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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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 三秦之地, 中华民族文化发祥地之一,可也就是这位处西北的黄土高原, 也是中国旱灾频发的一个省份。
自有史料记载以来,有人统计过, 在公元前七百多年前现在1928年, 全省共发生旱灾316次,其中大旱103次,特大旱灾42次。
所以民间自古就有十年一小旱,三十年一大旱的说法, 总之祖祖辈辈说话在这片黄土高原上也差不多适应了,只要不是特大旱灾都有活头,毕竟这社会, 在那也都是一样。
自从山西进了陕西境内一来, 于是就出现了两个极端,山西这边的冬小麦长势茁壮, 已经开始在灌浆了,照这个样子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收成了。
可是陕西这边呢,两省交界处还好, 得了山西这边的一点水,麦子算是活了下来, 可是能打多少粮食谁也不敢保证。
情况越往里越糟糕, 原本应该是葱葱郁郁的麦苗, 现在却枯黄倒地, 地表干裂。
本来就干的黄土地,现在一捏就可以变成一阵灰吹走了。
今年旱灾是在所难免了,郭旭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一部分有远见的农民,一把火将一地的干枯小麦给烧了了,一家子站在田埂上看着流着眼泪。
“哭什么,有着力气待会种红薯的时候卖力些,想一大家子都饿死哩。”坚强的汉子虽然大声骂着,但是也掩盖不了话音中的哽咽。
这是聪明的人家,绝大部分的人还在日夜不停的担水浇地,心中不断的祈祷老天爷下场透雨哩。
去年全省都是难得好光景,每亩地都比往年都打了半斗一斗的麦子,可能是老天爷知道今年要大旱,特意提前补偿给人们的吧。
可是那些粮食管什么用了,要是夏粮绝收勒紧裤腰带可能饿不死,如果要是下半年在旱的话,那就要饿死人了。
郭旭知道这次旱灾还是从电视剧中看见的,那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所以对于具体的情况,持续多久他还真不知道。
唉,都说愿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这话一点也不假,要是政府主动积极救灾,倒是肯定会好很多,就怕政府不闻不问,当地的政府还官商勾结,大发国难财哩。
这些郭旭管不了,也没有那个能力管哩。
无奈的放下了窗帘,现在回家,家里还有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哩,还有一串孩子呢,这些可都靠着他哩。
“娘,真不用去医院哩,我看还是去医院吧?”郭旭再一次对着郭婆子说道。
此刻郭婆子在干嘛哩,她正盘腿坐在东厢房的火炕上,用剪刀将一大块洗净晾干的新棉布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尿戒子。
依着郭婆子的性子那里舍得用这么好的细棉布做尿戒子,而且还是新的,用她的话说,用大人穿过的里衣最好里,穿过磨平了。
更加柔软吸水哩,本来是想找大蛋他们用过的,在挑一些不要的旧衣服或是床单也就行了,可是没成想,去年收拾家的时候。
看着那些破的不成样子,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又有孩子了,于是就给扔了,现在郭婆子那就一个后悔哟。
“说了不用就不用,你看哪家媳妇不是在家生的,你想让人笑话哩,再说有你三奶在能有什么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出去。”郭婆子嫌弃的挥手道。
“是哩,狗子你三奶我从十八岁开始单独接生以来,就从没失过手的,你瞧族里这些后生那个不是我接生的,再说你医术这么好,难道医院那些医生比你在还安全哩。”一旁的三奶也笑道。
这话对着哩,三奶接生手艺是祖传的,入行五十年了,从没出过事,是西安城出了名的接生婆婆,就是那些大户也都请她去哩。
