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黑皮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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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聚餐大计泡汤了之后, 姜千予索性连看电影都取消了, 至少她现在毫无心情去当电灯泡。
周星域哥哥那一拳下手很重, 他的左脸靠近鼻子的整块区域都肿了起来,还好血及时止住了,不然恐怕今晚她真的要陪他去医院报道, 这样下来,又免不了被吴曼萍一顿唠叨。
姜千予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哥哥,会对自己的亲弟弟拳打脚踢, 仿佛是在发泄自己所有的情绪一般。
她发现自己更加看不透的是周星域这个人。
一个明明路见不平都要拔刀相助, 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看似对任何人事物都无所畏惧的人, 面对家人,就像个包子似的站在那儿, 被打得鼻血直流也不反击, 嘴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笑。
蠢得和什么一样。
在姜千予眼里, 周星域身上是带着点儿纨绔子弟气息的, 就像他第一次在酒吧帮她解围的时候一样,于他而言,那些身份地位及不上他的人,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这类人往往以自我为中心, 从来不会注意他人的感受, 随心所欲地, 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
可周星域偏偏是个异类。
他十分注意别人的感受, 这个外表张扬的男人, 似乎内心有着和外表不一样的温柔。
而她在周星域说出那句“我的拳头,永远不会对准我的亲人”时,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她的眼神勘堪定在周星域的身上,情绪变得错综复杂,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是什么促使他说出这句话的呢。
她不禁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吴曼萍和自己糟糕的母女关系,想到姜晋维与他让自己出国的提议,想到她一直逃避不想面对的那些糟心事儿。
好像都能被他的一抹笑给冲淡。
眼前的男人,凝神望着他,眸子里有情绪暗涌。
他是那样张扬肆意为所欲为的一个人,看似游戏人间,没有什么可以牵绊住他。
但他又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这样的矛盾,这样地,令人心动。
姜千予把头靠在沙发靠垫上,此时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把一些感觉和那些她一直可以忽略的事情,给理理清楚。
总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
*
周星域点的外卖送到了,因为点的是火锅,外卖小哥十分热情地帮俩人把菜布好,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姜千予一直蜷在沙发上没懂,直到周星域走上前,轻轻拍了下姜千予的肩,喊她过去吃饭,姜千予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
吃的是火锅,两个人面对面,原本应该热络地聊天,只是今晚沉默始终横亘在俩人之间,周星域也比往常安静了一些。
她不知道周星域的安静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因为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那句“我心尖上的姑娘。”
姜千予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顿饭吃了半个小时,屋内弥漫了浓重的辣椒味儿,姜千予心不在焉地埋头吃饭,什么烫熟了就吃什么,各种食材吃进嘴里什么味儿,她完全没注意。
吃完了,周星域把碗筷一摊,说道:“去阳台透透气吧。”
周星域的阳台很大,他摆了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一人坐一把。
从姜千予这个角度望下去,正好能俯视南城新区的夜景,今晚雾气有点儿重,霓虹灯模模糊糊地隐匿在雾色之中,给人一种不真切的迷蒙感。
周星域吃火锅的时候就醒上了一瓶葡萄酒,这会儿醒好了酒,就拿出两只高脚杯,为两人各斟上半杯红酒。
他把一只酒杯放在姜千予面前:“喝一点吧。”
姜千予不说话,只是接过酒杯,将杯中溢着光的液体一饮而尽。
上一次喝葡萄酒还是新年的时候,姜晋维回国,捎了两瓶葡萄酒回来,让她陪自己喝一点。
她都差点忘了葡萄酒是什么味儿了。
初闻是酸酸涩涩的,醒酒了之后味道顺滑了许多,带有点儿甜果味儿,味道轻盈美妙。
姜千予闭上眼,细细辨别酒的味道。
周星域见状,又替她倒了小半杯酒,笑着说:“慢点儿,葡萄酒得慢慢品。”
姜千予眯着眼,声音细细的:“勃垦地葡萄酒,用上夜丘村的黑皮诺酿的。”
周星域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么懂行?”
通常年轻女孩懂酒的人不多,能清楚地道出一个葡萄酒的产地和酿酒葡萄的品种,更是万众挑一都找不到。
姜千予轻轻呼了一口气,吐出的酒味随着鼻息散在空气中,她解释道:“我爸爸是做红酒生意的,所以我对葡萄酒有一些了解。”
她对葡萄酒知识不算精通,但姜晋维从小就言传身教地教她各种葡萄酒的种类与产地,久而久之,她也慢慢懂了什么酒该配什么菜,原产地和酿酒葡萄对葡萄酒口味的影响。
“这样啊。”周星域抿了一小口酒,眺望远处的风景。
提起酒,周星域还是略有见解:“我上大学那会儿,在国外,每次派对或者聚会,少不了喝酒,各种酒混着喝,宿醉是常有的事儿。”
姜千予打量他一眼:“玩得真开。”
“才不是,我实话跟你说吧,”周星域无奈地笑了一声,又向她凑近了一点,舔了舔唇,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整个大学都没谈过恋爱,你信不信?”
姜千予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信不信,我都无法考证。不谈恋爱,那你都在做什么?”
