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玟玉终于明白了顾律修的乖乖听话是什么意思以及当初他为何会这么说。

    原来他早有准备, 备下了“圈套”只等着自己跳进去。他唯一要怪就怪当时自己小瞧了顾律修，一心只想着萧鸣鹤的安全就这么答应了顾律修的“乖乖听话”。

    眼下若自己反悔, 那顾律修更有理由反悔。

    萧玟玉不可能拿萧鸣鹤的安全开玩笑。一切都是由他而起，都是因为他，才连累的萧鸣鹤被卷进了这个复杂局面。无论如何，他都是要保护萧鸣鹤的。

    反悔既然不行，只有从其他方面入手。

    萧玟玉想到了叶绮灵, 便道：“……如今我是有娘的人，岂是能瞒着娘说成婚就成婚的？我娘要是不同意，我岂不是成了不孝？”

    顾律修好像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淡然道：“你娘不会不同意的，我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去了灵幽庄……”说到这里, 顾律修还特意看了眼萧玟玉的表情, “……就是她可能来不及亲眼见着我们拜堂罢了，虽是有些可惜，不过心意到了, 也是一样的。”

    听到灵幽庄, 萧玟玉是真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心一意想捂住藏住叶绮灵藏住灵幽庄，怎能想到原来都已经被顾律修知道了。

    顾律修看他表情又成这样, 终究还是心疼的, 只是心疼之余, 也夹杂了那么零星半点的不悦：“怎么？就这么不想被我知道吗？”当知道萧玟玉这三年原来躲在凤凰崖底的一个灵幽庄里时, 顾律修也是生气。上天入地都找不着的人, 真是会躲, 竟然躲到了凤凰崖底？

    萧玟玉不想被顾律修捏住了萧鸣鹤后又捏住了叶绮灵，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辈子都逃不出顾律修的手掌心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你出现，我就会放弃寻找这三年来你躲的地方了吗？这世间，也就五仙岛跟凤凰崖底我还没寻了。当时你若还不肯出现，我准备的也就是从凤凰崖底入手。”顾律修道，“不过真说起来，也是运气好，我格外留意在萧府一进一出的人，便是这样，才发现了灵幽庄的位置。”

    那就是叶绮灵暴露了。

    萧玟玉不自觉地皱紧了眉：“……我娘若是知道我要与你成亲，一定会勃然大怒，你以为你派过去的人真能拦住她吗？”

    “我一声令下，多的是江湖能人异士愿为我出谋划策，鞍前马后，这你倒不用担心。”顾律修说的自信，“一个人不行，那便两个人，只是要你娘在灵幽庄多休息几日而已，何愁这点事情都办不成。”

    萧玟玉声音重了不少：“不准伤害我娘！”

    “你娘便是我岳母，我怎么会伤害她？你放心，等我们礼成，我便立刻派人请她入京，来王府看你。”

    顾律修这般老脸皮厚，萧玟玉只觉气紧。好似跟顾律修将话说开后，他每次看到顾律修都要生气。

    顾律修看萧玟玉气呼呼的：“……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那我该如何，你还要我对你笑吗！”萧玟玉心情极度不好，吐出口的话哪里还能好听，“我只是不解，以前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如今我看着你，心中对你一点喜爱都无，只有烦躁，便是想起以前的事，我都难以认定这是同一个人！”

    “……”顾律修本已经决定了不管萧玟玉如何说，他都不往心里去。等真成亲了，做了君候，也不用担心萧玟玉还撒腿就跑了。天长地久的，萧玟玉肯定就会回心转意了。可他没想到，萧玟玉这么两句话，还是将他的心击痛了。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怕顾律修还不够痛，萧玟玉继续道：“我更是不解，到底是你变了还是你原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总是居上视人，说宠我也好哄我也好，其实你从来没有真正为我考虑过！当年怀疑我的时候你根本一点都不信任我，如今依旧，用手段威逼利诱着我同你成亲！你要我听你话？可以。若是能救出我师兄，别说跟你成亲了，要我做什么都没问题。可非要一个心里已经没有你的人，王爷还当真不怕委屈了自己！”

