,这个香的味道怎么和你在府里点的不一样。”

    如夏应声道:“这是郡王让奴婢带的,说是原来在西南密林里用的驱虫香料,是最有效不过,奴婢便点上了。”山林多虫蚁,客舍虽然干净整齐,哪知道会不会有蛇虫鼠在角落里苟且偷生。

    薛秀秀以手支脸,羡慕道:“二表哥对你可真好。”

    嘉玉伸手倒水,闻言笑道:“他也待你不错啊。”

    想了想,薛秀秀认真道:“那是不一样的。”

    “哦,有什么不一样?”嘉玉神思温柔。

    “就是……”薛秀秀抓着脑袋,思考措辞,“分成对嘉玉的好,和对别人的好。”

    嘉玉被这个答案逗笑了声:“你这个回答真有意思。”

    “我说的实话。”她表情慎重。

    左卿安雅正温和,曾问她是否习惯王府,也命人好生照料,但那种好,她觉得,觉得就像是你看着他很近,其实远不可攀。而对嘉玉,渗透方方面面,衣食住行,他似乎比嘉玉还要妥帖。

    但……也只对嘉玉一个人妥帖。

    “我和他一起长大,他待我自然不差。”嘉玉呷了口茶。

    薛秀秀撑着脸看她:“哦,这样啊。”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薛秀秀离开嘉玉的房间,各自梳洗睡去。

    嘉玉睡的不是很牢靠,可能是换了地方的原因。所以等房间外面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她间瞬间睁开眼,魁梧身姿在窗纱上投射出一个剪影时,嘉玉紧紧握住被褥,霎时清醒。

    她听见一声尖叫。

    咬着唇,她冷静的抓起旁边香囊,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她也的房间被人推开,嘉玉躲在门后,手里的木棍看准时机,立刻挥了出去,那人后脑勺吃痛,按着脖子扭头,嘉玉毫不留情的对着他面门砸下去。

    那个男人刚倒下去,嘉玉瞳孔骤然一缩,倒映出几个高大人影:“这儿有人。”

    嘉玉双手被绑,粗鲁的推到墙角去。她旁边的薛秀秀红着眼睛看向嘉玉,脸色惨白。一群大汉举着火把,如蝗虫过境,扫荡客舍里所有值钱物什。

    叹了口气,嘉玉小声安慰旁边的薛秀秀:“别怕。”

    薛秀秀抽噎两声,嗓子带着哭腔。

    “你怕没用的。”嘉玉余光偷看在院子里不断搜刮的蒙面人们。

    薛秀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嘉玉尽可能把身体缩成小团,体型越小,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就更小,就更有机会去思考怎么逃生。

    她四周望去,黑衣蒙面的男人大约有二十多人,不仅是她和薛秀秀遭殃,还包括这个院子里其他奴仆。

    她正在四下打量,院门口出现阵脚步声,嘉玉抬头,这时她猛的被拎出来,冰凉的铁器横在她的脖颈上。

    冷,刺骨的冷。

    “站住,不要动。”刀架她脖子上的黑衣人冷声道。

    她敢动吗?嘉玉腹诽道。

    薛秀秀忍不住哭出了声。

    听见这边院子的动静,左恒明急急带人闯进来,只见嘉玉薛秀秀两人细白纤瘦的脖颈上顶着尖锐利器,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要小娘子变成两具硬邦邦的尸体,左恒明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硬闯,只得带着侍卫在院口立定,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一圈,冷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闻言,带头的独眼男人粗声一笑:“我们不杀人,只要钱。”

    左恒仔细端详他们了番,见他们个个黑巾蒙面,皱眉道:“你们知道绑架的是谁吗?”

    独眼男人哈哈大笑:“不就是平王府的家眷吗?”

    左恒明怒火当胸,他深吸口气,取出身上所有的银票,又让身后的侍卫把能拿的钱全给拿出来。

    “放了她们。”

    独眼使了个颜色,一黑衣男子上前,把银票拿给他,独眼男人吐了口唾沫,捏了捏厚度。

    “你这点银子,还不够兄弟们塞牙缝呢。”独眼男人嗤笑道,“不过兄弟们仁慈,也够一位小娘子的赎金了,你说要谁?”

