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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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盛京一别, 与格格数年未见了,你我好歹算是故人,但想见格格一面着实不容易。”恭亲王常宁半靠在椅背上, 漫不经心的扫了眼晨音头上的帷帽,似笑非笑。
他既开门见山, 晨音便直来直往, “王爷此举何意?”
“当然是照顾你生意了。你看外面那些人,他们都知道这幅《快雪时晴帖》在你手上揣不热乎,顶多三天便会被我买走。这不上赶着往你铺子里涌, 想趁着东西还未入王府,前来过过眼瘾。”
歪理邪说。她这铺子做的是长期营生, 而非暂时图利。亏得常宁把釜底抽薪,断人财路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晨音心头窝火,不冷不热的回道 ,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王爷美意?”
“谢就不必了,我府上新得了两盆洛阳锦与葛巾, 福晋正琢磨着办个赏花小宴,请的都是年轻一辈, 格格若是不嫌弃, 可以去凑个热闹。”
常宁身后的仆从机灵的递了张帖子到晨音面前。
晨音不接,淡淡道, “王爷送帖子的方式倒是别致。”
“其他人自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格格嘛……”楼下文人们争执的声音隐隐盖过常宁, 常宁轻笑一声,意有所指,“格格这几年生意做得可真顺遂。”
两指夹住帖子往桌上一推,起身,大步迈出雅间。
出了纸笔铺子,常宁径直走了的一段,然后躬身钻入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怎么样,她答应去吗?”十六七的少年眸瞳晶亮,写满期待。
常宁顺手在他光滑溜溜的月亮头上撸了一把,哼笑,“蠢样,还不相信哥哥。”
——
五日后,恭亲王府门前。
秀珠一脸紧张的拉住晨音,看恭亲王府的眼神像是看要吃人的妖怪,“格格,还是别进去了吧!大不了纸笔铺子咱们不开了,反正靠格格你的本事,做什么买卖都能赚钱。”
晨音笑着点了秀珠的额头,“偌大一个京城,达官显贵云集,一不留神便会招了别人的眼,在这里做生意,哪里有平白无故的顺当。”
偏偏,她这几年的生意就过分顺当。
晨音起初也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替自己周全,甚至还派人暗地里探查过,可惜什么线索也没得到。
常宁那日见她,言辞间却有意无意给她透露消息——常宁知道隐在幕后帮她的人。
为此,晨音今日怎么也得到王府走一遭。
恭亲王福晋在二门亲自接待了晨音,笑盈盈的与晨音寒暄,“我记得上次见格格,还是沉晓与你二哥成亲那次,没想到时隔一年,格格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托福晋的福。”若不算从前,晨音加起来只与恭亲王福晋见过两次。而且前两次,恭亲王福晋对她的态度十分稀松平常,今日却热情得让人吃不消。堂堂一个亲王福晋,竟主动相迎一个未出嫁的普通贵女。
晨音心里越发警惕,恭亲王夫妇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格格,我还要在这里迎其他来客,就让丫鬟先领你去花厅。”恭亲王福晋说着,招了身边的丫鬟过来带路。
“好。”晨音状似不在意的点头,敏锐捕捉到恭亲王福晋眼角流露出的满意。“对了福晋,能不能冒昧问一句,您府上的洛阳锦是从哪里寻来的,我额娘也十分喜爱此花。”
“是王爷派人从江南搜罗来的,具体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格格若是感兴趣,我派人去前院问问王爷,你先随丫鬟进去稍坐。”
“不用麻烦了。”晨音指着从二门外走来的几位年轻姑娘,“那几位妹妹我都认识,我同她们一块儿进去吧。”
晨音在京城住了几年,结交了不少闺秀,几人说笑着往花厅走去。
恭亲王福晋身边的嬷嬷直皱眉头,“福晋,这人没引过去,王爷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哼,天大的福气她自己不要的,与我何干!”