    顾律修的嘴腔里忽得一片苦涩，还好他是坐着，若这会儿是站着，怕是连站都要站不稳了。他涩涩地开口：“……你就这么不愿意？”

    萧玟玉牙根都要咬断了，故意讲话说得难听：“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贤亲王的君候岂是人人都能当得，只要贤亲王高兴，将我当作青楼娼妓又如何！”

    顾律修站了起来，他先前试想过萧玟玉的反应一定激烈，可没想到最后他说的话简直字字诛心：“……那就好……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你只需等那天到来即可……”

    萧玟玉见顾律修说罢要走，叫住了他：“我会乖乖做你的君候，但现在你必须再答应我一件事。”

    顾律修没有回头，他并不想让萧玟玉看到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他想一定丑陋极了，只是叫萧玟玉平白多添对自己的厌恶而已：“……你说就是了，只要我能做到……”

    “我师兄本性洒脱不受拘束，皇宫并不适合他，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免去了他的少师一职，还他自由。”

    没想到了最后，萧玟玉心里想的挂的仍然还是萧鸣鹤。顾律修没有办法不去嫉妒，萧鸣鹤大概是世上头一个让他嫉妒到恨不得除掉的存在：“……又是你师兄……”

    “我才说了，为了师兄，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律修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要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依旧是不受波澜的：“……好，我会想办法还你师兄自由，其实我也巴不得他离开皇宫，去他该去的江湖……”

    “你也不准再将我限制在长竹院，我不会离开王府，但你不能像囚禁了我一样。”

    “好。”顾律修也答应了，但他想了想，然后道，“你不想办法逃就行了……七天之后，你必须与我成亲……这也是眼下能救你师兄最名正言顺的办法……我若成婚，皇上便可趁这喜事之由赦免天下，到时候，太后也无话可说……”

    萧玟玉确有那么一秒为这个理由感到震惊。可很快又想，这应该也只是顾律修用来欺骗他的话罢了。顾律修要真心想救萧鸣鹤出来，哪里非要这样的办法。

    只可惜萧玟玉没来得及就这个想法再讽刺顾律修一两句，因为顾律修说完这些话后，径直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那以后，一直到成亲之日，萧玟玉都没再见上顾律修一面。

    但他的活动范围不再限于长竹院，整个王府他都穿梭自由。人人都知道他即将成为贤亲王的君候，因此见他都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

    王府很热闹，被喜字红色灯笼点缀满了不说，有不少受到顾律修邀请的远方宾客也在那几日入府。

    但顾律修明显的避而不见让萧玟玉心里很不痛快。他不知顾律修是怕惹他更厌，所以才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这几日更是干脆睡到了书房。

    萧玟玉是不会再去找顾律修的，只是一肚子憋屈还要发泄。于是管家倒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出气对象，不过是在府中遇上，他就将管家提了过来好几次。后来是从管家口中得知，这几日进府的宾客中，有几位是顾律修在东海瀛洲习武时的师兄师叔。而顾致宁于前个月被送去净琉璃药谷调养身子，目前是来不及赶回来的。至于顾致静，二公子倒是很有本事，被王爷给予厚望，如今常在军营。

    一直到了七日后，正是成亲那日。

    萧玟玉前一晚心里杂七杂八所想的事情倒挺多，还导致他有些睡不着，可后来睡着了，竟也就这么睡了过去，早上还是丫鬟将他叫醒的。

    上午管家一直在交代他今天要做的事情以及需要注意的事情，直到下午才他被送去了自己先前住的那个小宅邸里——虽然萧玟玉完全提不起劲，可该走的规矩流程还是得走。其实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萧玟玉是不敢胡作为非的。他要是敢在这样的日子拂了顾律修的面子要顾律修难看，估计顾律修更不会要他好过。

    他的小宅邸显然被从里到外装饰过一遍，此时也是一片喜气。萧玟玉任由下人为自己沐浴洗漱，整理换衣，他本没有情绪波动，因为是男子，并不需要戴什么凤冠批什么霞帔，甚至连喜帕都不需要。可看到铜镜中一身红绛纱袍的自己，心还是颤了颤。

