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郝志国常年占据的位置虽然不是最差的，但却也算不上太好。从外头涌入集市的路口上，摆了两家卖甘蔗的摊子。在同样价格的情况下，有意愿买甘蔗的在最开始就被那两家给吸引走。

    等走到他们摊上，不是不想买，就是已经买了。

    又或者是从集市里头离开的人，有的渴了想要吃一根甘蔗，从里往外头的路上零星也分布着几个摊子。

    总之就是不前不后，不上不下，生意并不怎么好。有时候摆了一整天的摊子，也只能卖出三四节，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了。

    郝佳以前并不太能体会大人口头上的辛苦，直到这回跟出来，才有了更为鲜明的体会。

    从九点一直坐到十点，看着集市从稀稀拉拉的客人，到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眼看着别人家已经卖出去不少，可他们的摊子却还是无人问津，不管是郝佳郝云甚至是郝志国都开始不能淡定，频繁地起身来回走动。

    郝志国是个最典型的大家长，沉默如山，看重面子。摆摊的必备吆喝技能，他张不开嘴喊，比起别人就落了下风。

    郝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上辈子一路苦干，从基层做起，最后也做到了管理层的位置，现在让她当街吆喝，她当然是抹不开脸面。

    但她很明白什么叫做当忍则忍，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因此她决定，由她这个做小辈的拉下脸来，帮郝志国吆喝。

    想得简单，可真的做起来却很不简单。

    郝佳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深吸了口气，张嘴：“甘蔗！卖甘蔗喽！又大又甜的甘蔗，不甜不要钱！”

    她喊完，忍不住抬起冰凉的手指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

    郝云困惑地看郝佳，“佳佳姐，这么小声他们能听得到吗？”

    郝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所以要你来跟我一起啊，两个人一起就大声了。”

    郝云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可郝佳说的她又挑不出错来，只能跟着点头。

    “那你跟我这样喊。”郝佳用力地攥着衣角，闭上眼睛彻底放飞自我，“甘蔗！卖甘蔗！又大又甜的甘蔗，不甜不要钱！”

    有了她做榜样，郝云有样学样，很快跟着她高声吆喝起来。

    其实丢脸这个东西，最难的是第一回。可一旦丢了一回脸后，第二回就顺畅多了。更何况还有个人陪你一起丢脸，这种羞耻感就更要淡了不少。

    郝佳再喊了几句后，这种萦绕着她的羞耻感迅速地消退，五分钟后，她已经彻底忘记了刚才的纠结，拉着郝云两人越喊越来劲，接着周围的闲逛的路人迅速地朝着摊子靠近。

    “哟阿妹，看起来好小的。”

    “你这甘蔗怎么卖？”

    “大是挺大的，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在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声中，郝佳迅速辨认出询价的人，冲他们甜甜一笑：“叔叔，这么大的一根甘蔗才卖五毛钱一根呢，要不要来一根？不甜不要钱！”

    那个上唇留着短须的中年男人一听就笑了，“小妹妹嘴.巴挺甜的，但是我又不吃，怎么知道甜不甜？”

    郝佳不假思索就答：“叔叔要是真的想买，那我就削一块给你尝。如果不甜，这一节就白送你！”

    “呵唷，你这小孩子还挺有主意的啊。”

    几乎是郝佳刚说完，郝志国就扯了扯郝佳的背心，脸上挂着有些尴尬地笑，冲那中年男人说：“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家的甘蔗可甜了，绝对——”

    “你要哪根？”

    郝佳没让郝志国说完话，回头对他说道：“爷爷你放心吧，我心里头有数呢。你就信我一回吧，大不了就当给我吃了。”

    郝佳这话没有压低声音说，因为郝志国有点耳背，稍微小声些的话就听不太清楚。语气当着众人的面扭扭捏捏，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大方些，也能给人以好感。

    果不其然，郝佳这么一说完，众人就善意地笑了起来。

    中年男人见状，就挑了一根手臂长的甘蔗，又黑又粗，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模样。

    郝佳从竹筐里拿出甘蔗刀，干脆利落地削下手指长一角，递给中年男人说：“叔，你就放心试吧，我相信我们家的甘蔗。”

    中年男人乐呵呵地接过，撕下一片嚼了嚼，果然是入口清甜，汁水丰富，回味无穷。

    他将嘴里嚼干的甘蔗吐出来，豪气干云地说：“那你给我砍一根吧！”