    薛秀秀闻言,吓得又抽泣了两声,冰凉的刀子搁在脖颈间,她觉得马上就要人头落地,桃花眼里顿时攒了一包泪。

    左恒明看见薛秀秀苍白的脸颊,嘉这个字顿时掉回心底。

    嘉玉看见左恒明的表情,心中微冷,打着商量说:“这位大哥想要多少?各位兄弟也知道,杀人容易得钱难,平王府豪门贵胄,如何也少不了各位兄弟饮酒喝茶的钱两。”

    不怕这群人别有所图,就怕他们啥都不图。

    独眼听罢,扭头对嘉玉笑道:“倒是个有胆量的小娘子,这话听着也舒坦。”

    嘉玉苦笑,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有胆量。

    “给我拿五万两来。”

    五万两?

    左恒明差点吐血:“我身上银钱尽都交给你们了。”

    独眼嗤了声,把银票塞随手塞进胸口,哼了声:“既然钱不够,那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说要哪个吧。”

    左恒明脸色一白:“我派人去王府取。”

    独眼哈哈笑了声:“等你回去取,岂不是等着官兵来抓我,老子在这条道上也是出了名的人物,言出必行,给你十秒,选出要哪个小娘子,不然我们全带走了。”

    薛秀秀一听,眼泪嗖嗖的流了下来。

    嘉玉闭上眼,视觉消失,她其他的五觉更加强烈。

    冰冷带铁锈味的刀刃横在她脖颈上,她猛然睁开眼,仰着脖子恳求看向左恒明。

    沈嘉玉不想死。

    “十,九,八,………”缓慢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砸在嘉玉的心头。

    “大表哥。”薛秀秀泪眼朦胧道。

    “大哥。”嘉玉红着眼睛看定他。

    独眼转过头,对着薛秀秀和嘉玉啧啧两声:“你们说他会选谁?”

    指尖紧紧插入掌心之中,左恒明眼眶微凸,咬着牙道:“放了她们两个,你要多少钱都给你。”

    “哈哈哈。”独眼男人失笑道,“四,三……”

    嘉玉抬着头,湿漉漉的凤眼带着希冀,落在左恒明不停冒冷汗的面孔上。

    今夜的月色极好,恍若白昼。

    她心里却厌恶极了这种滋味,这种让别人来主宰命运的机会。

    但是此时,她却不得不依靠他,恳求他。

    “二,一。”

    “我选……”左恒明侧头闭上眼睛,“她。”

    嘉玉只失神了一瞬,而后瞬间反应过来,猜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最坏的可能。

    “只要你们把她放回来,我愿意接受任何条件。”话落,左恒明紧跟着立刻说。

    这是对的,嘉玉聪明,秀秀愚笨,要是秀秀留在贼匪手中,定然比嘉玉更加危险。左恒明告诉自己,他选的没错。

    独眼微眯了眼,目光在嘉玉脸上转了两圈;“她说的对,要命没用,准备十万两银票,三日后来城北老鹰嘴赎人。”

    男人话落,嘉玉冷静的看着薛秀秀被身后的男人推了出去,随之是一阵褐色烟雾出现,再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嘉玉睁开眼的时候,她胃都要倒出来了,她被横着放在马背上,不知要去向哪儿。

    她咬了下唇,刺痛感让她保持镇静和理智,然后闭上眼睛,在麻布袋中一片昏暗,她放弃用眼睛去看,用耳朵用鼻子用身体去记住走过什么路,附近的地理位置。

    身下的马驹踏过时有很浓密的鸟叫虫鸣,还有草丛被踩踏的嘶嘶声,远方有轻微的哗哗声,有河流在。不仅如此,她用力嗅了嗅,是树木花草的芬芳味,那种不珍贵的,在山林是十分稀松常见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嘉玉发现马队停了下来。