    就是突然想起以前。那时他无比迷恋顾律修，在顾律修提出要让他做君候以后，他便幻想过若有一日自己与顾律修成亲时，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那时哪里能想到，他们之间会变成现在这样模样。

    顾律修在自己最需要他信任的时候废了自己，又在自己已经决定放弃他的时候逼着自己做曾经其实也向往过的事情。

    这人世间的事，是否就是如此曲折复杂，要人意想不到，捉摸不透？

    萧玟玉这边一切准备就绪，再过半时辰，顾律修的人马过来迎亲。那时才是申时，他们的拜堂礼定在酉时。

    那也是他们自七天前的争吵后，第一回见面。

    屋内屋外都是人，迎亲队伍中更有顾律修的亲戚兄弟，萧玟玉并不敢摆太臭的脸色要顾律修面上过不去。

    其实萧玟玉看得出来，顾律修今日的心情很好，他同自己穿着一样的红绛纱袍，看上去俊逸潇洒不凡。

    他先对顾律修笑了笑，见他笑了，顾律修才笑。

    一群年轻小子起哄了几句，也就是这样的日子，他们才敢闹一闹顾律修。萧玟玉知道自己该在这样的场合做什么，没掉脸子不说，还配合他们的玩笑话扭捏做作了一下，算是给足顾律修面子了。

    最后萧玟玉是顾律修亲自背着上了花轿的。

    他这儿离王府不近不远，但顾律修那迎亲架势不用说，浩浩荡荡一大队，走的路线也是经过事先安排布置，因此速度比平时要慢了点，路也饶了一些。

    花轿从王府的正门近，到了第二道门才落轿。

    萧玟玉由顾律修牵着红绳跨过了门槛。只是神思一时有些恍惚，已跨过了门槛竟然还差点绊倒，幸亏顾律修双眼里只有他，忙扶住了，萧玟玉扑在了顾律修怀里。

    顿时起哄声一片，说贤君候这是等不及了，又说贤亲王真是双目不离，还说才进门槛呢就抱在一起，这要入了洞房得成什么模样。

    寻常人家的男子要是取个男人为妻，也不知会怎么被戳脊梁。但顾律修要娶男子为正妻，称赞美化声一片不说，来捧场的，也都是达官显贵。

    顾律修怕萧玟玉听了生气，将他按在自己的怀里，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今日就任他们胡说吧，你都别往心里去。

    而后顾律修又蹲下身子背着他进去了。

    王府太大，平日里萧玟玉都不愿意走，可今日必须是由顾律修背着他进去的。

    他想顾律修肯定会累，毕竟自己好歹是个男人，比不得女孩子娇软轻盈。可又想，顾律修这么坏，要他累累也是应该的，要能累得他喘气流汗，丢丢脸才好。

    酉时拜堂，准时举行。

    太妃端坐上位，面上的喜悦之情更像是装着挤着的——想来也是，顾律修突然决定成亲，而成亲的对象到底如何太妃都不清楚，哪里能高兴。

    萧玟玉也无所谓，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完成任务。

    等拜了堂，成了礼，萧鸣鹤就能出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拜是天地。

    二拜为高堂。

    等到第三拜的时候，心里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以前。三年前庙会那夜，他们月下漫步，他心血来潮，硬拉着顾律修行天地礼，就只差了这第三拜。

    是不是当时他就该意识到自己跟顾律修有缘无分，终成不了眷侣，否则老天怎么会这么不给面子，一次一次在他们之间设下阻碍。

    心开始麻麻作疼，终于礼成，萧玟玉赶紧收起了双眼里不知何时泛起的水汽，他被送进了洞房，感慨着终于过去了。

    顾律修并没有陪客到很晚，约莫只是一个时辰，他便回房了。对他而言，萧玟玉自比外面那些客人都要紧。

    萧玟玉看着顾律修从外面进来，挥退了下人，再默默走到自己身边坐下。许是在外面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顾律修有些醉醺醺，脸上倒是带着笑。

    “玉儿，今夜，是我们大婚之夜。”

    萧玟玉见他已有些醉意，并不想搭理。但又不想惹他不悦，毕竟会喝醉的顾律修很有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不想再拿自己冒险。

