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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升道:“你飞上去,然后冲着他喊,叫他坚强一点,沈画还在等着他呢,这种之类之类的。既然九婴说他前世是魔尊,沈画是重华仙君。根据传说来看,他俩肯定有一段不为世俗所容的感人肺腑的荡气回肠的感情。说不定洛九韶就是被这个魇住了呢?你就大喊沈画爱他,喜欢他,等着他,给他一点勇气。”

    钟泽道:“你话本看多了吧!这种肉麻的话我怎么喊得出来。”

    陈升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你喊个话你都不乐意?你是不是人啊?兄弟有难,你都不去帮忙?要不是这里你修为最高,能穿过那片电闪雷鸣,你以为我还用得着让你上?”

    钟泽投降:“好好好,我去,我马上去还不行吗?”他说着,无奈架起剑光,左躲右闪,躲过道道天雷,一路加注灵力于足下,终于飞到洛九韶身前三丈远。他喊道:“洛九韶!”

    洛九韶眉头皱起,双目紧闭,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

    钟泽想了想,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喊道:“沈画爱你!沈画喜欢你!你要挺过去啊,沈画还等着你呢!”这么一喊完,钟泽自己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洛九韶的眉毛舒展开,眼皮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钟泽一看有戏,连忙也不管肉不肉麻了,再接再厉喊道:“洛九韶,你要挺过来啊!沈画还等着你呢!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辜负他的期望,这狗屁的魔障必须得过啊!沈画爱你!沈画喜欢你!沈画……”

    洛九韶双目一睁。

    黑色的金丹疯狂地变形,最后长出一个头,一双手,一双脚,变成了个娃娃的模样。那娃娃五官细致,同洛九韶有八分相像,其上黑气涌动,隐隐有生机之意。

    境界升,魔胎成。

    沈画已连接三道天雷。探渊剑上紫色的雷电闪烁,光芒耀眼几乎使人目盲。他纵身一跃,口中喝道:“长!”

    那探渊剑就暴涨数百倍,几乎与一座小山的宽度平齐。这样一把可夺日月的巨剑却被沈画牢牢握在手中,反衬得他更加娇小无力。

    沈画御空前行,握着这灰暗天地间最耀眼的光芒凌空一斩。长剑的剑身抵住三条蛇头的七寸,他一声大喝,剑锋上雷光大盛,同时刻进三张厚实的蛇磷里。一股血肉被烧焦的腥臭味即刻弥散开来。

    树下的陈升等人,远处天空中的洛九韶和钟泽都被这载入史册的一幕惊呆了,巨剑斩九婴,长空劈魔祖!

    剩余的六只红灯笼一样的眼睛红得滴血,发出嘶哑的低吼。垂死挣扎之际,那长长的牛尾狠狠地甩过来。沈画轻巧地一跳,纵身翻至长剑的另一边。然后他轻巧地一踢探渊剑,那剑锋就更没入血肉内,最后直直斩落了三只巨大的蛇头。

    至此九婴的九个蛇头全部掉落。无头的身子在摇晃了几下后,也缓缓地重重地倒在地上。参天的古木被压倒,地面激起万丈尘埃。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沈画收探渊于手中,将最后一道纳入剑内。

    天空渐渐放晴,一道金光自厚重的云层间直射而下。乌云散去,天空澄澈如洗。

    沈画回过头来,正与洛九韶四目相对。

    他温柔地冲他笑。

    一阵风刮过,身后的树林沙沙作响。

    沈画抬手一剑,正劈中林间,一声惨叫响起。沈画转身冷冷道:“谁?”