    她赶紧闭上眼睛,有人把套着麻袋的她扛了下来。

    “大哥,现在怎么办?”是一青年的声音。

    “杀了,麻袋推到悬崖去。”独眼道。

    “什么!”那人愕然,“十万两银子咋们不要了。”

    随之而来的是几个附和的声音。

    “有命要也得有钱花,那可是王府,要是真派了几百官兵一个都逃不了。”

    “可是……”是另外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可什么是?”独眼男人呸了口,又骂道,“老七,老五,还有大耳,花狗,要不是你们不听安排,偷偷潜入白马寺,老子才不想和王府扯上边。”他们是刀口舔血过日子,但也不是谁的刀口去撞的,本来想的是挑个富户,赚上一笔,得知今天来白马寺的是平王府里的人,他可不想干,没想到几个兄弟见钱眼开,偷偷用地道摸了去,他才不得不去绑了王府的人。

    赎金什么的,他不打算要,平王可是当今陛下的胞弟,真惹上他们了,命都要不了,要赎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们趁此机会逃跑。

    “大哥,我们还不是想干票大的,咋们在白马寺挖了那么久的地道,只有今天的人是最有钱的。”老五说道。

    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和那个人说的一模一样。那什么世子爷肯定会选长的妩媚的姑娘,他们若是绑了另外这个姑娘,不仅能得到世子爷的银子,他也会给五万银票,这么多的银子,他们赚定了。

    “好了,别说了。”独眼男人恶声道,“幸好也没人看见我们的脸,把这姑娘杀了,老办法,我们分开伪装成普通百姓,自行离城,老地方汇合。”

    老五道:“真杀啊,大哥,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个没脑子的。”嘉玉听见那人似乎踹了他一脚,“你要银子还是要命。”

    “大哥,咋们干这一行的不就是为了钱吗,凭我们的本事,一定不会出事的。”老七说道。

    “是啊,大哥。”

    嘉玉十分镇定听他们内讧,她暗暗祈祷,这群见钱眼开的人一定要坚持下去。

    老大和下面几个小弟争执片刻,谁也不能说服谁。

    嘉玉听见独眼男人恶狠狠的骂了句小崽子,又喘着气道:“老子劝也劝了,要跟我走的现在咱们走,舍不得银子的就在这儿等死。”

    又是一阵急促的争吵。

    然后嘉玉听见脚步声响起来,一群人的脚步越来越远,她周围只剩下几个人。

    她松了口气,然后又被扛了起来,最起码现在是不用死了。

    悉索声传来,阳光落在嘉玉脸上,她微微皱了下眉,嘤咛一声,嘉玉缓缓睁开眼睛。

    她茫然的向四周看去,仿佛刚刚醒来样,这是个山洞,她抬头向前,守着她的人凶狠的瞪她眼:“规矩点。”

    嘉玉面色惨白的缩了缩胳膊,就在这时,一个白馒头扔在她面前。

    嘉玉胆颤心惊的缩成一团,那些人见她这样,嗤笑道:“女人就是胆子小。”

    她闻言,抱着胳膊往里面缩了缩,头埋在膝盖上,很好,这群人的脑子没有他们大哥好用,完全把她当成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女人。

    一直等到下午,嘉玉的肚子微响,她才缓缓把馒头捡了起来,把表面上的那层壳去掉,咬了两口,然后皱着眉,放在一边。

    看护她的人瞅见,笑骂道:“怎么,吃馒头委屈你了?有本事饿着啊。”

    嘉玉立刻战战兢兢的往墙角靠过去。

    见她这样惧怕的表现,那男人哼唧了声,坐到火堆旁和另外一个人唠嗑。

    嘉玉低下头,暗暗计算,他们现在有五个人,四人分成两班轮流守着她,一个去打探消息,她现在在一狭长昏暗的山洞里,从洞口斜着下来的影子看,现在快酉时。

    嘉玉把它们全都记在心里。

    直到暮色四合,橘红的余晖从洞门□□进来,嘉玉握着她啃了两口的大馒头,小心翼翼地说:“馒头太冷了,我可以用火烤一下吗?”