凭着这一门接生手艺,一大家子日子过得不要太好哦。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医院才建立多久,设备不齐全,医生眼高于顶,手艺还不精。
前些年,梁启超老先生到医院看病,一个肾脏除了毛病,需要切除,结果倒好,坏的没有切除,把人家另一个好的给切了,就这样,没几年就死了。
而人家梁先生是大度之人,为了推广西医,不让国民产生误解,一直没有公开,也没有找医院的麻烦,还经常在公开场所说西医怎么怎么好。
见到这郭旭可是钦佩不已,当然他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而从一个层面也看出,北京那样的大医院都是这样,更何况西安这刚建没几年的呢。
郭旭不敢拿老婆孩子打赌,就算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对于连打针的针管都是煮过再用的,抗菌药还没有问世的现在。
郭旭觉得在家可能是好些,就算有什么事,不还是有他吗,他正是昏了头了。
“三婶,晚上可得麻烦你了,来,这是刚煨好的人参乌鸡汤,这碗是你的。”郭婆子给上座的三奶端了一碗慢慢的鸡头,从翘在碗沿上的的鸡小腿可以看出。
一只鸡的两只鸡大腿给了三奶一只,可见郭婆子的重视。
“哎呦这可是有口福了。”三奶笑着接过,给人接生前后一顿好伙食招待那是最基本的。
“曼儿可别吃多了,吃完之后,狗子你陪着你媳妇在院里走走,这样生产的时候轻快些。”
“知道了。”郭旭点头道。
郭婆子算着日子,田静曼就在这几天生产,所以老早就和族里的接生婆三奶说好了。
今个早上田静曼肚子就开始断断续续有些痛,三奶过来一看,还没到生产的时候,不过也快了,不是今个晚上就是明个上午。
于是三奶就开始在家里守着了。
“也不知道曼这什么时候发动,待会晚上你带着大蛋几个在我屋里睡,我和你三奶带着曼儿几个睡在炕房里。”郭婆子对郭旭说道。
然后又对一旁的张婶说:“他张婶,今晚就劳累你了,锅里一直备着热水哩。”
“这有什么老不劳累的,应该的。”张婶热情的笑道。
※※※
“狗子,还在不睡呢,赶紧起来,今天是多着呢不知道啊。”第二天一大早,郭婆子就从厨房捧了一碗鸡汤出来了。
想到屋里的小人儿,郭婆子压着嗓门,特意走到了正房的窗户下喊道。
声音刚落,郭旭就开了出来了,满脸笑容的说道:“早就起来呢,我还能不知道今个事多哩。”
郭婆子笑着伸头看了一眼里面,问道:“还在睡呢?”
郭旭点头道:“可能昨个晚上玩久了,还在睡哩。”
“行哩,你先去吃饭,在赶快去通知曼儿爷奶,大蛋几个就让他们先睡着,待会我来叫他们,可不能待会来人了,炕上还有人哩。”郭婆子说道。
看着郭婆子迈着小碎步捧着鸡汤进了东厢房,郭旭也是急匆匆的进了厨房,打了热水洗了脸。
今个情况特殊,郭旭就捧着鸡汤面站在厨房灶台旁吃了。
对着正在烧水的张婶问道:“老夏和虎子他们吃哩?”
“早就吃了,现在正在后院宰羊呢,唉,今年不好过了,连牲口都没草料吃的,听老太太说,过几天要将羊都宰了?”灶台下的张婶问道。
“哦,对了,郭大夫你看看这些水多不多。”突然想到什么了,张婶起身掀开锅盖对郭旭问道。
这时候没有像后世好的医疗设备和药物,不过我们的老祖宗也也不愁,几千年来从无到有,形成了博大的中医体系,什么疑难杂症都有记载。
老早就分了妇科和儿科类的专门医术,所以对于女人生孩子之后的调理也有专门的方法。
不用大夫交代,那些接生婆也会交代好的,可以说生过孩子的妇人都知道。
艾叶有止血止痛的功效,对于怀孕期间的妇人或是生产的妇人有奇效。
现在家里有郭旭这么一位神医,不用白不用,郭旭看了看。
“差不多了。”
听了这,张婶就将几大包药材倒了锅中,不像别人家单独的是干艾叶,这是郭旭自己配的药,效果比单独的艾叶要好许多。
吃完饭,郭旭就小心的掀开门帘进了屋,伸着脑袋问道:“睡了?”
“没呢,你快过来看看你这老儿子多精神。”郭婆子正抱着刚出生的大孙子稀罕呢。
郭旭伸了脑袋看了看,确实很精神,但也只是限于眼睛睁的很有精神而已。
红红的,皱巴巴的皮肤,根本没有一点附和郭婆子说的漂亮的。
记得昨晚刚出生他看见了,惊呼了一句“怎么这么丑啊!”
