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九夜.入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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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天光来得迟,拂晓过后,天际仿若还蒙着一层雾气,日光一丝一毫也无法透出来。
有些人家刚刚才亮起晨时灯火,有些望过去还是黑漆漆一片。
官道上此刻几乎看不到行人,也不知道前面的车夫用了什么方法,这辆车前面套着的牛一反作为牛的基本素质持重沉稳,居然撒开了蹄子在道上狂奔。
狂奔起来就意味着车门和车窗处的帘子扇动,热气走光,冷气全部涌进来,于是我更冷了。
还没来得及发抖,就见一旁的凤箫抽手结印,口中亦念念有词,几乎是下一秒,便感到周围温度在急剧上升,暖和不少。
凤箫那边包括车厢里其他的地方,却能清楚地看见寒气涌动而结出来的冰霜。
阴阳术也不过能转换五行能量,而非无中生有,凤箫这样一动,肯定是把牛车里边还未散尽的热量都团到我四周来。
我微微动容,屁股挪过去一伸手,将他扯过来坐在我旁边。手伸出胸前约摸一尺远的时候,整条手臂都差点瞬间被冻结了一起。
亏得他,还“牺牲自己,奉献他人”= =
塔矢周围的人,果然都喜欢逞能装强悍的。
只不过,凤箫靠过来时,我挨到他的手,才明白过来。
他根本比暖炉子还热,身上的热度比我周围还高个七八分。
我拉着他,是怕他受冻。谁知他却会错了意,才坐过来就解开外衣,将我整个人都包在里面,一边道:“冒犯了。”
不消一刻,我四肢到五脏六腑乃至心窝都变得暖呼呼的,贴着他的胸口更是一片火热。
这人,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一副健壮的身躯啊……
这么些年,第一次体会到了原来自己的这副皮囊不是只有冷冰冰一种温度的。
凤箫紧挨着我,却把头侧向一边,他脖颈微微扬起,露出被鲜色衣料衬得白如冬雪的肌肤,还有乌黑如墨散进领口的发丝,以及——
他大概没有料到的、会在此种情形下显现出来的,耳际的易容痕迹。
我有些吃惊,但深思过后还是能释然;这个人气质浑然天成,气场也强大,理所应当不会有现在这张大众脸上的普通五官,再者,就平今上传来的讯息来看,凤箫是北国七人中出鞘的利刃,刀口舔血的生活,真面目自然是露得越少越好。
倒是……突然间很好奇这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再往后,我除了记得他身上淡雅好闻的味道以及那种实在让人无法忽略的通身温暖的感觉,其他再也不记得了。
印象里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在逐渐变冷,四肢也重新体味到冰凉的感觉,等意识稍微回复了一点的时候,腰背以及手腕都变得十分酸痛。
懵懂中,仿佛一桶冷水从天而降,将我刺激地彻底惊醒。
醒了之后,眼神虚了虚,定神后扫了一眼周围,立即心如死灰。
从温暖的马车厢过渡到冷冰冰的一望就知道是牢房般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开心。更何况,在这间阴冷牢房的另一边,还坐了一个神情更加阴冷的老女人中宫,瞪着我的那副恨样搞得像我欠了她八辈子债似的。
而且,刚刚以为只是意识中体验到的从头泼下的冷水,它其实真的就是一桶冷水= =
如今我不仅浑身直冒寒气,而且还不断啪嗒啪嗒往下淌水,换到现代,俨然就是一只刚从冷藏柜里拎出来的落汤鸡。
倒是……凤箫呢?!
