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棒锤击骨骼的闷响在偌大的鸣鸾殿内回响。底下众卿连呼吸声都几乎不敢正常地发出，尽力放轻了放缓了，只苦了上年纪的老爷子，好悬没缓过气来。都不敢再涉足天家父子的修罗场。

    有那么十来下，皇帝先撑不住心软了：“可知道错了？”倒像是求着对方示弱，给自己一个下台阶一般。只是，今日的顾桡似乎格外执拗。极力地挺直脊背，死死强撑不颤抖一下，一字一顿回道：“有何过错，因言获罪乎？”其实还嫌不够，生怕这么好的一台戏就此打住，引不出幕后敌手。若真如此，那么这番刻意调开危楼以身犯险，便全都付诸东流。但这么一句话竟然就将所有精力都耗尽了，突然背后的疼痛也好，脏器肺腑的灼痛也罢都一并发作，涌动至每一处神经末梢，疼痛、灼烧、麻痹。灵魂脱离了躯壳，看到他的父亲、父皇、陛下，一下子变得更加冲冠眦裂，手执木杖，大开大合。啊，对不起呢，父亲。这次是真的惹怒了。只是，这是父亲做的选择才对，明明本可以不必如此，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听我之言呢？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身体的境况糟糕到极致的人精神上却亢奋得很，还能一心二用，默数着这杖责的数目。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啧啧，真是不堪大用的病残之躯。又是自嘲一句，但倒没有忘记正事。广袖一振，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奸佞当权，士人受辱，正道沧桑。倘若真有天人感应，建章宫内，千红一哭，与我同悲！”眼下正是初春，天气反复，殿外当真应声风起，钻过雕梁画栋、门窗缝隙，呜呜咽咽，好似替人哭诉。皇家好梅，建章宫中广植白梅。风中，阖宫枝头残梅漫天纷飞，花瓣穿庭而入，如阳春降雪，零落缤纷。在朝文武看来，这便是上天感召，降雪昭冤！

    梅花对于顾氏而言是有那么几分与别不同在的，尤其是素梅，否则偌大的皇城亦不会成了万梅同立的光景。传说彼时还只是顶着吴四姓之一、前朝外戚的名头的开国皇帝在玄武湖畔一残雪照水梅下得梅枝掷中，抬头见一人斜卧横枝，形貌昳丽。顾氏先祖将梅枝奉还，那人轻笑预言，“有兴魏之相”。之后不久，战祸起。前朝嫡系在内讧近乎消耗殆尽，作为外戚的顾氏卷入纷争。果然应验当年的预言。更有人说，那位姝丽的天人实则就是梅树所化。建章宫立，广植素梅，自此，素梅之于顾氏就如同桃花之于周氏，类似家族象征般的存在。虽然，顾桡在霁川先生那里听到另外一个更贴近真实的原始版本的故事——那传说中的梅花仙人其实是他们周氏的先祖，论起来应该是顾氏先祖的老师。所以那个玄之又玄的一言惊世的传说，其实不过是师徒俩在玄武湖畔对酌，恰好坐在一棵白梅树下罢了。至于预言么，同为周氏弟子的顾桡可以很负责地说周家的先生对学生的过分吹捧绝不止于“兴魏之相”。不过，顾氏夺天下确实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当年周氏一族在动乱中差点被灭族的因素，冲冠一怒为蓝颜？

    发散的思维拢都拢不住，但无可置疑的是这阵风和这梅瓣确实更有利于达到想要的局面。心思一转，颤抖着伸出手，指如削葱根，形容秀美，只是那本整齐圆润的支架磨得不成样子，渗出了血，但那无所谓。片片花瓣从指缝划过，只余几许静静地躺在手心。洁白的花瓣与几无血色的手心相称，无端地瑟瑟然。看着这出乎意料但意外有帮助的梅，不由嘴角轻勾，已经如何想到最大化它的效用。只是这该死的不中用的身体，锥心刺痛排山倒海袭来，摇摇欲坠，手竟然托不住区区梅瓣。骇人的殷红克制不住从嘴角溢出，凝聚成流，沉重地滴落石板，急促地喘气，不料番引起阵阵咳嗽。

    不行啊，还没到可以倒下的时候。将那梅瓣拢在掌中，仅仅按住心脏跳动如鼓处，吟道：“一片能教一断肠，可堪平砌更堆墙。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去赴湘。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而后如释重负，终于支撑不足，咯出浓稠鲜血。实现慢慢模糊，天地褪色，完全陷入黑暗前，依稀见到建元帝焦急懊悔的眼神。但瞳孔渐渐涣散，听不见那些嘴巴不断开开合合的人说了什么。越来越冷，最终完全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