    他是从比较远的村子过来的，在那里种甘蔗的人并不太多，喜欢吃的人不少，但卖的却挺贵。偶尔来镇上集市采购的时候，会顺便带一两根甘蔗回去，让家里的母子两人解解馋。

    本来习惯他都在另外一家买，但刚才买干蘑菇的时候，听到这边清脆的吆喝声，忍不住就来这里瞧瞧，没想到就给买了，他也有点感慨。

    郝佳喜笑颜开，小脸顿时生动起来，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就指着那边大大一捆甘蔗说：“叔你自个儿挑，本来一根是卖一块五，但你是今天第一单生意，我给你打个折，那边选一根再加上这一节还算一块五，怎么样！”

    中年男人听完，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便宜谁不想占？他好似生怕郝佳背后的大人反悔，非常迅速地指了一根三指粗的大甘蔗，高兴地说：“就这根，就这根了，谢谢你啊小妹妹。”

    郝佳小时候常在家中干农活，对甘蔗刀怎么用算是了然于心。用在手上就跟菜刀一样灵活，砍头去尾，比划了一下整整齐齐就砍下四节来，扯了个红色袋子往里头一套，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中年男子哼着歌儿拨开人群走了。

    郝佳小心翼翼地瞄了郝志国一眼，他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看，下颚绷得紧紧的，只是碍于当着众人的面，并不想训斥小辈，才一直没有说话。

    郝佳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冲身前还没散掉的人趁热打铁道：“各位叔叔婶婶，我家的甘蔗真的又甜又好吃，如果你真心想买的话，都可以尝尝看的，不用犹豫的。”

    “那行，你给我切一块尝尝，甜的话我就买。”说话的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人，穿一身簇新的红色印碎花棉袄子，扎着低马尾，双手插在兜里，脸蛋被冻得通红。

    郝佳动作很快又切了块递给她，甜甜地说：“姐姐你看起来真好看，是不是城里头来的呀？”

    穿红袄子的年轻女人一听，脸上露出一副受用的表情，下巴一扬，傲气地说：“也给我来一根，要又大又甜的。”

    郝佳迟疑道：“那这根？”

    “都要了。”

    “两块钱？”

    “两块钱！”

    女人有点不耐烦，嘟囔着说：“你都说我城里来的了，这点钱我骗你干什么？”

    郝佳连连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用成堆的词儿把女人夸得天花乱坠。等对方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飘一样的笑容，显然满意地受不了。

    有了这两个成功的例子，边儿上有些心动的立马就开始行动。买的有零有整，很快自行车上绑着的一捆甘蔗就缩水了一半。

    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郝志国才咳嗽了一下，慢慢地说：“你这是哪儿学来的？”

    郝佳赚了钱，心里自然有了底气。不用再害怕爷爷生气，就大方地转过身，抱住郝志国一条手臂，轻快地说：“我在电视上看的嘛，城里好多人这样卖，都不亏的。”

    “你哪儿看的电视？”

    郝宏骏家里并没有电视，郝志国对郝佳的这番话产生了怀疑。

    “之前去何莉家的时候正好看到的。”

    何莉是村长的外孙女，家里别说是大彩电，就连冰箱都有了。听说是在城里工作的爸妈买了寄回来孝敬老人家的，可让班上的同学羡慕了。

    郝志国一听，疑虑顿消。

    他摸了摸郝佳的脑袋，高兴地说：“我们的小佳真是长大了，能干了。还不到两个小时，就比爷爷一天卖的甘蔗都要多，真厉害。”

    “没有啦，要都卖完才叫有厉害呢。”郝佳不好意思地说。

    “嘿哟，小小年纪心还挺大的嘛。”郝志国失笑，他出来卖甘蔗这么些年，能把所有的甘蔗都卖完的还真的是少之又少。

    即使郝佳一会儿的功夫就卖掉大半，可在郝志国的心里这是一锤子买卖，靠运气成分多些，并不觉得后边还是这样好的运气，因此也没往心里放。

    但郝佳可不这么觉得，不久前的垂头丧气仿佛是错觉，现在浑身有劲儿，就连喊出来的吆喝都要大声不少。

    这里买卖的大都是成年人，或是男人或是女人，像是她们两个这样清脆还带着稚嫩的声音，简直就是这集市的一股清流，引来不少路人的驻足。

    一个上午喊下来，虽没有卖光，但也卖的七七八八。模样好的早早被挑光了，只剩下零星的几根品相略差的甘蔗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郝佳说：“爷爷，你看那三根甘蔗又瘦又小的，不然我们卖便宜点吧？”

    喊了一个上午的郝佳，声音不复早晨清亮，带了几分沙哑。

    郝志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连连点头，让郝佳随便处置。

    因此看到郝佳说一根一块钱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做阻拦。

    这么低的价钱，很快就被路过的一个男人全给包了下来。均匀分节切好装进袋子，他们就算是提前卖光了。

    “走，爷爷带你们吃好吃的去！”