话是这样说,可恭亲王福晋还是致力于把晨音单独引出去,各种小花招层出不穷,晨音习惯应对宫中那些深沉手段,猛地遇上这样简单粗暴的对手,颇有点防不胜防的感觉。
一时不察,还真被丫鬟“无意”撒了“一点”茶水在手帕上。
没错,真的是“一点”,大概就两滴。偏偏恭亲王福晋叫得像她被烫伤了一样,一叠声的叫人送她去厢房上药。
晨音琢磨着,她若是再不顺恭亲王福晋的心意,恭亲王福晋八成要亲自上场拿水泼她了。
反正在场闺秀都知道她的去向,不像方才进门时就她与秀珠两人,晨音心里有了底,顺和的跟着丫鬟离开。
路上,秀珠不停拉晨音,“格格你看那边好像有个男子过来,咱们还是避避嫌,别往前走了。”
丫鬟赶紧解释,“格格不必担心,厢房在东边,咱们在前面转个弯,遇不上的。”
晨音无所谓的点头,“你带路吧。”恭亲王花了重心思引她过来,她怎么也得去看看到底唱哪出不是。
丫鬟加快脚步,赶在那男子之前带晨音主仆转道,却还是被人叫住。
“前面可是晨音格格?”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晨音下意识回过头,讶然一瞬,“裕亲王?”无外乎秀珠方才没认出福全,晨音乍一看,也没把眼前这个面色黝黑,身材健硕,表情冷硬的青年与儒雅细致的福全联系起来。
“正是,格格怎么会在此处?”福全不错眼的看着她的脸,慢慢与记忆中的小姑娘重合起来,鼻尖气息悄然停了一瞬。没想到今日来常宁府上兄弟相聚,竟能遇见她。
那丫鬟见晨音与福全说上话,一溜烟儿的往前跑了。晨音哭笑不得,这做贼心虚也表现得太明显了些,恭亲王府一家都是奇人啊。
“格格遇到了麻烦?”福全外表变化巨大,但说话的语气依旧温温和和。
“没有,一点意外罢了。倒是王爷,两三年未见,你怎么……我险些没把你认出来。”
福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这几年我常驻军中,一来二往,便成这幅模样了。”略顿一下,觑着晨音,小心翼翼的问“没吓着你吧?”
福全现在的模样,简直像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熊,但行为动作却与外貌恰恰相反,有种说不出的憨实,晨音被他逗笑了,“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被吓着。”
她容貌太盛,笑起来的模样譬如牡丹争春,明媚鲜艳。福全只看了一眼,忙转开视线,虚咳一声,“那就好。”
晨音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没有答话,只笑着点点头。
福全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低声问,“……怀璧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整日精神抖擞的与小草斗嘴,每次它赢了就会唱歌,逗得我院子每日欢声笑语不断。”怀璧是当年在裕亲王府院子里,故意往晨音几人身上捣乱的牡丹鹦鹉。与小草一个品种,会说许多话,性子聒噪,比小草通人性多了。
前年晨音生辰时,福全特地托道横转送给晨音的。
“是吗。”福全略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晦暗,“那就好。”
“王爷放心,我府上有名会养鸟的丫鬟,它把怀璧照顾得很好。”
福全“唔”了一声,欲言又止。
秀珠突然开口提醒,“格格,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晨音是因为‘意外’出来的,若是耽搁太久,确实影响不好,遂对福全行礼告退,“王爷,我先告退了。”
晨音转身后,秀珠悄悄扭头觑了福全一眼,心里慌得厉害。福晋当时只交代她千万别把怀璧磕磕绊绊背的那首诗告诉格格,没告诉她若有朝一日裕亲王亲口追问起来,又该如何应对。
“秀珠?秀珠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秀珠勉强一笑,“格格,怎么了?”
