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声娶公主, 做驸马。

    顾律修气得满脑子都是暴虐的念头, 若不是心里仍牢记着萧玟玉如今的身子禁不住他折腾，他一定把人直接锁起来, 锁到他改口为止。

    可满腹的怒气挤得顾律修快要爆炸，萧玟玉的这句话简直像一道惊雷一样劈在他的心头, 他愤得一挥手, 萧玟玉的案几就断成了两截，刚才还在上面画的纸也跟着遭殃，被墨汁溅得乱遭，一塌糊涂。

    顾律修瞪着萧玟玉：“你要娶公主？！我告诉你, 只要我活着，你这辈子别想如意！”

    萧玟玉望着那断了的案几，语气依旧平静：“如何让我不如意？杀了我, 还是杀了公主, 或者将我们都杀了？”

    萧玟玉的语气越是平静无起伏，顾律修反而越难受, 就好像，萧玟玉对他已经一点都不在乎，已经将他彻底抛弃了：“你别以为我现在宠着你, 你就可以肆意试探我的底线了！”

    “我从来不敢以为王爷能对我一直容忍下去。”萧玟玉冷笑了一声，“现在宠着我？王爷怕是忘了, 王爷以前更宠我, 王爷宠起来的时候能把人宠上天, 只要我道声好, 王爷什么都愿意给……可那又如何，再宠又何如，还不是说抓就抓，说废就废的？”

    顾律修心里憋屈，每次萧玟玉提到这件事情，他就像挨了一个闷拳。眼下愤怒加憋屈，再出口更没好话：“你心里一直都因为这件事情怨恨我，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没有想过要原谅我。但为了你师兄……你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师兄，你便来骗我，诓骗我立下了那么一张字据给你！”

    “王爷误会了……我何曾骗过王爷什么？我说的哪句话是为骗王爷的？再者，不如王爷来告诉我，若是王爷被心爱之人猜忌怀疑，然后废去一身功夫，王爷会如何选择原谅？”

    萧玟玉这么说，顾律修才回想起来，若真要计较，那日萧玟玉竟是连一句代表原谅的话都未提。他将所有的话都说得暧昧不清模棱两可，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顾律修气极反笑：“……你心里早就有了预谋，你一直在误导我，你对我好，对我笑，都是你演的……”

    “王爷说笑了，那日是我真心感谢王爷慷慨大方才有的举动罢了。”

    “呵，好一个感谢，好一个计谋，你当真是……一点未变……”

    “自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三年而已，王爷指望我成什么模样？如今我看王爷，同样如此觉得。王爷也是，一点未变。”

    顾律修并不笨，将前后事情串联一遍便想通了：“……正是决定要娶公主做驸马来避我，所以你才会趁我出征的时候混入宫中……若我真不在，凭着皇上对你师兄的喜爱，你的官职，再加你巧言令色蛊惑人心的本事，要哄得皇上将嫣然赐婚下嫁给你，并非难事。”顾律修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回来的及时，如果他攻打蒙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如果再拖半年等到嫣然成年了他才回来，那时候，萧玟玉是否已经成为了他的妹婿？是不是要改口叫自己一声皇兄了？

    萧玟玉不语，便算是默认了。

    顾律修气得手都发冷，他握紧了拳头：“……这主意，断不是你自己就能想出来的，你师兄，也在旁为你谋划了不少吧？”

    萧玟玉大方承认：“师兄一心为我，我自不能逆了他，也要保护他。不过说实话，我对公主真无丝毫男女之情，只是觉得能利用，便拿来用用。王爷发现得当真及时，这公主真要我娶，我倒还嫌弃。如今王爷既知晓，就交给王爷处理了。身为兄长，为妹妹指派一桩婚事，最是天经地义。若不然，公主真要我做她的驸马，我是定不会拒绝的。到时候就要改口称王爷一声兄长了？”

    “你别做梦！”顾律修诧异萧玟玉竟然能这样的话说得如此赤|裸不加掩饰，除了这四个字外，一时说不出其他话来。

    看着顾律修这样，萧玟玉心里有痛快，但更多的是复杂。原来伤害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痛快掺杂了碎碎粒粒的难受，并不透气。可萧玟玉仍说着：“你曾说，我欺骗你，利用你，背叛你……如今虽不算得背叛，但我好歹可以让你尝尝，被我真正欺骗利用的滋味。”