    ☆、乱世(十八)

    沈画语调不高, 整个声音却好似在天地间回响。

    那林中没有动静,他便又劈了一剑,虽然沈画的灵根并不适于战斗,这一剑却剑意凛冽, 挟带着天雷的浩荡威势。

    沈画道:“出来。”

    林间爬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他像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伏在地面上, 下半身扭动着, 青色的手指伸出尖利的指甲扣住地上的泥土,花白的头发从兜帽里垂下来。那兜帽很大,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个泛青的尖削的下巴来。

    在场众人都没见过此人, 而且以对方怪异的形容,十有八九是魔修, 众人都暗自警惕起来。

    沈画落地,剑锋并未收回,他问道:“你是谁?”

    那黑衣斗篷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从来没有害过人, 望仙君高抬贵手。”

    到了沈画这个修为,差一步即可成圣,自可观人因果。他微微眯起眼,见那黑衣斗篷周身缠绕了好一些黑色的业障,虽然数量上算不得穷凶极恶, 但也绝不全然无辜。他道:“你在撒谎,你身上的业障并不少。”

    那黑衣斗篷抬起脸来道:“我冤枉啊,我是魔物, 需要新鲜的血肉。可是我不吃人,我饿狠了就去林子里吃野鸡吃野猪,有时候也偷偷凡人的鸡狗之类的,就算是有业障,我手上也没有沾过人命啊。”他扬起脸来说话时,嘴唇微微张开,一条舌头在里面翻滚蠕动。

    洛九韶看着这一幕,心底涌上一股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沈画似乎犹豫了,他轻声道:“你当真没害过人吗?”

    那黑衣斗篷道:“我手上绝无一条人命!”

    沈画道:“你又如何能让我相信?”

    那黑衣斗篷悲愤道:“你们这些修者也好,凡人也罢,为什么都是这样!听到魔物就喊打喊杀,可是我是魔物,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我一出生就和别的魔物不一样,不止有进食和发泄的本能。那些撕咬,同类相食和残暴的交媾,每一样行为都让我恶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去吞食别人,别人就会来吞食我,将我的四肢扯断,头颅咬下,喝我的血,啖我的肉!”

    “我在魔界混在那堆魔物中,日日攻击抢掠,啖肉喝血,活的和最低级的野兽也毫无分别。直到魔界到下界的出口开了,我才得以跑出来。”

    “我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天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色彩,也是第一次见到凡人。他们温暖的肢体和笑容深深吸引了我,可是我不敢出去见他们,怕他们见到我青色的皮肤和嘴角腥臭的血肉。我一只躲在林间偷偷看他们,饿了就去抓野鸡野猪吃,不行了还会趁着夜黑风高去偷那些凡人养的牲畜吃。”

    “直到有一天有个小孩子掉到了陷阱里面,我把他捞上来,他一直哭,我试图让他不哭,可是他怕我。那些凡人找过来,见到我都露出惊恐的模样,他们朝我大喊大叫,冲我扔石子和箭羽。有一些扎到我的肩背上,虽然我可以再生,但是我也会疼啊,我也会流血啊,我也会难受啊。”

    “后来那些残暴低阶的魔物纷纷从出口出来,他们四处烧杀凡人,我有时看到也会上去把那些同类轰开,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是凡人惊恐的眼神和尖叫,还是路过修者迎面的一剑和滔天的法术?”

    “我手上没有沾过人命,却处处都有人要将我赶尽杀绝。我是魔物,你们是人,就将我定为邪恶,就要将我碎尸万段,哪怕我的手上从来没有沾过人命,哪怕我从来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

    那趴在地上的黑衣斗篷口中长舌蠕动,虽然兜帽挡住了它的神情,却能从它的声音中听出声声泣血。

    他一手指向洛九韶,悲愤道:“他明明也已经堕入魔道,为什么却能得到你们这么多人的救助?!难道就因为他长着一副人的相貌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他说着,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地面,仿佛内心的痛苦只能以这种方式宣泄出来一样。

    沈画似乎动了恻隐之心,他收起剑,轻声道:“你走吧。”然后转过身,一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看了一下洛九韶。