“方才那丫鬟走得太快,你还认得回去的路吗?”恭亲王府地方大,修整得也精巧,路七弯八绕的,晨音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景色陌生荒芜,八成是她们走错了。
秀珠迷茫的摇头,她现在整个脑子都是福全的事,“格格稍等,奴才去找个人问路。”
晨音今天穿的新鞋,不知是不是里面缝线没顺好,有些磨脚,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等秀珠回来。
当一双柔软的小手悄无声息从背后缠上来时,晨音惊得脊背一僵。
“抓住你了。”孩子嬉笑着把头从晨音肩膀后面伸出,晨音下意识偏头,对上一张嫩呼呼的脸。
孩子眨巴着眼睛与她对视片刻,不好意思的撒开手,笑嘻嘻的往后躲,“啊,我认错人啦,不过真有有点像啦。”
晨音猛地站起身,“你是……”
“保成。”话音未落,皇帝从假山后钻了出来,这几年发生太多的事前压在他肩头,把他磨砺得沉稳威严许多。
见到晨音,皇帝剑眉略往上斜挑,有些意外,“方才还看你还在那边与二哥说话,怎么跑这儿来了?”
“参见皇上。”
“免了。”皇帝明显只是顺口一问,并不在意晨音的回答。自顾自的低头教训保成,“下次你再敢打着与宫女捉迷藏的借口四处乱跑,以后出宫就不带你了。”
保成并不怕他,反而笑眯眯搂住他的大腿撒娇,“皇阿玛。”看得出来,皇帝平日对元后留下的幼子十分疼爱,所以孩子才一点都不怕他。
皇帝装出来的怒意土崩瓦解,牵起他的手往回走,迈出两步又停住,回头对晨音道,“二哥的福晋才去了两月不足,若选秀后便下旨给二哥与你赐婚,外面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龌蹉,所以你得等些日子。”
赐婚?她与福全,这都什么和什么?
晨音太过震撼,面上的表情没绷住。
皇帝见她脸色古怪,以为她不愿意等,又道,“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先进王府去做侧福晋,以后朕再下旨把你扶正。”
“皇上,奴才能问一句,您为何要突然给裕亲王与奴才赐婚吗?”
“自然是因为二哥心悦你,若不是因为你,他这几年怎会一直待在军中。况且,京中多少闺秀想进裕亲王府的门,怎么,你还不愿去?”
皇帝这一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太多,把晨音的思绪炸得纷飞破碎。愣了片刻,挑了最紧要的事情回道,“是,奴才不愿意嫁入王府。”
皇帝沉下脸,“为何?难道你觉得堂堂亲王辱没了你?”
“奴才不敢,是奴才配不上王爷。” 且不说裕亲王府后院被御赐的莺莺燕燕闹腾得堪比小后宫,就凭她与福全之间的相处,她完全想象不出两人一起过日子会是什么情形。
她从前在全天下最显赫富贵的地方恶心坏了,如今,她只期未来简单安稳。
“少给朕扯台面话,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入王府,那你想嫁谁?放眼京城,还有男儿比得上裕亲王?身在福中不知福!若不是当年仁孝皇后临终前特意嘱托朕,说你于承祜有恩,千万要让你顺心遂意,朕才懒得与你费这许多口舌!”
这一幕,可悲又可笑。晨音跪在地上,低垂的眼睑遮住眸底那丝凄凉。
半晌,才抬起头,对着皇帝一字一顿道,“皇上,在奴才心中,真的有人比裕亲王好。”
皇帝眉心打结,傲然道,“难道你以为凭着三分姿色便能入朕的后宫!朕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朕才不会纳你入宫,白白坏了朕与二哥的兄弟情分。你不是不愿嫁人吗,那索性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晨音闻言,淡漠的勾起唇角,“皇上误会了,奴才说的是承祜阿哥。”
“什么!”
“您忘了,当年奴才与阿哥有肌肤之亲。自大清入关以来,习汉学,尊古制,女子改嫁之风渐止。奴才自不敢高攀阿哥,但为了不堕阿哥清名,宁愿自断念想,老死家中,请皇上成全。”
不嫁人便不嫁人吧,她本来也不热衷。但做姑子清苦又不自由,还是待在家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