惹来了郭婆子的一顿骂,说那里丑了,过几日长开了就好了,到时候即使一个稀罕人的白胖小子。
郭旭看着儿子有些眼馋,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孩子身体太软,他可不敢抱。
于是走到炕边,对着带着抹额的田静曼问道:“怎么样,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田静曼摇了摇头,爱怜的望着郭婆子怀里的小东西。
“呜呜”
突然孩子突然闹腾起来了。
郭婆子经验丰富,尿布刚换的,应该是饿了,赶紧将孩子递给田静曼喂奶,然后自己收拾了田静曼吃完的碗筷,推着恋恋不舍的郭旭小声的出了门。
“时间不早了,赶紧把我屋里炕柜里的红布在门口挂好,然后赶紧到田家报信去,待会族里人就多了,有的是忙的。”郭婆子吩咐道。
“好嘞,我这就去。”现在郭旭是充满了干劲。
昨个晚上睡到半夜,田静曼突然发动了,在屋外听着田静曼一声声的惨叫声,还有一盆盆血水往外倒,郭旭可是急的不行。
不过幸好胎位正,没多久就平安的产下了一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
最后一大家子折腾了到天亮才睡,可是郭旭却精神饱满,一点也不想熬夜的样子。
进门看见大蛋几个还想小猪似的撅着屁股睡着香甜,看来昨晚孩子们也是折腾累了。
郭旭放缓动作,打开炕柜就在明眼位置看见一块折好的红布。
拿了布掩好门就出去了。
“狗子,你媳妇生了?”看见郭旭在门头挂红布,不少族里的大婶大妈问道。
“是哩,昨个晚上生的,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郭旭垫着脚扭头笑道。
“这可是大喜事,怎么不见喜糖哩?”
“是哩,狗子你这得了大胖小子,不会喜糖都舍不得吧。”
见状就有不少人打趣郭旭。
为了偷懒,郭旭没有拿椅子踮脚,垫着脚好不容易才将红布系好。
拍了拍手笑道:“哪能呢,我这不是系红布吗,都上家里,我娘早就准备好了,我这还要到田家报信呢,可没时间给大娘你们发喜糖哩。”
田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这些天也在家里着急等待着,知道孙女这几天生产,要不是住在孙女婿家不合适,恐怕田老太太早就拿着东西搬过来了。
这些天焦急的等待着,只能每天在家里库房里翻翻找找,看看什么东西田静曼和刚出生的小曾孙用的上的,还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熬得。
所以郭旭一到家,不等郭旭坐下喝杯茶的时间,田老太太就要出发。
弄得郭旭也是一愣的,这是什么速度,神速呀,郭旭那里知道,田老太太这一大马车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来消息出发哩。
到了家,看到小曾孙田老太太那就一个稀罕哩,连在外面的田老爷子听了声音也忍不住了,不停的催促老婆子将孩子抱到外间堂屋给他看看。
当天晚上,田老太太没有回去,留在了郭家等过了洗三才回去,放着洗三也是要来的。
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没几天,就从干巴的红皮猴子变成了一个白胖的小胖子,谁见了这么可爱的孩子都会稀罕的要命的。
“前些日子洗三你们就说没有大办,今个儿子满月大家伙使劲吃喝,这会总不会再说我小气了吧!”满月这天,郭家大院二房前后的几条巷子都摆满了酒席。
“哪能哩。”
“不会的。”
这么好的酒菜还能说什么哩,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往常,今年大旱,什么都便宜,就是吃食一天一个价,今天这伙食往常足可以办四五场的了。
足以见郭旭家的心意。
郭旭拿着转完一圈之后,拿着酒壶酒杯回了主座,这里一座都是族里的老人和田老爷子等重要客人。
郭旭一上桌,一旁的族长郭嘉和就对郭旭摇头说:“芳旭呀,破费了,大灾之年,实在是破费了,不应该啊。”
“是啊,要是平常在怎样都好说,家家户户还能给几斤小米白面的,你看今年这啥都没有。”本房的二大爷将族人吃的这么厉害,比其他几位族老都要心痛舍不得。
现在正是春末,原本是开镰收冬小麦的时候,可是今年颗粒无收,没有任何夸张,实实在在的绝收,地里的那些枯麦秆都留在地里懒得收。
上半年绝收,除了少数殷实人家外,哪家不是“收一茬庄稼吃一季粮”。
虽然郭氏一族去年大丰收,可是架不住人多啊,加上下半年情况不明,哪一家不是勒住裤腰带过日子。
所以今个上门送的东西很少,都是拿着压箱底的布头或是十几个鸡蛋,一两斤红糖的,粮食见面的很少,当然郭旭也不计较,知道是灾年难过。