    顾律修到这时才发现，原来除去萧鸣鹤外，自己在萧玟玉面前，原来是毫无筹码的。

    从他们最初重逢开始，他能跟萧玟玉说上话，就是以萧鸣鹤作为威胁的。一旦等萧鸣鹤都威胁不到他了，萧玟玉立刻就回到了最初那般模样。

    萧玟玉原是想要踏碎顾律修的最后一点骄傲，可好像真踏碎了，他自己反也难受。双眼似乎见不得顾律修如今深受打击的模样，萧玟玉想要顾律修离开这里，看不见就好了。萧玟玉刺刺开口：“王爷是否觉得难受？可这比起当初王爷对我那些，不过万分之一罢了……我由始至终，除了躲，除了用张嘴，根本没有能实在伤到王爷的地方。不像王爷，有那般狠硬的心。”

    他慢慢走过去开了书房门：“王爷请回吧。现在，王爷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顾律修恶狠狠地抓过萧玟玉的手腕：“……你说我对你狠？你可知，若刚才来的不是我，若被别人发现嫣然私自出宫，不仅她是个大不敬之罪，你也万死难逃其咎！”

    “我为何会难逃其咎？公主是什么罪，与我什么相干？你以为我会为了她牺牲自己吗？”萧玟玉冰冷十分，将手抽了回来，“而王爷刚才举止，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也跟我没有关系，不是吗？”

    顾律修难以相信萧玟玉竟会吐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他怔了很久，随后才艰难地开口：“……三年前的事情……我没法为自己辩解……是我伤了你，怨不得你恨我……可这三年来，我也日夜煎熬，愿你能回来……这些时日，我一直想着该如何补偿你……现在我仍是这么想……只要你点个头，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也不会为难嫣然，只要你今后不再与她见面……”

    虽然顾律修的语气中仍有上位者视下而言的味道，但萧玟玉知道，在目睹这样的事情后，听了自己这么多绝情的话后，顾律修还能说出这些话来是有多么不容易。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面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却依然肯低头服软，倒真有些出乎萧玟玉的意料了。

    可就像曾经始终无法真正相信他的顾律修一样，现在是他无法相信顾律修了：“王爷，你该清楚，这三年的煎熬，不是我带给你的，而是你自己带给自己的。”

    萧玟玉竟是软硬一概不吃。

    继续说着：“当初要不是我师兄来救我，被废掉一身武功的我早就死在洛思泉手下了……但便是我逃过了洛思泉的诡计，后来也没逃过王爷那一箭……王爷可知我躺在床上混混沌沌的那段日子在想什么？”

    顾律修没有回应，他并不想知道，他只觉得眼下萧玟玉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比刀箭更杀人。

    萧玟玉就自己说了下去：“我在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然后不顾一切地去到你身边。”

    顾律修感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比起恨你，我更恨自己愚昧无知，天真妄为。是我自己瞎了眼，自己害了自己。”萧玟玉说的这些话，不仅是在否定顾律修，也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自虐带来异样的快感，“你到底有什么好，我后来想了又想，却怎么都想不到。除了武艺高强曾让我心动以外，我竟再找不到其他好的地方……偏我就是为了这么一点，枉费心机地混入王府，去讨好你，博你喜欢，任你作践……其实这世间武功高强之人何止之多，我怎么就非吊在你身上不可……王爷说，我这是不是愚昧，是不是天真？”

    顾律修说不出一个字来，实际上听着萧玟玉这些话，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不过好在，如今我已经看明白，想明白了。王爷也应该看明白，想明白了。”萧玟玉慢慢换出一口气，再下逐客令，“王爷，请回吧。”

    可顾律修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他怎么会走，要是今日走了，往后就再没来的由头了。

    “……便是如此……”顾律修慢慢开口，声音忍耐压抑着悲痛，“……便是如此，到头来，最初招惹一切的人，不都还是你吗……现在要我放弃你？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有本事你再躲，上天入地，我都会想办法把你揪出来……”