我紧张地四处张望,整个囚室除了冷脸老太婆外,就只有三五个腰间别了大刀的武士,负手个个立得跟笔杆似的,正神情冷然地紧盯着我,搞得我更加紧张了。
中宫殿这副样子让人摸不透心思,要灭口的话,趁着抓到我的当口不就好了,反正也没知觉,一刀下午去痛快。
我正要开口问,中宫一句话把我堵回去:“你省省力气吧,牛车里跟你一起的那个少年,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断不可能在这时候为你出头。”
凤箫自身难保……他看上去该还有两把刷子,不会也在老太婆面前栽了跟头吧。
万一栽了,那还是被我害的……
我垂着头走神这会儿,中宫已经离了她的宝座,踱步到我面前来。
我原本以为的她随她老公一样只能放纵自己儿子架空老子位子的柔弱无能听人摆布的后宫晚娘的形象,到此刻直视她之后彻底地崩塌了。
中宫美人……咳,中宫殿下脸上并未像我很久前看过的古代宫廷娘娘妆容中的重粉重彩,乍一看去,不过是稍微画过柳黛眉,上过些丹色唇。
她的五官倒有些似佐为,眼底却不常带着柔水,眉宇间英气涌动,削尖的下巴也显得格外冷峻。
皮肤那个嫩……明明就是佐为的姑姑,冷泉殿的亲娘。
诶,想起冷泉殿,就不由得想起那张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的脸,于是我默默地真相了:基因异变起来很困难,异变起来的基因……看看冷泉和他妈就知道了。
中宫殿手指一动,掐住我的下巴,长指甲在我脸侧磨啊磨:“本宫有一事问你……”
我脑袋往后缩了缩,表情恳切地:“您问——”
她挑起一道眉,狐疑地:“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你敢再耍什么花招……”
“……小的一直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宫要你救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
话落音后,囚室里安静了几秒,中宫殿扯出个笑容,然后反手一巴掌,甩在我脸上。之前那没动静的几秒,不知道是她没醒过神来,还是留时间给我做准备的。
让我像挨了女人巴掌后如同个委屈小媳妇,嘴角挂丝血,或是模仿牙没长牢固的小屁孩子,吐几颗带血的板牙出来,那我是万万不干滴。
于是我只不过是微微皱了皱眉,装得不痛不痒,其实心里把中宫模拟砍死了一千遍。
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右边的耳朵麻木得像一点知觉也没有了一样。
我是不屑于轮着把人祖宗翻来覆去骂上好几遍,更何况,要骂的话实际不也就把佐为扯进去了吗,而且我自己都带着一个藤原的姓呢。
我咬了咬牙,忍了这口气,道:“说了都讲真话了,娘娘跟他比跟我熟,总该知道他是不是个把去向随便告诉一个无足轻重的大夫的人吧。”
“无足轻重?”中宫殿微微眯起眼睛,不过半秒又瞬间暴走起来,一手拎起我的领子:“一个无足轻重的大夫他会在逃脱的时候还想着把你救走么?!我就是跟他熟,才知道他是个何等冷血的人!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总以为别人好欺负好骗,利用完了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我默然,后面那句明显就不是骂我的。
冰山男那个造孽的人……
中宫怒目圆睁,双眼微红,我倒有些可怜起她来。
换了塔矢这么没心肝,我还偷偷摸摸地救叻?直接往伤口上加一刀走人了事。
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拼命眨着眼睛收回眼泪的女人过了半晌,才接着问:“牛车里那人,是何种身份?”
我顿时不厚道地欢喜了下,她会这样问,多半是还没逮到凤箫。
这样好,省得到时候欠人家的债多得还都还不完。
凤箫气质不错,人也好,又比暖炉功效强那么多,倘若被抓进来,也是件颇遗憾的事。
倒是不知道恶女人的护卫用了什么没品的法子,居然可以从他手中把我撬出来= =
思绪拉回来的时候,即刻惊悚地想到刚刚走神的一瞬间也就等同于无视了凶恶手段狠毒外加心情正糟糕的中宫出口n分钟的问题。
抬起头看了她脸上神色,我受到了惊吓,无意识地答:“不知道。”
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悔恨地想狂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没来得及发挥一下口才补救补救,又一个巴掌脆生生地甩到我脸上,
于是另一边脸也带着热辣的痛楚肿了老高。
我正郁闷,中宫殿却掉转头往回走,重新坐到这囚室里唯一一张椅子上。
她手搭在扶椅处,似乎挑了挑细眉,目光冷然瞪着我,吩咐左右:“来啊,给本宫砍了他一只手。本宫偏不信,今时今日还撬不开这张嘴!”
我脸上的表情彻底从悲催演化到悲怆,估计着再过几分钟,就要成悲壮了……
奥特曼现身救下小群众赶跑母怪兽这样的情节出现是不可能的,因此撑破天也只能靠自己,我抓住最后一线生机,道:“小的知错了小的要坦白了其实那个被救之人的行踪也是可以清楚的只要娘娘大人有大量小的的手臂长这么长也不容易……”
凤箫被抛在脑后,中宫一手撑着扶椅,倾身向前急急地问:“何处?”