    他朝外刚迈出两步,只留下一个背影,手中的剑也垂了下来。

    异变在此刻突生。

    足下的地面瞬息之间裂开一道大缝,沈画脚下一空,一下就要掉入深渊。

    那缝隙快速合缝,然而沈画反应何等迅速,当即御空纵身一跃。

    一条黏腻的,滴着腥臭液体的长条状肉块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后,他的左侧高高扬起一座带着尖刺的土墙,遮天蔽日;他的右侧一道利爪伸来,直取他的心脏。

    钟泽刚喊道一声小心,就见身旁的洛九韶瞬间不见了人影。

    沈画身陷囹圄,面上却是忽然微微一笑。

    他不躲不闪,手中探渊剑一声龙吟。他朝后直刺出去,一剑洞穿那黏腻的长条状肉块,然后纵身一跃,剑气如虹,整个人执着长剑飞速向前,生生将那肉块用探渊钉在了树上。

    那黑衣斗篷的喉间一声低吼。

    洛九韶驾着水云间飞掠至沈画的面前,他道:“你怎么样?”

    沈画见他神情紧张,双目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便放开了身段让他看。沈画笑道:“我没事,我早就提防着呢。”

    语罢,他转过身来冲着地上伏趴着的,被迫张开嘴被钉住舌头的黑衣斗篷道:“真是满嘴谎言。那与天地齐生的九婴都没有你能说会道,会蛊惑人心,你竟也还敢说你不是万年前出世的?”

    沈画拾起一根古木的树枝,将那黑衣斗篷的兜帽退下,就露出一双突出大眼,双目血红,眼睛之下无鼻梁,只余两个细细的孔。

    洛九韶心中的熟悉感愈发强烈,他脱口道:“是你?!”

    沈画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刚对上,变故陡生。那黑衣斗篷张口直接咬断自己的舌头,一时间,那原本被钉住绷紧的长条状肉块猛地一甩过来,腥臭的黏腻的口水四溅。

    沈画来不及去管那恶臭的口水是否溅到自己身上,他一把拔下一旁的探渊纵身一跃,瞬息之间就到了那黑衣斗篷的面前。沈画不再迟疑,一只手拽住对方的脖颈,一只手催动探渊,将先前纳入剑内的第九道天雷催动出来,探渊剑上一时间雷光大盛。

    沈画挥剑,瞬间斩断这魔物的双臂,他一把掀开这魔物身上的斗篷,正要再斩它的双腿,就见底下露出一条蛇尾来。

    那蛇尾鳞片粗糙,干涩无光,与身躯的衔接之处十分生硬,像是生生安上去一般。

    沈画眉头一皱,手上却丝毫不停留,直接将这魔物腰部以下齐齐斩断。断口切口整齐,隐隐有紫色的雷电闪烁,叫这断肢永不可再生,血液不可再流。

    黑衣斗篷的躯干掉落在地上,它的口中溢出鲜血,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洛九韶看清了眼前这个魔物的全貌,突出大眼,青色皮肤,蠕动的舌头。前世记忆里那个篝火旁的对话闪现,他脱口道:“你是拔舌。”

    地上的魔物扭曲的面庞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它嗬嗬地喘着气,因为舌头断掉说话不便而断断续续道:“难为……尊上还……记得……我……”

    沈画道:“你从前对周遭目空一切,怎么会记得它?”

    洛九韶低声道:“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是它怂恿我去一统三界,说是这样就没有人敢阻拦我和你在一起。我那时也傻,却忘了这样只会惹你生气。”

    沈画的心内一下柔软起来,他温声道:“这些都过去了,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你不要难过。”他说着,一只手轻轻抚上洛九韶的面颊。

    洛九韶握住他的手。

    地上的魔物忽然间疯狂大笑起来。

    它舌头断掉,身形狼狈,却仍然疯狂地,不管不顾地高声大笑,那笑声十分凄厉,又十分声嘶力竭。

    两人握手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