    “我说过，我不会再躲。我统共也就只剩这么一条命了，王爷若想要，随时来取就是了。”

    顾律修咬牙切齿，嘴腔里都有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你我好歹都曾立下毒誓！我以先帝名义对你起过誓，若日后见异思迁，便死无葬身之地。你也起过誓，若……”

    萧玟玉打断了他：“我记得，那又如何？我便是违背誓言，只管叫我不得好死就是了。我就算不得好死，又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顾律修还想再开口，萧玟玉却完全不肯给他机会：“王爷也该为世子想想，我是世子的杀父仇人之子，王爷如此挽回我，日后如何面对世子？如何面对自己九泉之下的手足？”

    萧玟玉这句话的杀伤力巨大，顾律修再没说出其他话来了。

    最后顾律修离开了，这场争吵中，处于劣势地位的人显然是他。

    实际上顾律修从未觉得自己在萧玟玉面前赢过什么，哪怕是萧玟玉记恨了三年至今无法释怀的事。那时顾律修的心也是在痛苦中浸泡着——被心爱之人背叛欺骗的滋味，击毁了他内在的一切。他是被巨大的愤怒震碎了一切理智，才会对萧玟玉做出后来那些事情。

    可真相浮现之后，他更是日夜逃不过后悔懊恼的谴责。

    已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他能做的只有弥补……可萧玟玉显然不需要他弥补什么，萧玟玉甚至不想再跟自己多说一句话。顾律修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正确适合的。

    萧玟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跟顾律修争论的这一架好像把他的身体全部掏空了，知道顾律修离去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虚汗，脚步也都站不稳。

    他说了好多绝情无义的话。有些是早准备了将来一定要当面说顾律修的，有些是临时才想到，但不管如何，将自己想说的说尽，竟如此耗费他的精力。

    萧玟玉怕顾律修吗？怕。

    他不再是顾律修的对手，若是哪句话惹怒了顾律修，很有可能又被顾律修抓起来——如今若再被抓进来，谁都救不了他。

    可怕是怕，怨是怨。再怕都要把这些话都倾泻出来，这三年他何尝好过？就该让顾律修来承受一些他心里的痛苦。

    许是萧玟玉很久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气，争吵后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热。

    还好现在他跟萧鸣鹤分开了住，否则又要惹得萧鸣鹤担心。萧玟玉不想声张，也没请大夫，叫下人抓了几帖退烧的药，这么吃吃就算了。

    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萧玟玉又是自己藏着捂着，好几日都是倦倦昏昏地过着。

    在他病倒的第四日，听到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即将及笄的妹妹，并将她赐婚给灵丘王子。灵丘是顾律修两年前打下来的地方，离京城少说有千里之远。这意味着，顾嫣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京城，她将老守异乡。

    然这件事对朝野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一点浪花都激不起，无人在意。但萧玟玉知道，这无疑是顾律修的手笔。

    他一面觉得顾律修真当狠心，顾嫣然好歹是他妹妹，年纪又如此之小，竟让她远嫁到这种地方。

    可一方面又觉得这大概也是顾律修细细考虑之后才得出的决定——顾嫣然在宫中并不得宠，母妃娘家又没什么势力，将来赐婚给了什么大臣之子，恐不得被怠慢。但真赐给了下等官员，又怕遭人口舌，觉得皇家对待不得宠的公主苛刻。

    和亲远嫁倒是好了，那边并不会知顾嫣然背景，只会当她是尊贵的公主。只是免不得要顾嫣然受些委屈辛苦，可她在哪儿，怕都是要受这些的。

    但很快，萧玟玉也顾不得顾嫣然如何了。

    小皇帝与萧鸣鹤不知又因什么事情起了矛盾，小皇帝龙颜大怒，这回被下狱的是萧鸣鹤了。

    偏顾律修火上浇油，还参了萧鸣鹤一本。

    萧鸣鹤原本就遭人眼红嫉妒，只是大都数人碍于皇上不敢明面作声，眼下顾律修有了动作，就纷纷站队顾律修。

    萧玟玉知道后，气得端碗的手都抖。

    他知道，顾律修针对萧鸣鹤是为了自己。

    顾律修是在逼自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