我想都没想,说:“冷泉太子营中。”
中宫一愣:“他俩素来不和,焱之怎会在伤病的时候不回西国,反去找冷泉?”
我没工夫八卦那声暧昧的“胭脂”,不等中宫殿继续追问,就掰道:“他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是为了西国的那个浮玉小公主。”
凶恶女人立即竖起耳朵,道:“浮玉公主在西国,跟北国战场上的冷泉又有什么关系?”
我咳了咳,说:“事实是这样的。冷泉太子想联合西国一并对付北国,与西国公主和亲就等于与西国联姻。可是不巧那个公主早被……那个……胭脂看上了,所以胭脂要去北国找冷泉的麻烦……”
中宫不解:“西国当下掌权者就是橘焱之,冷泉要联西攻北,何苦为了取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得罪橘家?”
“……”我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缓缓问道:“那你说,既然西国大权在橘姓手中,胭脂干嘛还非要娶公主?”
她沉吟半晌,沉吟到我背后冷汗都出了一身,终于答说:“虽然大权在焱之手中,但西国举国上下、朝中大臣,还是以西国王室为正统,如今老的快驾崩,年轻的能即位一辈又无男丁,谁娶了公主,就意味了一并得了整个西国。橘青然是家主,焱之娶下浮玉公主,也是为他兄长好铺路。”
论起来,就连中宫殿都应该知道她自己是个炮灰,那个公主也是炮灰,就胭脂跟那个青然猫腻最多。
我施施然接话道:“所以太子要娶她也是这意思,公主好歹是个正统,娶下来就等于告诉天下平安朝与西国那边有联系,就能斥退北国,可是如果公主被他娶走就没有了,所以胭脂就要先干掉冷泉呗。”
中宫垂头一想,似乎觉得我这话十分地有理。
她回头冲一个黑衣武士道:“去通知暗部的人,即刻赶去北国。”
中宫算个好娘亲,不管如何出墙了几丈,但还晓得要为了儿子把媳妇儿抢进门。
我一边出神地想着,一边点了点头,然后我听到她说:“记住,务必要护得橘公子周全。”
如果不是手被捆着,我真想自己打自己一巴掌。还好我命不苦,遇不上这种妈。
交待完那边,中宫殿回转身来,对着我冷冷一笑:“本宫就知道,你素来多诡计,被囚逼问也须得动刑才能问到本宫想要的——来啊,刑具都给本宫抬上来。”
我的脸攸然成了死灰色。
早知道就不说那么多了= =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知我府上人有何得罪处,值得令娘娘如此费心力、劳大驾。”
奥特曼佐为大大嚯地将门推开,跨步进来,一双清丽眉眼,扫过目瞪口呆的中宫殿以及,绽放出大大的笑脸的喜滋滋的苦命群众俺。
我刚要出声唤他,却在窥见他脸色时候把快出口的话生咽下去。
以往佐为不论再生气,都还是淡着一张脸。多半时候,都对人淡雅微笑着。棋盘上争子夺地的时候,也只见过他一副肃然的样子。
所以我从没有见过他如今这样的、怒火上脸的表情。
尚记得在现代的时候,他的一张包子脸,微微眯起眼睛,鼓着腮帮子,和现在立在囚室门旁来要人的佐为像是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中宫殿虽没强劲气场,但气势上到底不输人,不过说出口的话让人不怎么爽就是了:“就是你府上的这个人,竟敢对本宫心存不轨,妄图在汤药中投毒,加害本宫。试问指南役又作何解释?再者,朝中臣子未经传唤擅闯宫门,指南役若心中有数,该立刻返回府邸才是,多余的闲事,还是不要管了吧!”
佐为一笑,目光更加凌厉起来:“娘娘真是厉害,黑白都能颠倒了。指证光华投毒一事,还请出示证据来。小臣敢问娘娘,若真是汤药有毒被察觉,娘娘喝下去的话,为何还未毒发身亡?既然尚未喝药,娘娘的病症如何治愈的?”
中宫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佐为认真看了我一眼,脸上怒意更甚,不依不饶道:“娘娘一无证据,二无说辞,为何滥用私刑?倘若小臣今日不闯一闯宫门,小臣担心日后再难见这倒霉透顶的弟弟一面了。”
中宫又要开口,佐为直视她,缓缓道:“姑母——”
我定定地看着没再争锋相对的眉眼相似得异常的两人,再看看左右,大概是最近八卦太多,总觉得,有什么猫腻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