    她表现的胆小怯弱,其他人根本没把嘉玉看在眼里,其中个男人闻言目光在嘉玉身上转了一圈:“去。”

    嘉玉小步小步挪过去,把馒头戳在木棍上慢慢炙烤,其他几个人偶尔看她两眼,然后自顾自干自己的事情。

    嘉玉很有耐心,硬实的馒头在火浪上变得松软,她拿过馒头缩回墙角,小口小口的食着,火堆渐渐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那味道寡淡如山间林木,毫不能令几个粗心贼匪驻留丝毫余光。

    两炷香后。

    “老七,我怎么有些想睡。”老五打个呵欠,“我先睡一会儿,你守着。”

    “小五。”老七微微皱眉,他起身刚走一步,顿觉不对,手按着脑袋,跌坐在地上。

    嘉玉看着那火堆,西南来的迷迭香,最能令人手脚酥软,昏昏欲睡。趁男人跌坐在地,嘉玉毫不犹豫起身跑向洞外。老七听见动静,抬头目眦尽裂:“小娘们,你干了什么?”

    嘉玉深吸口气,幸好她身上带了这些香料,刚刚吃馒头的时候悄悄用了解药,也幸好这群人大意轻敌,嘉玉回忆脑子的记忆,思考现在所在的位置,毫不犹豫解开洞门马绳,奔驰而去。

    虽然嘉玉马术平平,可这匹矮马最性情温和,好驾驭极了。

    迷迭香用处有限,虽能使人酸软想睡,但时效并不长,而且她不能选在白日,那个最谨慎男人清醒的时候,只有等到快黄昏,另外两人入睡,两人守着她时,才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山林寂静,树荫婆娑,嘉玉朝着东边走,那边有房舍村庄。思及此,嘉玉忍着身下酸痛,拼命往前跑。

    这时,身后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马蹄声,纵使嘉玉脾性再好,也忍不住骂句粗俗鄙贱的脏话,她不能继续骑马了。

    不多时,嘉玉往下看去,只见那外出打探情报的男子沿着矮马疾驰的方向,追了过去,嘉玉松了口气,这栖身的槐木浓密高大,紧抱住它,也是费力的很啊。

    正准备滑下去,马蹄声再次近了,嘉玉浑身一颤,不由得又深吸口气,努力往上面爬上去。

    耗尽力气加上天光昏暗,她也没什么力气眼神往下面瞅,只祈祷那人粗苯愚钝些,万万不要注意到这颗毫不起眼的槐木。

    但嘉玉的愿望落空,只听那骏马到了此地,却忽然停下马蹄声,树上的嘉玉身冒冷汗,她听见踩在枯枝落叶上的脚步声。

    她快疯了,她运气怎么就这么糟糕。

    想起小时候左卿安在校场上舞刀弄枪的样子,她看什么书,学什么女工,合该跟着他一起习武比划,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困窘之地。

    嘉玉察觉自己身体在慢慢往下滑,努力往上爬了爬,她叹口气,养尊处优的贵小姐臂力着实不佳。

    眼看越发撑不住,树下那脚步声还愈发靠近她,沈嘉玉绝望的闭上眼。

    “满满,下来。”

    什么声音…

    沈嘉玉楞了两秒,愕然睁开眼睛往下瞧去,光影昏暗,树木憧憧,树下那人青衣劲装,眉眼舒展,风姿如玉,不由自主迷人的心智。

    从来没有一刻,嘉玉觉得左卿安如此好看过。

    不过因为这人是嘉玉,她很快便从美色中清醒过来,缓缓爬下槐木,离地面还有一米距离时,一双大掌搂住她的腰肢,嘉玉借着左卿安的力道落在地上后,因为惯力,身体略微往前踉跄。