郭旭摇头笑道:“没事,吃完这一顿也就没,现在就行希望老天爷赶紧下雨,要不然说不定又要像前年一样出去逃灾了。”
“唉。”几位族里的老人听了也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他们都是过来,哪一个没有经历几场大灾的,看见今年的景象,恐怕又是一年大旱是跑不了的,一年不下雨,整个族里勒紧腰带想想办法或是能过去。
要是明年在不下雨,恐怕真的要死人了。
“吃完饭倒祠堂议事,还有找人将族里的粮食在仔细称量一边,族里还有些现钱,找几个年轻后生出去买些粮食回来怎么样?”郭嘉和提议道。
“我看行哩。”
在座的没有一位不同意的,现在在陕西境内想买粮食可是难得很。
日子一天天过去,马上就如夏了,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四五米深,七八米宽的河渠早就见底了。
地里头的浇地井打了又打,打了二十来丈深都不见有水的,现在是春粮没了,秋粮也种不下去,不管这,连地里的瓜果蔬菜也没了,恐怕再过不久连喝水都是问题了。
五月初,田静曼早就出了月子,天气热,到了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郭旭和田静曼抱着大宝出去遛弯。
大宝就是刚出生的小宝贝,原本是应该顺着三蛋叫四蛋的,考虑到四不吉利,所以就叫了大宝。
出了郭家大院的大门,郭李巷的巷尾还有几条巷子,这些巷子不像郭家李家这样是大家族聚住,而是散户杂姓。
巷尾有一大片空地,栽这几棵高大的椿树,摆着石磨,人们夏天最喜欢在这里说闲话。
郭旭和田静曼来的正是时候,有一群老人正给一些后生讲古哩。
从一家说自己家的小孩子不吃窝窝头说起,就谈起了以前的苦难生活,希望孩子们好好珍惜粮食。
于是乎,加上现在旱灾发生了,渐渐的回忆起了几十年前,也就是光绪三年的大旱。
“现在这旱算什么,至少还有碗粥喝,那年日子才够苦哩,我们一家八口是在没法子了,出来逃灾,后来到了黑水镇,也没寻到活路,后来我把我弟弟买了,换了三斗糜子,大约一百斤,后来我就靠着这点粮食活到了现在。”后街的老杨头笑道。
“现在我弟弟姓王,叫王富贵,好着哩,好着哩。当年我那一条巷子二十多户,除了逃出去的,没有一户有活人的。”
“老杨头你这还算是侥幸的,我外家一户人家也是姓杨的,一家六口出去逃灾,一个没活下来,最那个的一个情况是他们村有一个老头不是饿死的,而是被他三个儿子勒死了在磨道上。”另一个老头说道。
原来,这老汉家的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些麦子,儿子磨面后,准备扫磨眼的时候,老汉可能饿极了,就用手捏了一点面往嘴里吃,被三个儿子看见上前勒死在磨眼,第二年他娘吃糜子的时候,活活给撑死了。
有了人开头,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经历过那个时候的老人一下子就回忆起那个苦难的日子。
那时候只要能吃,能填饱肚子止住饥饿的,什么都往肚子里塞,玉米芯子,棉籽,树根,树叶,肠子扎破的不计其数,最后活活痛死。
什么哪一家好不容易弄了些粮食,被人弄死在家里,粮食被抢的一干而尽的有的是。
至于像什么卖儿卖女的,那就多的是,儿子是买,女儿是送,因为女孩不值钱,送人也是为她有个活路。
就算一家子卖光了而是死,因为一个人的钱还不够买一斗麦子的三分之一。
不仅外省的人贩子来这里买人,当时的官府人员也参与其中,因为当时有陕西政府规定不准买卖,可是这有什么用了,在过关口的时候,拿着政府公文抽人头费。
那时候真是人不如狗,除了卖儿卖女,老婆儿媳妇也是常见的。
更甚者人吃人那可不是假的。
“·····饥饿甚,实在难,头重脚轻跌倒便为人所餐,别人餐还尤可,父子相餐甚不堪,路旁没走,街头有女言,半夜三更哭连天,大路旁,或死后,或死前,可怜身体不周全,六亲都不念,伤生就在眼目前。”
“人肉竟作牛肉卖,街市现有锅煮前,家有亡人不敢哭,恐怕别人解机关,尸未入殓人抢 ,及埋五尺有人挖,各村皆有抢汉,即使有也不安,四乡争夺胜算,大街抢物人难看,路有女流辈,洛东西南,随人奔走往外县,那时皆何论男女·····”
唱顺口溜的是附近独居的一个孤寡老人,听说还是个秀才呢,之所以过得这么潦倒,听说他一家十几口就他一个人活了,之后就很少说话。
今天说了这么多是郭旭可以抵上郭旭这么多年来听的了,看着老人慢悠悠的,摇晃着脑袋唱着顺口溜的背影。
除了经历过的人深有感触之外,其他人都是当乐子听。
可是郭旭却有不同的感触,他知道这次旱灾恐怕比这差不了哪去,甚至更加厉害。
唉,像目前还能凑合的日子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