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纪,大学相对来说时间又比较多,姜千予突然有点好奇,几年前的周星域在做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经历。
周星域笑着答:“到处旅行啊,一放假我就去别的地儿玩,去潜水,去跳伞,去非洲做义工,做许多以后有家庭了也许都不会做的事儿。趁自己年轻,还没定性,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姜千予“哦”了一声。
她知道周星域从来都是不拘于行,自在随心的人,只是这样的人,通常都有无数个红颜知己,美人环绕。
姜千予调侃道:“我还以为泡妞也是你喜欢做的事儿。”
周星域听到姜千予对他的调侃,只是轻笑了声,眸光熠熠,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以前不喜欢,现在还挺喜欢的。”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挺喜欢”这三个字加重了咬字,清晰地传进姜千予耳朵里。
这个人总能把不知羞耻当成理所当然。
姜千予双耳泛红,不理他的意有所指,哼了一声,保持基本的冷静:“我看你是这几年喝的酒太多了,不清醒了。”
周星域低着头,轻轻勾动唇角,五官在模糊的夜色下半明半昧。
姜千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仿佛能读懂周星域眸子里闪烁的光芒一样,就像现在这样,她知道,他要说一番掏心的话,以至于眼神中的柔和藏不住。
他说:“你相信吗?别人都是借酒消愁,想通过喝酒来忘记许多事儿。但我不是,我喝酒,都是越喝越清醒,为了让自己记得才喝酒。”
他说喝酒是为了让自己记得。
他说人不应该遗忘自己念念不忘的事情。
后来的后来,姜千予走遍了他说过的每一个地方,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每当她举起酒杯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有个男人,和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像烙在心上的印记一样。
不管后面经历过什么事情,不管心绪有何种变化,当回想起当时当景,举着酒杯的周星域,云淡风轻地对她说了这句话。
情绪就再也不受控制地分崩离析。
和初见时不一样。
每靠近一次,姜千予就越发觉得,周星域不仅仅是那个外表张扬肆意,笑容明亮的他,他只是将自己所承担的东西都化成了一抹轻笑而已,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掩去的是所有不为人知的不如意。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周星域与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们的生活不易,他们惺惺相惜。
夜凉如水,晚风夹着寒意从脖颈灌进身体里,姜千予轻颤了几下,哈了几口气。
周星域观察到她的变化,一手拎起一只酒杯,起身:“太冷了,回去吧。”
*
回到屋里姜千予继续给自己满上酒,刚刚还是一次半杯,这次直接满上。
一晃眼小半瓶酒喝完了,姜千予脸色暂时无异常,周星域给她准备了点零食当做下酒菜,姜千予挺满意,用筷子挑花生米吃,两个人都略懂红酒知识的人生生把葡萄酒喝成了二锅头。
姜千予很久没有这么爽快地喝过酒了。
她忽然觉得,比起啤酒,葡萄酒划过喉咙的感觉,那种甜香最口腔中溢满的感觉,比带了气儿的啤酒更舒服。
于是一杯接着一杯,她喝得惬意极了。
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开始喝酒。
期初是为了逃避,吴曼萍对她无止境的刁难,青春期遇到更年期,那时候姜千予远没有现在的麻木,每当觉得自己委屈的时候,就偷偷去小卖部买几瓶青岛,一个人蹲在家楼下喝光。
到后来,心情不开心时喝几瓶啤酒,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她享受那种啤酒仿佛在自己的胃中慢慢发酵的感觉。
她喜欢被酒精渲染下敢真实表达自己意志的自己。
喝完酒的姜千予,胆子总是比以前大一些,平时她都会选择性逃避的问题,在此时都变成了水到渠成。
周星域见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喝酒,无奈地笑了笑:“姜千予同学,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姜千予放下酒杯,凝神望着他,故意问道:“哪句?”
周星域以为她是真的不记得,摇摇头,自嘲似地笑笑:“没事儿,别喝醉就行。”
“喝醉又怎样?”
姜千予眯着眼,抬起头,迫使自己的目光与周星域平视。
四目相对,眼神相撞,姜千予的桃花眼挑在那儿,眼神里有平日里说不出的情绪。
她说:“你说过的,我都记得。你说女生不应该在自己男朋友以外的男人面前喝醉。”
姜千予拿起酒杯,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口酒,她的手指晃了一下,以至于紫红色液体顺着她的嘴角向下流,滴到了桌上。
小姑娘真是醉了。
周星域眼神忽然变得晦暗不明,他站起身来,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来给姜千予:“擦一擦。”
姜千予没有接过纸巾。
她抬睫,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轻轻扫过周星域的眼睑。
今日灌下的所有酒精,像是一个打开一扇门的钥匙、一把开瓶器,它成为一些契机,姜千予浑身上下血脉膨胀,所有以前不敢说的话,忽然觉得说出口,也没那么难了。
姜千予望着周星域,缓缓开口:“我才不怕,我偏要喝。如果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那么你变成我男朋友不就行了。”
……
周星域一时愣在那里,对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没太反应过来。
“哈?”
“别装了,周星域。”
姜千予站起身来,面对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的周星域,一点儿也没有畏惧感。
她仰起头,一把扯住周星域的领带,步步紧逼,周星域没使力气,被她一下拽到了墙角边。
小姑娘力气还挺大。
两个人的气息交缠,近到鼻尖都差点儿贴上。
姜千予的脸颊绯红,踮起脚,倔强地盯着周星域,问道:“周星域,你是不是想做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