    左卿安便趁此时,光明正大收紧锢在她腰肢上的大手,磊落极了。

    沈嘉玉按着胸脯喘了好几口粗气,根本没注意他的动作,好不容易呼吸缓下,扭头看他:“卿安,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劫后余生的沈嘉玉满心都是从狼窝逃出来的庆幸之情,丝毫没注意到腰上那只大掌。左卿安便跟着只当不知。

    反而等她问完话,便手一伸,紧紧搂住了嘉玉,头搁在她肩旁,声音都是颤抖的:“满满,幸好你没事。”

    嘉玉微微一怔,他在发抖,不仅是脊背,还包括他的声音,乃至他整个人。

    他害怕,怕的的不得了。

    嘉玉微微怔了下,然后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细声安抚:“我这不是没事吗?”

    左卿安头搁在嘉玉肩膀处,微微弯了弯唇,他自然知晓她会没事。

    嗯了声,他在她的肩头埋了须臾,嘉玉也不催促,她纵然冷静过人,说到底也只是个长在闺阁中的十八少女,哪里遇见过今日这等生死交加的危险,此时早就手脚冰冷,头脑发胀。何况在她心里,左卿安和她没有血脉联系,那也是从小长大的乖巧弟弟,如今这样惊恐之后,相互安慰一番,只要不被人看见,嘉玉并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两个人幼年也抵足而眠。

    须臾后,嘉玉缓过神来,慢慢推开左卿安,问道:“卿安,你怎么找到这这儿的。”

    他松开嘉玉,呼吸还是不平,忐忑的紧:“这群人的踪迹虽然隐蔽,但他们既然走过必然会落下些痕迹,也是你我运气好。”说话间,左卿安指腹相互摩挲着,当着嘉玉的面,回味刚刚佳人入怀的滋味。

    嘉玉并不知道他所想,只看向他身后:“就你一个人来找我。”

    躲在暗处的阿大摇摇头,他还用的找吗,从你被绑架的那一刻起,他的人就跟着你啊。

    “不只我一个,还有些能干的侍卫,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大家分开行事了。”

    阿大叼着根狗尾巴草,你当然得带侍卫了,不带侍卫独自来找人,未免太假,你分明是怕沈姑娘怀疑。

    “原来如此。”嘉玉不疑有他,“卿安,我们现在回去吗?”

    左卿安当着嘉玉的面,十分为她着想的点了点头:“ 自然是回去的,上马。”

    不过话落,他也不走,只紧紧盯着嘉玉。

    嘉玉抬手摸摸了脸,问:“有什么不对吗?”

    他看着她的动作,接着他抬起手,又抚上她玉白宛如羊脂般滑腻的脸颊上,嘉玉被他的古怪的举止搞得浑身一惊,又听他声音里带着几丝尘埃落定的踏实:“不是幻觉。”

    他凑得紧,两人的呼吸交杂在一起,嘉玉脸上全是他温热的呼吸。实在是觉得此举不妥,嘉玉略微后退半步:“好了,不用担心了。”

    左卿安念念不舍的收回手,点头一连说了好几个我不担心。

    平日里他不是喜欢反复重复的人,今日连言辞都如此反常,嘉玉心里想他这是太担心她,也就把这许多过于逾越的举动当做焦灼后的正常行为。

    “上马。”

    山林幽深寂静,还不知道有什么神出鬼没的凶残野兽,嘉玉最开始的想法是找个山洞躲一晚上,不敢在荒郊月夜里孤身回去,但左卿安一出现,她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那些恐惧害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一匹马,两人也顾不得那么多,嘉玉先翻身上马,左卿安坐在她身后,说起来,嘉玉会骑马也是他亲手教的。回想当时,她觉得骑马并没有什么用,只是陪陪他罢了,今天倒是庆幸极了。

    不仅仅是骑马,嘉玉想到今天的事情,更是觉得可以学上几招防身术。思及此,她便趁着这个机会给左卿安说了。

    左卿安十分赞同:“等回去了,我亲自教你。”说到这儿,他口气忽然一变,“满满,我回去后,必帮你收拾左恒明。”

    他明明是幼弟,说收拾两个字的口气活像是左恒明的老子,恨不得请出家法狠揍一顿,嘉玉感到有些好笑,好笑后,却是心寒,对左恒明的。

    在那群盗匪手中,她没时间去想这些东西,她唯一想的是,如何靠着自己从他们手中逃出来。

    “他是你兄长。”

    “可是这件事他做的不对。”左卿安不动声色的上眼药,“满满,那薛秀秀不过才认识多久,你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还是你的未来夫君,居然这样对你!”