    于是萧玟玉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他的一声嗯，对顾律修而言却像是一种鼓励，或者一种赞同，他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

    “好歹是我们大婚之夜，该将杯合卺酒喝了。”

    萧玟玉抬头，对上的是顾律修有些泛红却满含着期待的双眸。

    内心在瞬间软和了下来，萧玟玉也想，若不是天意弄人，他跟顾律修该是早已平平淡淡，顺顺利利地走到这步了。只是如今，他看着这杯酒，心里既不是纯粹的喜悦，也不是纯粹的厌恶。

    而他看待顾律修，也再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他将酒杯接了过来：“好。”

    顾律修的面上浮现了毫不掩饰的喜悦，俩人双手交缠，所谓的合卺酒，一饮而下。

    顾律修喃喃地道了句：“真好，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萧玟玉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心尖儿那一块泛着酸意。其实他与顾律修都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刚才夫妻对拜的时候，我想到了三年前，有一回你也非拉着我跟你拜堂……我们之间，其实也就只差了这么一拜。”

    不料顾律修也想到了这件事，萧玟玉听到顾律修提及这件事，眼泪竟直接滚落了出来。

    大概那是他曾觉得最美好幸福的一段时光，如今回想起来，至少那段时光里，他赤诚地迷恋着身边的这个人。为他枉费心机，为他喜怒哀乐。

    萧玟玉不动声色地微微扭头，将眼泪擦去，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顾律修拉过萧玟玉的手，“可是我舍不得你，玉儿，我还是，舍不得你。”

    萧玟玉想问他又舍不得什么了，如今他想的事情都该达成了，还舍不得什么？

    可身体没由得开始发热，视线也有些漂浮。萧玟玉心里一紧——刚才那杯合卺酒有问题！

    他忙看向顾律修，质问：“……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顾律修却不慌不乱：“至少今夜，我们该是一对夫妻。”

    刚才心里才有的所有软和瞬间全部消散，萧玟玉眼眶都热，咬牙切齿地盯着顾律修骂：“无耻！你竟用这种手段！”

    顾律修坏话全收。

    而事实上，那晚的顾律修却温柔无比。他花了很长时间亲吻萧玟玉来讨他舒服喜欢——毕竟也曾亲密无间，而药物作用下的身体更比嘴巴诚实，萧玟玉根本没有办法拒绝推开顾律修。

    他嘴硬着要顾律修滚远点，可又在那人烫手的温度中化成了水儿。顾律修一点一点坏着心眼地磨他，弄他，逼他喊自己相公，要他叫自己夫君。

    萧玟玉根本招架不住，他哭得厉害，只想求着顾律修给他个痛快。理智好似全无，顾律修说什么他做什么。

    顾律修一边宠着给他想要的，一边不停在他耳边说着，玉儿，我爱你，不要离开我，这辈子都留在我身边罢。

    萧玟玉贪婪地缠着顾律修不放，嘴上依旧气道，你闭嘴，我不要你爱我。

    最后萧玟玉被闹了大半夜，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翌日早晨，将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萧玟玉叫醒的人依旧是顾律修。萧玟玉并没有被弄伤哪里，昨晚顾律修霸道却仍懂得克制。可身子无尽的疲惫感跟睡眠不足的烦躁要他见了顾律修就来气，再想昨晚的事，他只想切碎了顾律修出气。

    但萧玟玉还没骂，顾律修先道：“该起来了，今早要去给太妃请安，再去拜太庙，然后给太后跟皇上请安。”

    萧玟玉只想说，你自己去。

    可顾律修道：“等都见完，你就能去见你师兄了。”

    萧玟玉双眼一亮。

    但对比他亮起的双眼，顾律修的眼神却显得有点黯淡，萧玟玉听他继续说着：“……你要我做的事，我也做到了。这次你师兄不仅被赦免，也被革职少师，从此仍是个普通百姓了。”

    “……当真？”

    “自是真的……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顾律修顿了顿，后半句话说得明显有些牵强，“到时候……你便同他一起离开吧。”

    萧玟玉怔住了，他觉得是自己幻听了，顾律修竟肯放过他了：“……你说什么？”

    顾律修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来：“……你不是要自由么，我便，给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