    这件事有他的谋划不假,但选择权从来就在左恒明的手里,幸好他没让自己失望。

    嘉玉心知他和自己关系本来就亲密,没怀疑左卿安的目的,只当是他为自己打抱不平。

    “可能他认为我比秀秀聪明理智,秀秀胆小怯弱更需要保护。”嘉玉幽幽地说。

    她这句话到时和左恒明的想法不谋而合,左卿安目光落在身前人的乌发上,她很聪明,也幸好嘉玉对自己最为信任,而她对信任的人,会容易放下戒心。

    “如果是我,我定然是选你的。”

    嘉玉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本来寒冷的心脏顿时如架上火堆子,她笑了下:“我知道的。”

    “满满,你要是我的未婚妻就好了。”左卿安眸光幽深,半感叹道。

    嘉玉看着前方的密林,哑然半晌:“卿安,当着我的面提提也就好了,你现在这个年龄,不能随便对外这么说。”从前他小的时候,也说过满满嫁给我之类的话,那时还可以被丫鬟婆子认为年幼无知,在这个年纪要传了出去,恐怕就不只是句玩笑话。

    见嘉玉并没有当真,左卿安也不馁,他舔了舔唇:“我知道了。”

    嘉玉坐在他的身前,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沉沉暗光。

    清冷的月光洒下浅浅银辉,整个山林如同扑上一层素白的纱衣,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嘉玉洁白若玉的手背上。

    她垂眸看了眼,而后面颊上又掉下一滴:“卿安,是不是下雨了?”

    左卿安四下看过去,的确有极细微的雨珠落在树梢密林出的啪嗒声,他点头道:“是下雨,得找个地方避雨,记得来的时我看到这边有间石屋。”

    嘉玉嗯了声,左卿安一挥马鞭,往石屋赶过去。

    到石屋停下的时候,雨声淅淅沥沥,嘉玉手遮着脑袋,和左卿安两人躲进石屋中。石屋大概十来见平,有一铺了草垛的木床,还有简单的木凳,门口堆了些干柴木枝,应该是猎户进山后的暂时住所。

    左卿安跟着走了进来,嘉玉搓了搓胳膊,问:“马呢?”那匹马可不是普通的马,是卿安十来岁就跟着他的高丽白马,名字叫无痕。

    “前面恰好有可以挡风雨的天然石棚,放那了。”

    说着,他跟着嘉玉进了屋,四下看了看,这石屋着实简陋,他把木床草垛上上的灰拍拍,让嘉玉坐下。

    嘉玉还记得左卿安胸口有伤,便轻声说:“我来就好,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他最近伤口处在复原期,比刚开始好了不少,今天骑着马在山林里颠簸一日,嘉玉不太.安心。

    他边说没事边把石屋旁边的柴火抱到石床前面:“以前在战场上也不是没受过伤,我身体很好。”

    嘉玉见他行动如常,看不出丝毫迟钝,松了口气,也跟着他抱了把柴火过来生火。

    “我来。” 左卿安眉头微拧,“满满你坐着。”

    葱白的手指纤细如上好的膏脂,是用来弹琴写诗的,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嘉玉倒是不放在心上,闻言便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能做,你都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

    左卿安拧眉:“我是男人,这些我来就好。”

    嘉玉说:“我是女人,这些我也可以来。”

    左卿安认命地看她一眼,等用火折子点燃这群干木,嘉玉坐在石床上,左卿安坐在她旁边的木凳上,瞧见她眼睑下的乌青,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满满,困了吗,你睡一会儿吧。”

    嘉玉是真的困了,今天早上醒过来之后,脑子一直出去高度思考的状态,现在安顿好,又困又倦:“你呢?”

    左卿安摇摇头:“我不困。”

    他一大早就出来找自己,何况身上有伤,嘉玉是舍不得他守自己整夜的,打着商量道:“我睡上半夜,你睡下半夜。”外面雨声淅淅,且自从进了石屋后,雷电交加,今晚肯定走不了。

    左卿安思索片刻,点头道:“好。”

    嘉玉合衣躺在石床上,幸好下面铺了层厚实的草垛,加上旁边有火堆,嘉玉把淋湿的外衫就着火烤干后,睡觉也不觉得冷,没一会儿,嘉玉便睡得昏沉。若守在石屋里的是其他人,恐怕嘉玉整夜都不会睡,她不是个很容易相信人的姑娘,但左卿安不同,是自父母离世后,待她最亲之人,嘉玉根本不会怀疑他有什么坏心思。

    左卿安想明白嘉玉为什么睡得这么熟之后,忍不住翘了下唇。起身在石床旁坐下,他看着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嘉玉,即使睡梦之中都皱着眉头,他微微俯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然后双手撑在她两侧,隔着指长的距离,目光贪婪地望着她。

    直到石门口传来声轻咳,左卿安才收回势在必得的目光,点住她的睡穴,转身去开门。

    阿大头戴蓑笠,指了个方向:“人都在东边五里之外的山洞里。”

    左卿安眼眸微眯,朝着里面看了眼,对阿大叮嘱:“守好她。”

    阿大略微一皱眉:“你还有伤,要不我去解决他们。”

    他摇头兀自往外走:“我亲自去。”

    一盏茶后,守在山洞里的四个人看见个举着伞极为俊秀的青衫男子步入山洞,食指按上旁边的武器,熄了那火,又过两个时辰,迷迭香的作用散的差不多,个个精神抖擞,见青衫男子水墨眉眼,瞳孔清亮,看似毫无威胁,但才逃走的弱女子历历在目,全都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谁?”

    左卿安目光温和,从袖口摸出荷包,扔给其中一个男人;“这是让你们办事的五万两银票。”

    几个土匪对视两眼,打开荷包,忙不迭的数了数,居然恰好是五万两。五日前,曾有个男子找到他们,让他们干件事,事成之后能得到五万两银子。

    “可是你要我们绑的那姑娘跑了。”老七小声说,说起来,那天和他们联系的黑衣人简直料事如神,他让他们别通知老大这件事,否则五万两就要二十个兄弟分,但只要他们先从地道进了白马寺的院子,他们老大自然会帮着他们绑架回那个姑娘,然后为了逃跑,甚至会想杀了她,到时候他们只要坚持带走她就行。

    那几个土匪彼此看了看,又听见他缓缓道:“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赚到五万两白银,打头的老五哈哈两声:“你说完成了,那哥几个就不客气了。”

    见他们双眼发光的看着钱袋,左卿安幽幽的叹了口气:“交易完成了,所以你们该死了。”

    “唉,小子,你说什么?”

    左卿安摇了摇头:“你们抢劫虐杀无辜百姓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不过看在临死前帮了我忙的份上,给你们个痛快。”

    话落,那群土匪只见银光一闪,须臾后,他们个个表情惊恐的躺在哪儿,左卿暗翳的目光从他们尸体上扫过,轻轻擦拭掉唇角几滴血珠,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地上的荷包。

    等走出山洞,他又变成那个温和平静的雅正少年。

    料理完那些人,左卿安回到石屋,重新坐回石床边上,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到了最后,他侧身躺在石床上,探臂将朝思暮想的人搂在怀里,淡淡香味蔓入他鼻端,左卿安把用下颌蹭了蹭嘉玉的发顶。

    “满满,你还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